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吳寒低著頭,坐在連長對面的位子上,有些忐忑不安的等待著連長發話。已經半個小時過去了,連長還保持著剛從吳寒手上接過他交上去的表格時的姿勢:雙手拿著表格,眼睛盯著表格,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
估計連長會把自己罵得狗血淋頭吧?吳寒眼前閃過連長橫眉豎目,口水橫飛的模樣。連長性格暴躁,發起火來就算是指導員都會被罵得落荒而逃,何況是自己?
吳寒雖然在把表格交上去的時候就已經做好接受連長口水洗禮的心理準備,但這時候想起連長髮怒的樣子,心裡還是忍不住一陣發秫。
連長似乎終於回過神來,他放下表格,凌厲的眼神停留在吳寒身上,然而吳寒想像中連長摔杯子拍桌子破口大罵的場面並沒有出現。連長語氣很平淡:「你已經決定了?」
吳寒被連長盯得頭皮發麻,但他知道這時候絕不能退縮,只能硬著頭皮回答說:「是的。」
連長又是一陣讓吳寒感覺窒息的沉默,然後他似乎很疲倦的用一雙滿是大繭的手搓了搓自己的臉,很平靜的對吳寒說:「竟然你已經決定了,我們會同意的。沒什麼事你先回去吧。」
就這樣完了?吳寒有些難以置信的看著連長,早在來找連長的時候他已經在心裡預演過很多遍連長在看了表格後的激烈反應,並想好了解釋的話,沒想到一切竟然都沒有發生,連長就這樣答應了,自己精心準備的那些理由竟然沒派上用場。
看到吳寒還楞楞的坐在那裡,連長的臉黑了下來。「你還不走?是不是覺得我的反應很奇怪?我最好的兵要走了我竟然沒發火,沒罵人?我告訴你,其實我也很想發火,也很想罵人!但是我知道那沒什麼用,該走的還是會走的,攔也攔不住!早在你拒絕參加軍區特種大隊的選拔時我就知道你的心早已經不在這裡了。你是我的兵,我還不瞭解你?要不是有非走不走的理由,你是不會離開軍隊的,而這些理由你不想說,我也不想聽。所以你不需要解釋,我也沒什麼好質問責備你的。我現在說得夠明白了吧?還不快滾?」連長一口氣說了那麼多,似乎有些喘不過氣,他揮揮手,示意吳寒出去。
吳寒有些灰溜溜的走出連長的辦公室,順手幫連長關上門。他並沒有立刻離開,而是有些失落的站在那裡。腦海裡閃過這兩年來自己在這個連隊裡的一幕幕,心裡說不出的難受。他其實不想走,但他非走不可,本來如果連長把他痛罵一頓,他會覺得心裡好受一點,走得安心一點。但連長的體諒反而讓他很過意不去了。
吳寒很有種回去從連長那拿回自己退伍申請表格拿回來的衝動,但他最後還是選擇了走,他轉過身,對著連長辦公室禁閉的門莊重的行了個軍禮,然後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在那一刻,淚水模糊了他的雙眼……
第一章
客車搖搖晃晃的行駛在半山腰九曲十八彎的公路上,就好像一隻巨大的甲蟲在慢慢爬行。吳寒坐在後排靠窗的位置上,看著窗外呆呆出神。他身上依舊穿著軍裝,只不過肩章已經摘下。他已經退伍,不再是服役的軍人,所以沒資格戴那東西。
離開軍隊後吳寒還有些不適應,他感覺普通人的生活似乎離自己很遠,就好像他坐在客車中,大家都在興高采烈的討論一些生活中的瑣事,而他卻對於他們的話題提不起一絲興趣,甚至覺得他們有些無聊。
自己以後會不會變得和這些人一樣,每天都為了一些雞毛蒜皮的事而奔波忙碌呢?吳寒想想自己的將來就覺得很迷茫。他本來以為自己這一輩子可以在軍隊裡就那樣轟轟烈烈的幹下去,可是父親的去世卻改變了他的生活軌跡,他不得不退伍回家,承擔起支撐這個家庭的重任。
吳寒的母親在他還沒懂事之前就去世了,家裡就只剩下在對越自衛反擊戰中傷了一條腿的父親和吳寒,靠著父親一點殘疾軍人補助和耕種家裡幾畝貧瘠的山田維持生活,家境本來就不是很好,在吳寒十歲的的時候,父親又從外面領回一個比他小四歲叫蕭玲玲的女孩,從那以後,吳寒多了個妹妹,家裡也多了張吃飯的嘴,吳寒一家的生活就更艱難了。
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在別的孩子還在玩耍,在父母懷裡撒嬌,享受無憂無慮的童年時候,吳寒已經要上山砍柴,下地耕種了。吳寒的父親對他要求很嚴格,甚至可以用嚴厲來形容,每天早出晚歸幹活,還經常要他背負重物在山路上來回奔跑,用吳寒父親的話說:你是偵察兵的後代,從小就應該多鍛煉鍛煉,吃點苦頭,以後繼承你老爹我的志願,當兵保家衛國去!吳寒的身體倒是鍛煉得很強壯,但不知道是父親的遺傳還是因為年紀太小就開始干重活的原因,吳寒的身高長到一米六就不長了,後來去參軍體檢的時候還差點因為身高不達標被淘汰,要不是遇見後來吳寒所在連隊的連長,破格錄取了他,吳寒估計就當不上兵了。當然這都是後話。
吳寒的父親對吳寒很嚴格,對蕭玲玲卻一直很寵愛,吳寒感覺父親對於這個不是他親生女兒的女兒比對自己這個他的親生兒子好多了,每次父親去趕集,總會帶些好吃的零食或者好玩的小玩意回來給蕭玲玲,吳寒卻沒有份。吳寒卻沒覺得有什麼不正常,因為早在父親把蕭玲玲領回家的時候,就已經告訴吳寒,蕭玲玲的父親是他的戰友,曾經在戰場上救過他的命。知恩圖報,吳寒的父親自然要撫養在一次意外中失去雙親的蕭玲玲,而且要把她照顧好。家裡窮,好東西自然要優先考慮蕭玲玲。吳寒是個明事理的人,自然不會因為父親的偏心而感到心理不平衡。對於蕭玲玲這個不是自己親妹妹的妹妹,吳寒也很父親一樣,一直對她疼愛有加,不願意讓她受一點委屈。
吳寒只上到初中就輟學了,因為家裡實在供不起兩個人的學費,對於這一點吳寒毫無怨言,畢竟按照父親的意思,他以後是要去當兵的,不需要讀那麼多書。但蕭玲玲不一樣,他父母可是希望她將來能上大學的,他們已經不在,這個願望自然由吳寒和他的父親來代為實現。蕭玲玲成績向來都很好,已經升入高三的她每次考試都是全年級第一,考上個重點大學是沒什麼問題的。唯一的問題是蕭玲玲上大學的費用,以吳寒一家的家境,有點難以支撐。眼看蕭玲玲還有大半年時間就要參加高考,吳寒的父親很發愁,他本來就因為在戰場上受或傷,身體不太好,而且上了年紀,過度憂愁之下竟然病倒了。
他這一倒下,就再也沒能站起來,吳寒請假回到家時,只趕上見他最後一面了。吳寒的父親臨走之前還放心不下蕭玲玲上大學的事,他囑咐吳寒退伍回家,然後出去找事做賺錢,一定要讓蕭玲玲能上大學,而且要讓她能順利完成學業。
對於父親的臨終囑咐吳寒自然是奉行不虞,而且就算父親不說,他也會想辦法供蕭玲玲上大學的。
處理完父親的後事後吳寒回到部隊,第一件事就拒絕參加軍區特種大隊的選拔,然後把自己的退伍申請交了上去。畢竟如果他繼續呆在軍隊裡的話,沒辦法好好照顧蕭玲玲,而且也沒辦法賺到足夠的錢供蕭玲玲上大學。雖然吳寒自己也捨不得離開軍隊,但為了這個家,為了蕭玲玲這個妹妹,吳寒別無選擇。
吳寒其實也不知道離開部隊後自己能幹些什麼,他只上過初中,雖然在部隊的時候也曾經自己惡補過一些高中的課程,但在這個凡事講究文憑的社會,估計以他這樣的學歷,也只能幹些體力活。部隊裡學到的那些東西更是派不上用場的,什麼擒拿格鬥,什麼潛伏捕俘,這些都是在戰場上使用的,找工作別人可不會在乎他這些本領,至於會開戰鬥機坦克之類,除了軍隊,有誰會需要他開這些東西?唯一有用的,可能是吳寒有本A照,什麼車都可以開。
離開部隊後吳寒才意識到,自己這個部隊裡最好的偵察兵,不是特種兵的特種兵其實在社會上很難立足。
正因為這樣,他才感到很迷茫。
客車繞過一處懸崖,從車窗裡已經遠遠看見遠處山間成堆的樓房,客車的終點站信芳鎮就要到了。吳寒家就在離信芳鎮不遠的山背後的一個小村子裡。就要到家了,吳寒突然有種心怯的感覺,就好像當初參軍體檢時負責全身檢查的醫生讓他脫光衣服時因為沒心理準備而冒出的那種害羞尷尬、無所適從的感覺一樣,難道這就是所謂的近鄉情怯?
吳寒搖了搖頭,嘴角現出一絲自嘲的笑意。要是自己現在這副慫樣被連長看到,估計會大罵自己沒出息吧?當兵的時候那麼多危險艱難的突發事件自己都鎮靜的挺了過來,現在要到家了怎麼反而慌張起來?上次請假回家的時候自己也有出現過這樣的感覺,難道這就是自己對於自己真正要從此開始做一個普通人而有的恐懼?
吳寒深吸一口氣,盡量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從自己腦子裡驅趕出去,讓自己平靜下來。「管他呢,不管以後怎麼樣,自己總會慢慢適應的。」吳寒安慰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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