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聲再仔細看那兩人,由良正中雖然臉龐被面具遮擋著,可整個人看上去還是頗有威勢的,尤其是他手中的團扇明顯是一個寶貝,正源源不斷的迸發著力量,著他向對手施壓。而再反觀那老太太,她的年紀實在過大,又沒有什麼法寶支撐,全是靠著一口不屈的氣在頂著,與由良正中的僵持中越來越處於下風,恐怕再不能頂多久了。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這就是立場。雖然雷聲從沒見過那老婦,而且也知道她一直都在利用自己,可由良正中卻是真正的敵人,這是不會有錯的,是源自歷史的仇恨決定了這一切。
雷聲在空中停住,他身後的修真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都茫然的跟著停了下來。雷聲瞇著眼睛頓了下,忽然在他的身上傳來了一陣陣嗡嗡的劍鳴聲,一股嚇人的殺氣隨之瀰漫出來。雷聲肅然的臉有些發白,他輕輕歎了口氣,只聽嘶的一聲,一把寒氣逼人的青銅小劍從他胸口裂衣而出,如同閃電般破入夜空,朝著由良正中的後心射去。
魚腸劍銳利的割開空氣,帶著尖嘯聲急速飛去。那種凌厲的殺氣,那種刺耳的呼嘯讓由良正中早就知道了後面的殺著,可惜他已經沒有辦法再回身了。那本來就與他僵持的老婦,看到雷聲的飛劍射來,忽的慘然一笑,她裂開沒牙的嘴,如哭似笑的不知道喃喃著什麼,然後兩手一撒,敞開了懷抱朝前撲去,任由那把白色的團扇直接貫穿她的胸膛,那老婦就像毫無痛苦一般的讓由良正中的手臂插透她的胸膛,而她卻把由良正中的身體給緊緊懷抱住,讓他無法動分毫。
魚腸劍悲鳴著飛至,那青色的光芒象月光一樣的灑遍周圍,它終將洞穿這世中一切仇恨的起源——人心。
由良正中拚命用力也無法擺脫抱著自己的這個瘦弱老太婆,那種力量不知道由何而生,竟然大到了人力不可抗爭。由良正中閉上了眼睛,他幾乎已經能感覺到後背的刺痛,這種痛苦向來是他給予別人的,這將是他自己第一次嘗試死亡的味道。
「阿彌陀佛!」七色祥光從天普降,聲音洪亮的宣佛之音灌滿了整個安國神社,直接穿入每個人的心中,讓這血腥和暴戾的場所頓時安詳了下來。有兩根潔白無暇的手指出現在了由良正中的身後,這兩根手指輕巧的一拈,雷聲那激射中的魚腸劍居然就被那手指給捏住了劍尖。魚腸劍尚不安分,繼續嗡嗡鳴叫著想要穿破這兩指的束縛。
畢竟是上古的名器,在受拘束的時候,魚腸所爆發出來的力量依舊極其強大,把尚未接觸到的由良正中的神官長袍給撕的粉碎,露出的後背上佈滿了一條條深深的傷疤。
「阿彌陀佛!」來人再宣佛號,兩根手指上頓時閃現出金色的佛光,在這莊重光芒的照耀之下,充滿凶戾之氣的魚腸劍終於不甘不願的沉靜了下來,安穩的呆在了來人的手指間。
自場中突變開始,雷聲就已經向下飄落,腳尖輕巧的踮在了結實的土地上,大批以逸待勞的修真都肅然的站在他的身後,顯然現在這個地方,天雷社的這支隊伍將是力量最強的,可以操縱別人的生死。
雷聲面色淡然的看著前方突然出現的人,雖然他面無表情,可眼中多少還是流露出一些吃驚。這出現的人乃是一個身穿黃色袈裟的中年僧人,雖然長相頗為尋常普通,但身上蘊涵著一種看徹天地的佛性,讓人見著他就會由心產生一種平和。
來的其實是一個熟人,那正是在佛門寺見過多次的靈海大師。就是這個和尚將雷聲他們幾人接到了佛門寺,也正是這個人在他們師祖圓寂後毫無一絲憂愁而是打了包袱準備雲遊四海,也是這個人曾說過與雷聲緣分未盡,將來一定還會見面。
卻沒想到,相別恁久,相逢卻在此刻。
雷聲一手托著大黑珠子,一邊步履輕巧的朝前走著,快到靈海面前時,雷聲與靈海兩人同時一笑,相互行禮。
雷聲從靈海手中取回自己的魚腸劍,慢慢的放回衣內,又開口問道:「大師,你又何必救他呢?你可知道他要做什麼,如果他活著,以後不知道會惹出多少禍端來。」
「雷施主,你的心已經被仇恨蒙住了,所以看不到事情的根源。」靈海卻像是一個了然一切的智者,他雙手合十,略略轉開一點身體,將背後的由良正中疤痕深布的背顯現出來說,「這個人並不是一切的起源,他也只不過是個工具而已,他所付出的一切都是為了他的信仰和立場。」
靈海輕歎口氣,目光又投向了雷聲手裡的黑色噬魂珠,說:「安國神社之中有兩百多萬不散的陰魂,你控制了這些陰魂,就已經破壞了他們的計劃,施主又何必再遭殺孽呢,更何況如果你殺了這些人,難免會引發更大的殺戮。」
雷聲一怔,他這才聽明白了靈海的意思。由良正中乃是安國神社裡舉足輕重的人物,如果自己把他給殺了,有可能就會給本國修真界和日本修煉者之間結下新的仇怨。仇恨只要一播種就會生生不息,再也沒有結束的那一天。
靈海看雷聲陷入了沉默,便點點頭,又轉過身,舒展開手臂搭了下由良正中的肩膀,頓時一股極其溫暖的力量衝入到那依舊緊緊掐在一起的兩個人的身體內,把兩個人柔和的推開了。兩個人分開後,由良正中頹然倒地,而那老婦人也踉蹌幾步,被她手下的忍者攙扶住。場內所有的人都停止了打鬥,分成了幾個陣營相互戒備起來。
靈海看所有都平靜了下來,才滿意的微笑著,再次去看雷聲,說:「雷施主,據我所看,你想找的佛骨並不在這裡,你又為何會來這裡呢?」
雷聲撇了撇嘴,朝著前方高高的神社房子瞇了一眼,聳聳肩膀說:「其實,我也想知道,這個答案恐怕只有她能告訴我們了。」雷聲說著,又朝著那神色難看的老婦努努嘴。
那老太太彷彿知道雷聲正在說她,她睜開蒼老的眼睛,勉強的苦笑了下說:「雷社長不是早就知道我的預謀了麼,怎麼還要問我。」
雷聲攤開雙手,直言不諱道:「其實我也只是半信半疑,你真真假假搞了這麼多,我實在沒辦法確信佛骨是不是真的在這裡,所以只能利用你們這三方面的勢力做鷸蚌相爭,而我麼,能保存一點實力是一點了。現在,就請你這個神秘人,告訴我一切的真相吧,你是誰,你要做什麼,佛骨究竟在哪裡?」
老太太又閉上了眼睛,她沉默了一會,才發出幽幽的聲音,伴隨著深沉的歎息,她說:「我和你們來自同一個地方,我在日本待了幾十年,做盡了一切事情,拚命的積蓄力量,就是為了有一天能夠報仇,能夠讓他們……」老太太神情孤寂的看了一眼雷聲手裡的黑色、悄無聲息的噬魂珠,「也嘗到那種刻骨銘心的痛苦。可是,等到我有了自己的力量後,那些人卻全都死了,他們都死了,我的恨啊……還要到誰身上呢?」
「如果沒有以後的事情,也許我將慢慢的把仇恨忘卻掉,畢竟,那些帶給我們無數痛苦的人們早就先一步離我而去,人雖然不是死在我的手裡,但既然已經不存在了,我也不願意把這份沉重的仇恨帶給他們的後人,帶給我們的後人。可是……」老太太眼睛突然瞪大,她又激動的滿頭白髮亂顫,雙手虯結在一起,「可是,在一個偶然的機會,我突然聽到消息,原來這一切並沒有結束。我們想要忘卻這些仇恨,可別人並沒有忘記。就是那些死去的罪犯的子孫,他們……」老婦伸出枯樹般的手,一一指點著已經圍攏在一起的日本神官,「就是他們居然想要把那些殺人犯、把那些囚徒、把那些罪惡的靈魂復活。他們要我們忘記仇恨,可他們自己的心卻正是仇恨的根源,如果我們放任不管,如果我們真的忘卻了這一切,那最後唯一被消失的就只會是我們自己。」
「如果有一天,仇恨會徹底的消失,那就是因為仇恨的根源不再存在。但絕對不是現在!」老太太斬釘截鐵的說。她似乎很疲憊,歎了口氣,再瞟向雷聲說:「年輕人,我的力量不足於解決這事情,所以我只能利用你,我所做的一切,所有的陷阱和煙霧,都是為了今天,摧毀這個地方。你想要的佛骨並不在這裡,我騙了你……」
雷聲悠悠的長吸了一口氣,他神情複雜的看著那個愈加顯的蒼老的老婦人。這次來到日本,雷聲瞭解到最多看到最多的就是仇恨,可從來沒有一個人像面前這婦人一樣對此有這麼深刻的認識,其實仇恨的起源,仇恨的經歷都只是表現而已,真正的本質在於根源,這才是化解仇恨的唯一方法。
「阿彌陀佛!」靈海那本如古井般毫無表情的臉孔此時竟也有了一些動容,但他卻不對著老婦人而是朝雷聲行了個禮說:「雷施主,貧僧此時才算了然你的入世之心,紅塵之中的人確實並非螻蟻,那一言一行都留有自主心跡,天上地下,自成世界,紅塵內外,各有天地。」
雷聲點點頭,越過了靈海再去看那老婦,她越來越虛弱,完全依靠著邊上的幾人才不至於倒下去。雷聲心中泛起了陣陣酸楚,他把手裡的珠子微微往前舉了下,輕輕的說:「我該怎麼處置裡面的陰魂呢。」這話一出,那邊圍攏在一起的神官隊伍裡立刻發出了一聲聲的咆哮。
刷刷刷,連續不斷的飛劍出鞘聲音傳出,雷聲後面的修真們早就已經安餒不住,群情激奮的飛出各自法寶逼住那些日本人,就等著雷聲令下了。
靈海憂慮的看了那群修真一眼,又轉頭對雷聲說:「只要這些陰魂不再存在,這神社的復活計劃就會徹底破產,施主不妨把它們交給貧僧,讓貧僧把它們都超度了,讓它們再去投胎轉世,了卻這生的宿怨。」
雷聲沒有說話,他用雙手抱住嗜魂珠,裡面的陰魂依舊不安分,焦躁和暴戾還能讓人感覺的出來。雷聲把目光投向了老婦,她朝雷聲微微一笑,眼睛中的光芒越來越微弱,神采在逐漸的黯淡下去。
雷聲閉上了眼睛,雙手猛一用力,掌心中源源不斷的噴吐出炙熱的真氣灌入嗜魂珠中,那火紅色的氣流帶著無比的肅殺縈繞在珠子裡面,裡面那些陰魂不斷的發出淒厲的聲響,在這熔岩般的熱量中煙消雲散。
嗜魂珠越來越紅,越來越燦爛,也越來越小,到最後,當裡面的陰魂完全被雷聲燒的煙消雲散永世不得超生後,它又變回了原來的模樣。直到這時,雷聲才睜開了眼睛,他就像完成了一件重大的事情般,渾身都放鬆了。
靈海稍微搖搖頭,歎息道:「施主,你如此做,要損多少功德啊,你又何必呢。」
雷聲面容不改,他轉過頭,堅定的說:「帶給別人痛苦的人,終將付出代價,這就是報應,天不報,終有人報。」
那老婦看著雷聲做完了這一切,終於坦然的笑了,她用枯瘦的手招雷聲走到她的身邊,聲音輕微的說:「年輕人,你是個強者,能有你這樣的後輩是我們的幸運,如果每個人都如你一樣,我們不會再受到別人的欺凌了。」
「不會了。」雷聲簡略的說,他一隻手握住老婦的手,那手完全只有皮骨,讓人感覺不到一點點的生機。
老婦點點頭,又說:「長天組是我一手創立的,它的高層全部都是我們自己人,我把長天組交給你了,包括這個殺手組織,全部都交給你了,你可以讓他們做任何事情,記得要盯著那些日本人,他們的心才是仇恨的根源……」她勉強說了幾句,整個人又開始鬆軟下來,眼神越來越渙散,她眼睛眺望著遙遠的天空,鬆垮的臉上又露出了一點安詳的笑容,她淒然的說:「年輕人,有空去四人居,告訴他們我所做的一切,告訴我的哥哥們,我們的罪孽已經洗淨了……」
雷聲全身一震,他驚訝的瞪大了眼睛,急切的抓住老婦的手問道:「你……你……你是那四個老人的妹妹?」雷聲心裡的震驚完全無法言說,他一直覺得長天組和四人居之間會有什麼特殊的聯繫,卻沒有想到,創立了長天組的神秘老婦,竟然就是四人居裡那四個怨魂的妹妹。
那四個老人,就是為了救他們的妹妹才會被逼做出活埋全村人的慘事,也正因為此,他們才會成為四人居中擔負著仇恨和愧疚的四個怨魂,四個永生無法超脫,永遠活在痛苦之中的行屍走肉。
而又有誰能想到,就在雷聲的面前,這個看似僂弱的婦人,卻也是為了同樣的仇恨,同樣的愧疚做了那麼多的事情,那麼多偉大的事情。
再沒有回答,靈魂已經遠離了老太太,只有一具掛著笑容的屍體還停留在那裡,笑容中的坦然和安詳,讓人覺著心存安慰。
雷聲單膝跪在這屍體旁,雙手緊緊握著那隻手,這隻手,已經冰冷了數十年。
直到此刻,才溫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