興唐 正文 第七十六章 報應
    「狄侍郎,我哪裡做錯了?」西門翀依然沒有看到關健的地方。

    「豈止是做錯了,簡直錯得離譜……」狄仁傑歎息道。

    也沒有多怪西門翀。

    做官要分幾等,一般才到官場,特別是寒門子弟出身的,皆想有一番作為。但在官場上不是有作為就能上位的。然後到開始逐步領悟,有的官員慢慢會悟過來,原來不是我做了多少事,就能繼續陞官,還要對上司巴結,同僚勾心鬥角,下屬拉攏,以便對自己聲援。有的官員就是在這個脫變的過程中墜落的,再加上權利帶來的各種眼花繚亂的物質享受,喪失了本性。這類官員除了遇到一個**的朝廷,一般很難有作為。畢竟上層的官場,想提撥一名官員上位,也要看一看這個官員的大約品性。若是連這一點都不顧的話,這個國家也等於完蛋了。要麼就是沒脫變,依然是愣頭青的官員也難以提撥,示看海瑞。或者包拯,他遇到了一個好皇帝,再看他的同年(同榜進士),韓琦、吳育、趙概、文彥博,然後在家中又為父母守孝十年,在重視孝道的宋朝意味著什麼?所以一進仕途,就像做了火箭一樣。而且他的不變通,也做了許多對宋朝不好的事。

    第三類知道構築一層關係網,這一點狄仁傑到四十多歲才醒悟過來,才主動找到太子前來投奔,並不單單是看太子愛民神馬。這個關係網也不一定用金錢來維持,這是下等的關係網,也有很多方法的,找一個大靠山,或者多拉幾個有本事的同好,或者聯親,或者看中人才,在他困窘時伸出手拉一把,或者師生之誼等等。第四類知道權利的真諦,是一個個利益的交織。連皇帝都脫不了這個俗,否則有可能連帝位都保不住。

    西門翀算是不錯的,也是一個人才,擔任官員時操守也好。可終是年青,雖然跟隨太子多年,然而底子薄,沒有見識太多官場上的內幕,大約只能剛剛進入第二層境界。這也不是奇怪,自己二十幾歲時,與他相彷彿,所以都差點進了大獄。

    太后找到他,也是看中他這一點。

    資歷淺,見識少,想乘皇帝不在時,打開一個突破口,但沒有想到西門翀送了這個大禮給太后。

    官員收入僅靠薪水,除了高層官員外,是難以維持生活的。能做到僅靠薪水度日的官員,百不足十。這個百分之十中,至少有百分之九家庭經濟情況良好,不指望這個薪水度日的,陞官僅是一種榮譽,否則百分之一都不足。但唐朝立國以來吏治還算清平,真正從百姓頭上魚肉的官員,也不過近半。另外的官員怎麼辦呢?有很多辦法,比如讓家僕或者親戚經營。很多官員都有隱蔽的第二個收入。其一。還有一些五花八門的收入,比如種宴會,壽宴、喜宴、喪宴,甚至納妾宴、兒子孫子抓周宴,下級官員與巴結的人總得要送禮吧。其二。最後就是這個火耗。

    這一點很重要。

    甚至有的州縣官員,離開它都無法處理政務。西門翀是太倉令,不需要。然而作為刺吏與縣令呢?

    比如一些貧困的縣,只配有一個縣令與縣丞,連主薄都沒有。然而這些縣是最難治理的,最簡單要有衙役與文書之類,朝廷也有薪水,但不是官方的薪水,是在地方財政上剋扣的。可難治理的地方,想要屬下有動力,必須付出足夠的薪水。不付出政令不通,一付出能不能公開在財政上標明?不能!所以這些支出,也是從火耗上剋扣下來的。

    這些情況自古以來就有之。

    李威還與狄仁傑為此探討過。

    但兩人都略帶而過,李威沒有深說,也沒有辦法說。若是朝廷扣克官員薪水,會越貪越烈,高薪養廉,人心無足意,還會貪墨。有一點,李威還沒有說出來,朱元璋最恨貪官,他的父母親、他的兩個哥哥都讓貪官生生逼死了,於是登基後殺死了幾萬官貪官,最高時一年放榜三百六十四名官員,一年後六人處死,三百五十八人戴死與徒流,一個也沒有挪,但有沒有杜絕貪污?

    好像這也是華夏的一個美德,一做官就必須要貪墨,不貪不是華夏人似的。

    原先李威也恨,然而成長到現在,他這幾年有三個師父,一是狄仁傑,這是第一個與他講種種道理的人,第二個是裴行儉,教他軍事,第三個是母親。防範著母親,也在暗中學習。因此,對此也漸漸看得開了,只要不做得過份,得過且過。

    特別是火耗,更是提都不能提的,這個話題比吞併田地、買賣人口還是一個禁諱的話題。

    不能揭,誰揭誰難堪。

    但兩人還談過一些東西。

    主要是金銀寶,金銀作為貨幣系統,正式要到宋朝,但還是不普遍,雖然貿易發達,金銀少,只能作為一種准貨幣系統,甚至不如今天唐朝的江湖地位。到了明朝後,銀子多了,才成為明朝與清朝的主流貨幣之一。

    李威是好意,提前將它弄了出來。也做了種種措施,包括防偽,推廣以及提高來源的數量。但仍迅速產生了弊端。

    第一個弊端就是價格的不穩定性,它不僅是准貨幣,還是一種貴重金屬,這點不像紙幣,除了做貨幣能做傻?寫字、畫畫或者擦嘴?從海外帶來了大量的金銀,然而唐朝經濟總量有多大?不是稅務,唐朝的均稅務只有宋朝的八分之一,別看那麼大的疆域。但造成這原因是商稅的不發達,以及免稅的大戶人家太多造成的。類似的還有明朝,比唐朝更窮。可是民間不是如此,頂多懸殊是宋朝的四分之一。一旦得到民間承認,迅速流通,唐朝的金銀根本就不夠用。況且民間繼續需要它來製作精美的器皿與首飾。

    於是價格果如李威派人揚言的那樣,一路漸漸上揚。上揚後還造成一種結果,中國人喜歡跟風,價格越漲,越有人將它收藏起來,捨不得拿出來使用了。長久下去,沒有官員為了火耗重新融化金銀寶,也會有私人為了中間的差價,將它融化。

    還發生了一件事,南洋一個小島上盛產黃金,不知道怎麼讓這群海客得知了。但哪個島嶼上有一個佛陀誓的小國家,以前一直沒有與唐朝來往,文明也很落後。對海客來說,卻是一個大國家,因此幾家海客聯合起來,對這個小國攻打,經過數次鏖戰,終於將這個小國滅掉了,死傷了幾百個壯士。對這個不管的。

    狄仁傑擔心的是前點。最終金銀來源會增加的,然而民間又將金銀寶融化,一旦多起來,價格會成下跌趨勢。大戶無所謂,有的大戶甚至比朝廷還要敏感。一旦提前拋售,吃虧還是百姓。那會給百姓帶來一場小的災場,也會造成許多紛爭。

    李威很是驚訝。狄仁傑說的正是泡沫理論。但不是沒有道理的。因此只好說了一句,再過兩年看一看,若是情況惡劣,朝廷再做一次調整。對經濟學,他也只懂一個皮毛,只能如此了。

    第二個弊端不是火耗,而是稅務。

    當時李威為了減少不公平的現象,用了糧帛貢稅與錢幣貢稅兩種形式相互使用。不但便民,又公平,還有一些好處,比如同樣的一個州縣,在南山的必須到北山交糧,可是南山前面本來就有一條小河,糧食裝上船了,就能運出去。那麼我可以在南山就地將它賣掉,到北山用現錢代替稅務。這是局部地區的便利。

    並且按照等分,打了克折,這些克折是拋除運輸的損耗的,朝廷最終得到的稅務沒有變化,百姓卻少交納了大筆的稅務。這也等於減輕百姓負擔,當然朝廷同樣得了實利,一個運輸的過程,一個保管損耗的過程,每一年就會節約不菲的費用。

    用意是好的,可實施過程卻不是那麼回事。

    就如明朝黃宗羲寫的書中說過一個問題,無論兩稅法或者一條鞭法,實施的動機都是很善良的,然而一實施下去,稅務卻總是在加,也就是農業稅務每變革一次,農民的稅務都會加一次。又叫黃宗羲定律。可惜李威沒有看過這本書,縱然看過也疏忽忘記了。

    這現象後世也有,兩個縣同樣的收入,一個縣領導為了政績,說我們是小康縣,嘩,陞官了。另外一個縣憐愛百姓,說我們是貧困縣,官不想升了,可是老百姓受益了。那邊小康縣的老百姓還在奇怪,怎麼看也差不多,怎麼我們變成了小康,不像啊?別忘記了,你只是老百姓,埋怨不起來的。前者是混蛋,後者也不可取,一個個都憐愛老百姓了,國家要免稅,要補貼,國家財政怎麼辦?最好是實事求事。但有幾個官員能做到?並且肯定是前者居多。陞官發財才是官員最主要的想法,愛民如子,起個屁作用?

    唐朝亦是如此。

    這個稅務節省下來,然而官員卻認為老百姓還有潛力可挖,於是變相地加了其他的稅務,提高自己政績。他們想法也不錯的,你用錢代替了稅務,節省了運輸勞力與損耗,我有了政績,你們也沒有增加負擔。可是不是這樣的,比如前者的例子,北山的百姓繼續在用實物納稅,損耗沒有減少,勞力也沒有減少,稅務卻增加了一倍。

    結果朝廷財政是增加了,肯定是增加了一部分,然而有許多地方百姓開始有怨言了。這個查還不大好查,當然這樣做,火耗也增加了,官員私人腰包也越發比以前鼓了。

    對這個李威無可奈何的,畢竟一旦認真處理,會得罪許多官員,在這種政局下,也不是理智的做法。只能等,等他正式掌獨大權後再認真處理。

    但危害絕對沒有西門翀這項提議來得大。

    西門翀根本沒有想到,一是看著難受,二是怕武則天乘機對他打壓,太后想打壓他簡直太容易了。於是拋出這個話題,用作自保。

    但是西門翀還是沒想明白,狄仁傑都不想與他談了,說道:「你去吧。」

    大麻煩來了。

    而且劉仁軌放到長安,表面上是李治借兒子去了西域,對朝堂重新洗牌,他認為自己還有活力,活力四射到了能遍封五嶽的地步。大臣也理解,這對父子種種做派在皇室來說,已經是很克制,換作別的父子,十有***早就火拚起來了。然而狄仁傑敏稅的直覺告訴他不是如此,朝廷已做了一些大的改動,劉仁軌是帝黨最大的牌面,再打發到長安,皇帝會怎麼想?

    這種做法很不明智的,但讓狄仁傑嗅到一股氣息,一股對皇帝很有利的氣息,具體的狄仁傑不知,更不知道太上皇的身體狀況究竟如何。在這時候無論如何也要保住皇帝不能出現大的意外。於是找到了魏元忠,商議了半天,無奈之下,只好想出一招丟車保帥的愚蠢辦法。

    第二天武則天就出手了。

    但她沒有說話,是李治說的,在行宮裡將群臣召集,將西門翀的話原原本本地說了出來。然後不滿地說道:「若不是西門卿,到今天朕還蒙在谷裡。為什麼你們沒有一個人向朕提出此事?」

    李治氣憤也是真格的,這中間的貓膩李治會知道一些,但他自幼生長在深宮中,對民間的事瞭解得還是不夠多,因此不知道貓膩有多深。大多數大臣低下了頭,他們多從基層一步步爬上來的,或多或少沾了火耗的腥氣。

    可少數人一起看著西門翀,然後看狄仁傑他們幾人,心想,難道你們是傻了不成?

    說開了是火耗,西門翀也知道無法根治,可他本來想說出來,一是自保,二是也是認為是唐朝的弊病,能不能有改良的方法。但是不是這回事呢?

    想要治理火耗,有可能全國百分之七十以上的官員下水。是弊病,以前朝廷處理的方法一直是做得過意不去了,派人查一查,甚至有可能成為政敵打壓敵人的工具。不過這是兩敗俱傷的玩法,很少有官員去用。正常對做得太過份的官員處理一下,起一個震攝作用,也不過如此。西門翀是提了一個建議,但他還有另外一個身份,太子的重要幕僚。

    只要話從他嘴裡說出來的,難免各個官員產生一些想法,認為皇帝是在打火耗的主意。皇帝也有過類似的事例,比如對吞併田地的不滿,並且著手做了一些小動作。

    一旦官員產生這樣的想法,會有三分之一官員倒戈。這些都是官員,比大戶帶來的影響更惡劣。不要說地方的官員,就是朝堂的官員,有幾個沒有沾過火耗的嫌疑?

    魏元忠還沒有等李治將話說完,立即伏下搶答道:「太上皇,此事由來已久,非是我朝,前面歷朝歷代皆有。想要處理,牽連甚廣,國家正值多事之秋,還是勿動為妙。」

    「魏卿,你是耿直聞名,難道國家有這樣的弊端,你坐視不管?」李治暴怒道。

    對情況他知道的不多,又聽了武則天的轉述,添油加醋了一番,這可是他的錢帛,有可能一年幾百萬緡錢就這樣流失了,不是流到老百姓的口袋中去了,而是流失到一個個貪官污吏腰包裡面。可想他的心情惡劣之極。

    狄仁傑只好插嘴道:「太上皇,非是如此。低層官吏薪水微薄,難以養家餬口,所以產生了這些虛耗。以前臣也想過此事,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若要清查,會引起很嚴重的後果。」

    他也是一個要面子的人,為了消除皇帝的負面影響,連水至清則無魚這樣的話都說了出來。繼續說道:「而且各地的損耗確實存在,很難說一個子丑寅卯。縱然派出再精明的官吏查賬,恐難查清楚。並且一查,各地官員會立即產生不安與動盪。再說,太上皇之所以封禪,是因為告上天,至祥瑞。但國家卻是多災多難,關中百姓流離失所,餓殍遍野。四夷交相入侵叛亂。再生事端,則失去了封禪之妙。」

    這句話說得很犀利了,是這樣說的,但不能這樣聽。都什麼辰光了,你還封禪,還要想遍封五嶽,上樑不正下樑歪,如何讓下面官員清廉?

    到這時候,西門翀才醒悟過來,自己犯了嚴重性的錯誤,也立即說道:「啟稟太上皇,這是臣年青,不知事理,因此發表了一些迂闊的議論。還望太上皇恕罪。」

    火耗就沒有辦法治理。連提諫議的人都主動認為是迂闊之言,這件事也就放了下來。但李治依然很生氣,一怒之下,畢竟狄仁傑與魏元忠進諫是在和稀泥,失了操守,趁機又將魏元忠貶到幽州做了長史。不但打回原形,並且幽州情況不大美妙,隨時會遭到突厥人的入侵。這不亞於是流放。狄仁傑也貶到魏州做了刺史。至於西門翀則成了反反覆覆的小人,貶到了潮州一個小縣做了縣令。

    這一來,帝黨遭到了最沉重的打擊。

    六大金剛,裴行儉病情加重,劉仁軌去了長安,再去了魏元忠與狄仁傑二人,只剩下朱敬則與李義琰兩個碩果。李義琰的才能,大家懂的,朱敬則地位不算太高。

    這對後黨來說,是一大利好的消息。

    然而另一個人卻遭到了小小的報應。

    北方鐵勒看到骨咄錄在於都斤山立牙,以為他們勢力單薄,組織了三千軍隊,像骨咄錄發起進攻。但他們低估了骨咄錄的號召力與擴張速度,骨咄錄親帥兩千軍隊,於獨樂河畔與鐵勒人激戰起來。是役,三千鐵勒軍隊全面潰敗,被擊斃的戰士數不勝數。這次大捷,使北方的鐵勒各部重新恢復了對突厥人的恐懼。骨咄錄迅速將勢力向漠北強行擴張。

    但還是不夠,又派了阿史德元珍在黑沙建立南牙。唐朝此時的政策是等關中旱情緩過後,再準備議兵的。反正突厥人暴動的規模遠不及從前,又深在大漠深處,因此打算從長計議的。

    然而突厥人重新返回了黑沙,正駐兵在單于都護府的張虔勖忍無可忍,主動率兵出擊。兩軍交戰,但結果證明了張虔勖至少現在僅是一名勇將,還不是名帥,更不像他與程務挺所說的那樣,阿史那伏念與阿史德溫博是他們兩人所逼擊敗的。

    黑沙一戰,唐朝軍隊大敗,死傷無數。都不好意思稟報了,只是含糊地將經過寫了一封奏折,又誇大了突厥的兵力,呈到泰山。但骨咄錄並沒有滿足,他是阿史德溫博的屬下,也稟程了溫博的一些想法。鐵勒人讓突厥人打怕了,突厥人讓唐人打怕了,可這時候那個討厭的皇帝去了西域,裴行儉病重,正是進攻唐朝的好時機。

    他要用一次次勝利樹立突厥戰士的信心。

    更大的進攻規模已在大漠醞釀。接到了張虔勖的奏折後,李治苦想冥想,就想到了一個人,於是下詔將薛仁貴召回。這份詔書本義是好的,也用對了人。可是薛仁貴一走,松州又留下了一個大大的空檔。發生了這麼多事,黑齒常之與李威寫的疏折,李治都沒有看的心思。但還不夠,李威強行解散咽面部,終於導致了西突厥暴發了第二場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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