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射入松柏叢林之間,變成了絲縷遊走的金線,那聖潔的光芒,把清晨林間的薄霧也鍍上金色的邊。分外清新的空氣,拌著松香味飄散在周圍,清澈見底的小溪流汨汨流淌著,裡面有透明的小魚,甩著尾巴漂流。風就像個睿智的長者,冰涼的穿入叢間後時而吹拂,時而停止。每一刻都像在講述亙古的傳說。
雷聲負著手,臉掛微笑,在林間小道上踱著步,眼看著如此寧靜安詳的景致,心裡暗暗讚歎不已。
在雷聲的旁邊,閒庭信步的正是身穿灰色僧衣的和尚靈海,他依舊是那副淡然的面容,眼神清澈。
雷聲瞄了那和尚一眼,他咳嗽了下,裝做不經心的說:「沒想到,這高野山的景色是如此之美,看來這些日本和尚還真會選地方。」
靈海瞇著眼睛看看小路旁流淌的溪水,他輕笑下說:「這高野山乃是日本第一靈地,又是天下佛界的聖地,自然會有它與眾不同的地方。」靈海又低下頭,壓低聲音在雷聲耳邊悄悄說,「那些和尚在整座山上佈置了『七里結界』,不讓外界濁氣侵入,又使用神通搬山移水,風景當然會好了。」靈海說著,朝雷聲眨眨眼睛,彷彿是在絮叨別人的壞話一樣,說完後立刻縮縮脖子,又轉回了一本正經的樣子。
雷聲聽了他的話,肚子裡一陣暗笑,看來高野山的和尚也頗注重外在的東西,不然何必把寺廟周圍弄的如此呢。他轉頭四顧著美景,嘴上卻繼續問靈海道:「大師,你不是說去天下周遊了麼,怎麼會出現在日本的。」
靈海步子一頓,忽然歎口氣,面色沉重的回頭對雷聲說:「雷公子,上次一別後,貧僧開始遊歷四方,想探尋世俗之佛性,可不多久,佛門寺中便傳來了師兄靈空自殺的死訊。這個消息讓貧僧心中掛礙頗多,便起了魔障,從那時起,佛法一途就再無寸進。我佛慈悲,因果報應不爽,為消除魔障,貧僧想探求佛骨下落,所以就來到了日本。」
「大師的意思是,佛骨確實是在日本?」雷聲心中一動,疑惑的問道。
靈海點點頭,開口說:「不錯,以我對佛骨的感應,它確實到過日本,所以我來高野山,請這裡的僧人幫助觀察佛骨的具體下落。」
雷聲忽然想到一件事情,他舔舔嘴唇問道:「高野山修的是真言密宗,和你們佛門寺所修佛法好像不是一回事情吧,大師怎麼會找到這裡來的。」
靈海皺皺眉頭,白了雷聲一眼,沒好氣的說:「法有別,佛無別,雷公子這話實在不通佛理。」
雷聲剛剛才想賣弄一下自己的佛學常識,卻被這和尚如此直截了當的搶白了,不由鬧了個大紅臉,只好連連點頭,一時也不敢再開口。
幸虧靈海也沒準備繼續討論這個問題,他歎口氣,又轉回話題:「那天晚上,我和裡高野的幾位高僧一起參悟天意,卻正好感應到了安國神社那裡的異動,貧僧猜到是雷公子你們的行動,於是便加緊趕了去,也幸好趕的急,才沒惹出不可收拾的大麻煩來。」
雷聲不爽的哼了一聲,這個和尚說話也未免太直了,就像自己一早的奇謀妙算全都是在闖禍一般,他撇撇嘴說:「其實就算我把那些神官全部都殺了也沒什麼,這些人雖然有些實力,可還不能對修真界構成什麼危險。」
靈海雙手合十,喃喃了幾句佛號,又說:「雷公子謬矣,如果單是安國神社的人當然不足為道,可你是否知道,在這些神官的後面卻是日本天皇,這力量就不可忽視了。更何況,雷公子的原意是止殺,又何必再惹殺機呢?不若如今這樣,既將事情破壞,又把後果局限在可控制範圍內。」
雷聲呆了一下,眼前的這個和尚,前段時間還頗不諳世事,怎麼眨眼之間卻懂了這麼多,他點點頭,對靈海說道:「大師,在下受教了。」說著,他眼帶疑慮的問:「只是,不知道是誰將這些事情告訴大師的?」
靈海雙唇一抿,竟笑起來,邊笑邊說:「原來你也知道我自己是想不出這些的,我早說了,你機靈古怪的很,肯定瞞不住的。」他又壓低了聲音,鬼頭鬼腦的在雷聲耳邊說,「其實這些,都是裡高野的那幾個神僧告訴我的,他們為免麻煩,所以不讓我洩露出處。不過……出家人不打誑語,不提便罷,既然提了,那又如何能作假呢。」
靈海說完,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趕忙念起佛經來。
雷聲看著他那樣子,心裡一陣好笑,這個和尚,也確實率真的厲害,連這種小事情都不知道掩飾。雷聲心裡暗暗一盤算,說:「裡高野就是高野山上真言宗內院高僧的修煉之所吧,他們又怎麼會知道這些事情的。」
靈海反正也已經說了,就乾脆知無不言起來:「其實裡高野的和尚也算是日本天皇所屬的勢力之一,只不過天皇從不敢擅用,所以外人根本就不知道,還以為這裡只是清修場所呢。」
「什麼?」雷聲嚇了一跳,這高野山上有寺院上百座,旗下僧尼無數,而彙集精英的裡高野更有大批佛門高手,如果連這裡都是天皇所統轄的話,那對於日本天皇能控制的實力就要重新評估了。雷聲已經在暗暗慶幸自己沒有把安國神社的神官全部殺掉,否則,還真要闖下大禍呢。
雷聲雙手叉腰,低頭思索了一會,面色凝重的問靈海道:「那裡高野的人知道不知道摧毀安國神社的人是我們?」
靈海彷彿早知道雷聲要問,他搓搓如玉般的雙手,晃著大光腦袋說:「他們當然知道,裡高野的神僧卜問天下,向來無所不知。」
雷聲苦笑下,他看著靈海那散發著青光的腦袋,恨不得湊上去好好的敲幾下。
靈海卻全然不知道自己腦袋的危險,他繼續說道:「其實天皇讓安國神社所做的復活計劃,裡高野的高僧們也認為有悖天倫,所以都不贊成,只是礙與天皇的面子而不好去破壞,這次被你破壞了,他們也正好睜眼閉眼,全當是山日組的人做的,你就放心好了。」
雷聲咂咂嘴,一邊搖頭一邊歎氣,靈海這和尚縱然佛法精修,可人情世故方面卻真的一點都不懂,眼下裡高野的人或許還會隱瞞這事實,可未來,如果雷聲再度侵犯到日本天皇的利益,裡高野的和尚們又怎麼會遵守如今的承諾。
不過雷聲知道,現在說什麼也沒用了,他無奈的跺跺腳,繼續沿著林間小路向前走去。
靈海當然不會猜到雷聲的心思,他跟在雷聲的後面,順口問道:「聽說你們的人去了四人居?以前我也曾路過那裡,知道那裡面冤魂的事情,可歎造化弄人啊,竟然還有這麼一段血案。」
提起這個事情,雷聲也面色鄭重起來,他黯然的說:「我們的人已經去了四人居,將所有的事情做了一個交代,那四個老人已經知道他們妹妹所做的事情,心中怨恨大減。我們還請了佛門寺的高僧,為整個田西村的怨靈超度,那段仇恨總算是告一個段落了。」
「世人總放不下心中之苦,所以才會有如此的怨恨啊。」靈海面色依舊,淡淡的說道。
雷聲張口剛要反駁他,卻又想了想,還是乾脆白了他一眼,反正和這種不通世事的和尚說人間的事情,他們也聽不懂,不妨各過各的。
又走了一段,松林依舊茂密,溪水依舊流淌,只是在兩邊卻多了大片的碑林,這些碑大都用灰青色的大石刻成,或有石牆相圍,或做成佛塔形狀,似乎這些碑的主人之間也頗有貴賤之分。
那靈海走到一個不起眼的小矮碑邊上,扯了下雷聲的袖子,低語道:「這個,便是武田信玄的墓。」
雷聲心裡一動,定睛看去,只見這碑實在低矮小氣的很,在四周的所有墓碑裡面算是最不氣派的,簡直就是一塊又窄又薄的石板,而那小小的碑上卻還刻著兩個人的名字——武田信玄、武田勝賴(信玄之子),把碑充的滿滿當當。
雷聲上下看了墓碑幾眼,倒是沒有絲毫的怠慢,他雙手合十,衝著墓碑恭敬的行禮。
金色陽光斜射下來,打到墓碑上和雷聲的背上,在光芒之中,煙塵四起,晃若幾段歷史,交匯在一起時,神奇的將空氣泛黃。
靈海卻袖著手,眼睛瞄著雷聲像在想些什麼。
雷聲行禮完,又負著手去看靈海,等待他的下文。
果然,靈海笑笑,說:「我還以為雷公子恨所有的日本人呢,卻沒想到還會對個死人如此崇敬。」
「我有這麼狹隘麼?」雷聲朝靈海揮揮手,又自嘲似的笑著說,「更何況甲斐之虎武田信玄是一代英豪,我就是拜上一拜也沒有什麼。」
靈海的表情開始正經起來,他沒管雷聲的語氣,只是肅然的說:「裡高野的主持曾交代過,如果你站在這裡不對武田之墓輕視,就讓我告訴你山日組的組長就是武田信玄的嫡傳後代,他現在擁有不弱於武田信玄的武力和智慧。」靈海頓了頓,又繼續複述,「前幾年,高野山的和尚曾問山日組的組長,是否需要將武田信玄的墓碑換成更氣派的廟墓,可他卻說,真正的墓碑是武田兩個字,在人心中它比什麼都大。」
雷聲心中一震,但他的表情還是如常,沒有絲毫波動。雷聲站在武田信玄的墓前,此刻在他的眼中,再沒有了任何一塊墓碑,只有武田兩個字,閃爍著傲人的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