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張勝沒有離開。
五月的天,風是柔的,透過紗窗,像那柔和的月光一樣,輕輕地拂在他們的身上。良宵美景,正合酒醉桃源、月迷津渡,奈何山月不知心底事,水風空落眼前花,兩個人一時都沒了那個興致。
兩個人合成了一個,只是相擁著說話。輕輕絮語,好久好久,鍾情心中的焦慮和擔憂才減輕了一些。
兩個人稍稍分開,仰臥著,張勝把手枕在腦後,悵悵地望著對面的牆壁。輕風徐拂,樹影在牆上搖曳不已,就像一副動著的水墨畫。
「情兒……」
「嗯?」
「上個週日,我回家的時候,媽又催我找對象,讓我早點成家,她給了我三個月期限。這回,我爸也發話了,我想,我沒辦法再拖了。」
鍾情翻了個身,用一雙亮晶晶的眼睛定定地看著他。
張勝心思紛芸,想了半天心事,然後也輕輕翻身,與她側面相對。
「情兒,你……真的不考慮……」
一隻柔荑掩上了他的唇,手指帶著淡淡的香氣,輕輕按了按,那隻手移開了,滑到了他的腰側,握住了他的手。
她幽幽地說:「勝子,有時候,一定想得到什麼,說不定失去的會更多。我明白自己犯過的錯,有些錯是不能犯的,有的錯,是你永遠無法補救的,錯了,無論你付出了多大的心力……。都得背負那苦果。你理解我,你地父母也能釋懷麼?這世上,誰為你付出的最多?沒有人比得過你的父母雙親,你能為了我,去傷父母的心嗎?」
張勝默然。
鍾情淒然道:「人這一輩子就活個名聲,老一輩的人尤其講究這個。就算他們能體諒,肯接納我,你能忍心讓他們走出家門被人在背後指指點點,成為大家的笑柄麼?我的事,連我媽都不能釋然。有近一年的時間都不跟我說話……」
說到這裡,鍾情低聲啜泣起來,張勝默默地把鍾情摟在懷裡,輕撫著她的秀髮,不由得也是一聲歎息。
也許鍾情說的是對地,如果當初……沒有執著於小璐的離去。那麼若蘭就不會出國。人不能太貪,想要得到的越多。有時候失去的可能越多。而且,他可以不懼人言。但卻不能不考慮家裡的蒼顏父母。國人的觀念,很難對這種事感到釋然。他也有心無力。
鍾情往他懷裡靠了靠,張勝感覺到她地身體微微有點顫抖,那是從靈魂深處發出地戰慄。她始終還是害怕。
張勝在她耳邊輕輕發下了誓言:「情兒,不要怕,無論如何,我不會丟下你。除非,你自己選擇離開!」
「我不會離開你,除非你不要我了!」
靜了一會兒,鍾情又說:「勝子,你快30了,是到了成+候。你需要一個妻子,在身邊照顧你,為你生兒育女,我不想因為我耽誤了你地終身大事。我只求你……以後偶爾還能來看看我,我知道這麼說很自私……很不要臉……」
「啪!」豐臀上挨了一巴掌,很脆、很響。
張勝的聲音透著火氣:「我不許你這麼說我地女人!」
「嗯……」鍾情又往他的懷裡靠了靠。
兩個人靜靜地聽著對方地呼吸和心跳,許久許久,鍾情抬起頭來,張勝感受到她凝視的目光,低下頭去,與她對視著。
「勝子,你真的當我是你地女人,你愛我麼?」
「愛!」
「有多愛?」
張勝也凝視著她,輕輕地撫摸著她柔順的長髮,柔聲說:「吃飯的時候,我想著你做的飯最香;睡覺的時候,我想著你的床最舒服;高興的時候,我想著讓你分享;失意的時候,我喜歡抱著你,嗅著你發的清香……,這些……夠不夠?」
鍾情忽然一探頭,在他唇上輕輕一吻,柔聲說:「夠了,這些就足夠了,我們睡吧。」
她為張勝扶正了枕頭,然後把自己的枕頭扯近了些,翻身側臥。
張勝在後面把手搭在她的腰上,貼著她的耳朵輕聲問:「為什麼突然這麼問?難道你還懷疑……?」
鍾情用鼻音回答道:「沒什麼啊,女人是感性的嘛。」
張勝輕輕笑了,手撫在她豐滿的胸上,親暱地叫了一聲:「小傻瓜!」
鍾情忽然轉過身來,用力地抱緊他,抱得好緊好緊,好像要把他整個人揉進自己的身體。
張勝打趣道:「喂,我快喘不上氣來了,你是不是想要啊,想要你跟我說啊,你不說我怎麼知道你想要?」
鍾情羞笑,她翻了個身,語速輕快地說:「好啦好啦,睡了睡了。你明天還有很多事做,我不吵你了。」
她的臉貼著枕巾,那裡很快的濕了一塊,潤物無聲。
「文哥!」張勝一見文哥進來,忙站了起來。
文先生笑笑,在椅上隨意地坐了,張勝敬上一支煙,給他點著了火。
文哥吸了口煙,徐徐噴將出去,目光盯著張勝,問道:「怎麼,遇到什麼難題了?」
張勝左右看看,俯在桌子上,聲音壓低了一些:「文哥,我有個朋友遇到了麻煩,我想安排他跑路。你也知道,黑道上我沒有什麼神通廣大的朋友,所以來找文哥,希望你能指點一條明路。」
文哥靜靜地看著他,忽然笑了笑:「阿勝,你今天來,真的很搞笑。我本事再大,人也在獄中,我自己都出不去。有什麼本事幫你?如果我有這門路,豈不早就遠走高飛了?」
張勝搖搖頭:「路有大小,道有高低。龍逃不出去,鼠卻可以。」
文哥一笑:「憑什麼認為我有辦法?」
「直覺!」
文哥目光一凝,看他半晌,才吁了口氣道:「說來聽聽,到底是什麼人,讓你如此煞費苦心。」
張勝低聲道:「是甄哥,原來也是這個看守所的,他判了三年。在勞改隊已經待了一年多,再扣去在看守所的拘押期,還有半年就出獄,誰知……他卻突然殺了人,現在搶了一把槍越獄了,我想送他離開這裡。如果有門路。最好再做個身份證。」
「身上有人命案子?」文哥皺了皺眉,臉色沉了下來:「一個正在服刑地犯人。手上還壓了條人命,一旦受到株連。你想到過後果麼?你現在身家千萬,如此成績得來殊為不易。怎麼還和這種人有所牽連?」
張勝愕然,他沒想到文哥竟說出這麼一種論調,他的聲調也不覺提高起來:「文哥。他救過我的命!」
文哥怒道:「那又如何?此一時彼一時也。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你怎麼如此婆婆媽媽的?古往今來,以江湖俠客、文人義氣的胸襟去做大事者從無成功之可能
情所羈絆?」
張勝不服地說:「文哥,我敬你重你,但是你這番話我卻不同意,人非禽獸,焉能不重情義?」
文先生冷冷一笑,說:「韓信為了義氣不肯背漢,身家性命都丟了;李世民為了建立盛唐大業,在玄武門連自己的兩個親兄弟都手刃了你那種知恩圖報的思想不過是江湖上的小恩小惠,市井之度,難成大器。」
張勝反駁道:「若依文哥所言,我為你一喏,往溫州之行也是不對了?」
文哥撫掌笑道:「一將成名萬骨枯,做大事就該殺伐決斷。義氣是江湖人的根本,卻是成大事者的致命缺點。你若不去,我覺得也沒什麼不對。」
張勝啼笑皆非,他搖搖頭道:「文哥,你我理念,太多不同。我也不想與你爭辯,若是文哥不肯援手,我再另想辦法好了。」
他把帶來地極品雪茄、龍井輕輕放在桌上,站起說道:「文哥,這是兄弟的一點心意。我走了……」
「等一等……」,眼看著張勝走到門邊已將出去,一直緊緊盯著他的文先生突然喚住了他。張勝回過頭,只見文先生沉吟片刻,抬眼說道:「阿勝,你現在富貴榮華,應有盡有。今天幫了他,明日可能便有牢獄之災,你不後悔麼?」
張勝說道:「若說不怕,那是假的。不過,幫,心中不安;不幫,心中也不安。那我便只憑良心做事了。」
文先生嘿嘿兩聲,默然不語。
張勝歎了口氣,說:「文哥,雖說你不肯幫我,不過畢竟是為了我好,我不怪你。文哥,我走了。」
「等一等!」文哥目光一閃,微微笑道:「既然你心甘情願,我何必做這惡人?你去九路市場,找一個叫羅楓璀的人,他在那兒賣水產。你把事情跟他講,就說我要他幫忙,他會幫你辦妥的。」
「羅楓璀?」
「嗯,這個人信得過,你對他不必有所隱瞞。」
張勝一揖到地:「多謝文哥。」
「謝我有可能拉你回牢裡陪我麼?哈哈哈哈……」,文先生大笑而去。
「請問,有個叫羅楓璀地先生是在這兒嗎?」張勝站在九路市場熙熙攘攘地大廳裡,向一個賣螃蟹、泥鰍、凍帶魚的商販問道。
「羅楓璀?幹什麼地啊,從來沒聽說過。」那小販撣了撣煙灰,見不是買東西的客戶,熱情頓減。
張勝看看那長長兩排水產攤子,耐心解釋道:「呃……這位羅先生也是做水產生意地,您認識嗎,我有急事找他。」
「賣水產姓羅的?這兒賣水產地我都認識,就沒一個姓羅的,你找錯地兒了吧?」
這時,坐在他旁邊正點著毛票的老婆踢了他一腳:「喚,大炮不是姓羅嗎?」
那小販一拍腦門,笑道:「啊,我倒忘了,炮哥現在是大老闆吶,從來不在櫃檯上忙活,我把他忘了,你是找炮哥嗎?這兒賣水產地可就他一個姓羅的。」
「羅大炮?」張勝隱約覺得這名字有些耳熟,他也不知道這人是不是他要找的羅楓璀,忙道:「那應該就是他了,請問他在哪兒?」
「來來來,我帶你去。」
一聽是找炮哥的,那小販變得熱情起來,他從攤子裡跳出來,領著張勝便走,走到一個攤位前問了幾句,便帶著張勝走了進去,攤子後面貼牆是個毛玻璃隔斷的小房間,推門進去,一股嗆人的濃煙滾滾而出。
張勝屏住呼吸定晴一看,四個人有的坐在麻袋上,有的坐在板凳上,中間放個紙殼箱子,正在玩撲殼。
「炮哥,有人找你。」那小販喊道。
正對門口的那個人抬起頭來,只見他滿臉貼的都是小紙條,只露出兩隻眼睛,一喘氣兒紙條亂飛,頭頂卻乾乾淨淨的一根毛都沒有。
「誰啊,找我干屁啊!」他沒好氣地吼,看樣子輸得有點唧唧歪歪的。
「炮哥,請問您大號是叫羅楓璀嗎?」
那人摸摸光腦殼,咧嘴笑起來:「喲呵,居然知道我的大號,誰讓你來的?」
「有位文先生讓我來找你。」張勝拱拱手,笑著說。
「文先生?」那人小眼睛一瞪,忽然在臉上一劃拉,露出一張小眼睛大鼻子嘴巴有點歪的醜臉,張勝一見就認了出來,果然是羅大炮,他當初成立匯金水產批發市場時拉去的一個大戶,他在全市幾大水產市場都有檔鋪。
「出去出去,都他媽出去,老子要談生意了。」
羅大炮開口轟人,待大家都出去了,他把房門一關,一扯張勝,問道:「文哥讓你來的?出了什麼事了?」
張勝見他沒認出自己來,也不說破身份,便道:「是,炮哥,我有一個朋友犯了事兒,想離開此地。文哥說,炮哥也許能幫上我的忙,叫我來找你。」
羅大炮一聽不是文先生出了事,臉上緊張的神色頓時一掃而空:「安排人跑路是吧?這個簡單。既然是文哥的吩咐,沒問題。」
張勝見他滿不在乎的樣子,有點不放心,忙說:「炮哥,大意不得,這個人犯的事兒可不輕,公安布下天羅地羅在抓他呢。」
羅大炮嘿嘿一笑,說道:「天羅地網它也有眼兒啊,小雞不撒尿,各有各的道兒,信得過我就不用多說別的,我說能送他走,就有把握讓他離開。」
張勝見他口氣挺大,說道:「好,對了,炮哥,能不能給他做個身份證,再化化妝。不然,怕是離開了也得被抓回來。」
羅大炮嘿嘿一笑,一拍他肩膀道:「安啦,我別的人不認識,就是城狐社鼠下九流的人物認得多,這點事兒,小意思。照片呢?」
張勝愕然道:「什麼照片?」
羅大炮小眼睛一瞪:「你做身份證不用照片的?」
張勝木然片刻,向外指了指:「外……面有……」
羅大炮急得直蹦:「文哥怎麼認識你這麼一號人物,瞅你這個面啊,那你倒是拿給我呀。」
張勝乾笑一聲,說:「光天化日的,不方便拿進來,就在市場門口的通緝令上貼著呢。要……炮哥得空兒的時候再去揭下來?」
羅大炮的臉皮子一陣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