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氣武器是第一次世界大戰中出現的新兵器,它的問世,引起了日本軍方的關注。1918年5月,日本在陸軍省兵器局下設立「臨時毒瓦斯委員(會)」,開始了初期的研究工作。1919年4月,日本陸軍在新成立的技術本部之下設立陸軍科學研究所(簡稱「科研」),為開發新兵器而進行基礎性的研究,該所第二課化學武器班即專門從事毒氣的研究。雖然「科研」從一開始就將重點放在毒氣的研究上,但當時的化學武器班境遇並不如意,只不過是幾個人湊合在一起的鬆散部門而已,甚至預算也不容易得到。
陸軍中佐久村種樹(日本學界稱為「毒氣之父」)赴歐洲觀察毒氣戰實況後,於1924年在回國報告中向日本軍部首腦進言稱:將來在戰爭中取勝的要訣之一,在於奇襲性的科學戰。若此種對抗手段遲一天,即可能損失數萬乃到數十萬同胞。所以,製造毒氣是當前緊要的課題。」這個建議受到了日本軍部的高度重視。
1925年4月,化學武器班從「科研」第二課內脫離出來,單獨設立,並且迅速升格為「科研」第三部,下設調查班、運用班、整備班、防護班、衛生班,研究人員多達五十多人。在「科研」第三部之後,「科研」第二部及海軍方面的技術研究所相繼投入毒氣的研製工作。日本毒氣武器的研製工作從此全面展開。
日本為加強毒氣研究工作,一方面充實研究設備,另一方面不斷推出旨在提高研究人員積極性的政策和措施。天皇裕仁即曾在敕令中宣佈:「歐洲大戰以來,隨著新武器的發展,化學武器(毒瓦斯)的研究在軍事上日益成為最緊迫的任務……現決定對從事有關化學武器方面研究的陸海軍人、軍工(含非軍工之職工)發給規定的化學武器津貼」。
由於軍政當局的重視,日本毒氣武器的研製工作進展很快。1931年至1937年間,日本陸軍陸續研製出芥子氣、路易氏氣、光氣、苯基氰化砒素、溴化苯基、氯化乙酮等多種性能的毒氣,並完成了一大批毒氣武器的制式化,如各種毒氣筒、炮用毒氣彈、毒氣炸彈及裝甲車毒劑撒布器、飛機毒劑撒布器等。迄至1936年前後,日本的毒氣武器已接近世界一流水平。
1929年4月,日本陸軍於廣島縣忠海町大久野島建成毒氣工廠,開始了毒氣的工業化生產。這間工廠的規模一再擴大,最初員工僅約80名,1937年戰爭爆發後,員工人數激增至2045人。大久野毒氣廠製造的毒氣,由稍後建成的曾根兵器製造所裝填,完成毒氣武器的製造過程。
1933年8月,日本陸軍在千葉縣習志野町建立了專門的毒氣戰學校——陸軍習志野學校,開始對尉級軍官及軍士進行毒氣戰訓練。習志野學校總計培訓了大約一萬名軍官和軍士,其中絕大多數被派往中國戰場,成為對華毒氣戰的骨幹。
日本最早的毒氣戰部隊,是陸軍習志野學校的練習隊(下轄追擊炮中隊、車輛瓦斯中隊、馱馬瓦斯中隊各一),但它們只是一種臨時的、教導隊性質的部隊。1936年1月,「科研」第二部提出了成立野戰瓦斯中隊等正規的毒氣戰部隊的計劃。開戰前後,日本正規的毒氣戰部隊相繼成立,並被派往中國,進行作戰。
遺毒3240噸能將全球人毒死——
二戰期間,日本違反國際條約,秘密製造用於作戰的毒氣,大量裝有毒氣的炮彈被運往中國。半個多世紀後,侵華日軍遺棄的化學武器仍威脅著中國居民的安全。
從本州島乘車西行,過神戶,穿岡山,就到了廣島縣地界。再從三原市轉乘前往瀨戶內海的列車,終點就是忠海港。站在港口遠望海面,可見一個獨立的小島籠罩在海霧中,當地人說,那就是大久野島。看到這個綠樹掩映、海水環繞的小島,很難想像它曾有一個可怕的別名———『毒氣島『。
為了這次探訪,我們事先與熟悉大久野島的專家山內正之先生聯繫,請他為我們做些講解。正巧,當我們趕到忠海港時,山內先生正忙著接待一批中學生前往參觀。帶隊的教師說,參觀『毒氣島『,能使學生們瞭解歷史和社會,是社會學科教育的一部分。為了不影響學生們,我們也加入到他們的隊伍中。
重溫『毒氣島『罪惡史
山內先生原是廣島縣竹原市的教師,退休後專門研究『毒氣島『的歷史,他的名片上寫著:『前事不忘,後事之師———從大久野島學習戰爭加害的歷史『。在通向大久野島的渡船上,山內介紹說,日本在二戰期間秘密實施毒氣戰,全國有兩處生產毒氣的基地,一是舊海軍管理的習志野(神奈川縣相模原地區),再就是由舊陸軍管轄的大久野島。大久野島製造的毒氣占總量的90%。這裡生產的毒氣一般運到九州『曾根『等軍工廠,裝彈後作為化學武器,主要運往中國戰場使用。
大久野島距離戰前曾是軍港的吳港不遠,周長約4公里,從航拍的照片看,如一片漂在海中的枯葉。它原是一處荒島,從19世紀末起成為日本的軍事要地。出於對外侵略擴張的需要,1927年日本軍部開始在大久野島修建毒氣廠,兩年後投產。從毒氣投產之日起到1945年日本投降,這裡被嚴加保密。當時忠海的百姓飽受經濟衰退之苦,不少人為了生活,進了工資待遇較高的『神秘之地『。進廠幹活的人要填寫決不外洩機密的『誓約書『,車間裡常有憲兵監視,汽車經過都要拉上窗簾,大久野島從此在地圖上『消失『。
島上有一處毒氣資料館,由毒氣受害者與和平反戰團體共同出資修建。這裡陳列著各種毒氣容器、生產機器、防化裝備和歷史資料,每年接待參觀者4萬多人次。身為資料館負責人的山內介紹說,軍部選定這裡作為毒氣製造基地的原因是:一、它是瀨戶內海中不起眼的小島,容易躲避空中偵察和襲擊;二、它離『軍都『廣島水陸約3小時的路程,便於指揮;三、它距中國戰場近,緊急時可以直接快速補充毒氣到侵略戰場。
毒氣資料館裡陳列的文件資料清楚地記載著日軍發動毒氣戰的事實。其一是《中國使用武器戰例教科書》,這是日本軍校使用的教材,裡面記載著防毒、放毒和辨認毒性的方法,同時列舉了日軍在中國河北、山西等地發動的幾場毒氣戰。還有一份美國公開的1939年日軍總參謀長的指令,命令日軍在山西等地使用裝入迫擊炮的『赤筒、赤彈『(刺激性毒氣),要求做到『嚴格秘匿,不留痕跡『。據統計,二戰期間日本一共發動過2000多次毒氣戰,直接造成10萬多人死亡。
『毒氣島『見證過去
在山內先生的帶領下,我們和學生們一起參觀了『毒氣島『遺跡。島的南側有一處發電廠遺址,當時給島上各毒氣車間供電。這個當年離毒氣生產點最遠的地方野草叢生,龐大建築彷彿一個廢棄的劇院,使人聯想到731細菌戰部隊在哈爾濱的遺址。日本環境廳在它門口立了一個牌子:危險勿入。我們注意到島上有不少野兔,見了人還要吃的。山內說,大久野島上有150多只野兔,是當時從毒氣實驗室逃出來的兔子的後代。兔子的皮膚與人相似,毒液直接抹在兔子身上就可以觀察到皮膚潰爛的速度。山內向學生們講述了日軍731部隊在中國用活人做試驗的事實,學生們先是驚詫,然後默不做聲。
據說全島有70來個防空洞,現在已用石頭和水泥封死。山內根據當年工人的證言判斷,島上可能有17個防空洞還放著毒氣罐。據調查,二戰結束後大久野島及周邊地區遺留約3240噸毒氣和大量毒氣彈,這個量能把全世界的人都毒死。大久野島被美軍接收後,美軍用將近一年的時間對當時剩下的毒氣做了處置,有的投棄入海,有的進行燃燒,有的就地掩埋。據記載,當時投入海洋的毒液就有1845噸,燒掉和就地掩埋的毒氣彈達65萬多件。從1945年到1963年,大久野島一直被美軍和日本政府封鎖。在朝鮮戰爭期間,這裡還曾是美軍的臨時彈藥庫。20世紀60年代後,大久野島被開發成一處休閒旅遊地,島上修建了一個靠山的療養旅館。美國直到1984年才公佈『毒氣島『相關材料,如日本在中國戰場進行化學戰的情況、日本投降後美澳軍隊在該島處理毒氣和拆除機械的經過,以及在該地從事生產並受害的日本士兵和工人的調查報告等。
島上最多的遺跡是各種存放毒氣的倉庫和山洞。許多倉庫隱藏在樹葉和枯籐之間,現在只剩下固定毒氣罐的石頭底座。有一個小型倉庫保存較好,每個房間都可存放20噸毒氣。島的北部有一處最大的毒氣儲存庫,頂棚已經不見了,剩下6個高6米左右、直徑將近5米的柱狀建築,均為水泥修築。環境廳在遺址前立的牌子上說:『從1929年到戰爭結束,舊陸軍在該島上秘密製造過毒氣,主要製品是芥子氣和路易氏毒氣,皆為糜爛性毒氣,使皮膚潰爛,年產量達120內說,理論上講10噸芥子氣就可以殺死全東京的人,而這裡的每個建築都可以儲藏一個容量為100噸的巨大毒氣罐。望著這個滿是爬山虎的被燒黑的毒氣倉庫,不禁令人毛骨悚然。山內還帶領我們進入叢林深處,有些地方居然還散落著當年用來製作毒氣的機器碎片,60年過去了,從碎片的形狀上依然可以辨認出這是攪拌機上的零件。
島上和近海地區依然有毒
在大久野島北部的一個工地上,帶著口罩的工人把掘土機挖出的泥土密封在白色的布袋裡,這是為準備修建防潮堤所作的毒土清理。1996年,環境廳對『毒氣島『作了第一次土壤和水質調查,結果發現土壤含有大量砷化物(俗稱砒霜),污染濃度超標達470倍。島上污染最嚴重的地方曾滲入地下4米,政府被迫投入巨資把毒土挖出,送到秋田縣大館市的工廠進行清理。在修建海水浴場和防潮堤的過程中,發生過多起芥子氣和氫氰酸中毒事件,證明島上或近海地區仍然殘留著糜爛性毒氣。現在的大久野島還不能說已經絕對安全,島上的飲用水依然是從外面輸送的,地下水不能飲用。
山內向學生們介紹說:自己小的時候和朋友們曾經偷偷到這裡砸玻璃玩,後來被政府接管,禁止遊客前來參觀,1990年有人甚至提議要把島上的設施毀掉,實際是不想讓毒氣問題浮出水面。日本毒氣戰受害者和原毒氣島上的工人家屬聞訊起來反對,許多參觀過『毒氣島『的學生組織也參與進來。『毒氣島『的故事在學校間不斷流傳,短時間內就在廣島縣募集了10萬個簽名,迫使日本政府最終沒有拆除遺址。
島上有處為日本的毒氣受害者修建的慰靈碑。大約6600人先後在『毒氣島『上勞動過,這些人都存在著嚴重的呼吸道粘膜損傷。戰後,毒氣受害者曾經聯合上告日本政府,日本政府卻要他們拿出自己的病是由毒氣所致的證據。廣島大學的幾位教授自費調查,最終查實了病因,也證實了毒氣的危害。然而日本政府至今沒有正式賠償,只是給當年在工廠勞動過的人提供一定的救濟金。參觀的學生對此表示震驚,表示回去之後要把所見所聞告訴同學和家人;還有位學生說,日本受害者至少還有變相的補償,而中國受害者連這些都沒有,戰爭離自己並不是很遙遠,日本還有很多問題沒有解決。
還歷史以真實
離開『毒氣島『,山內先生帶我們去竹原市拜訪了一位名叫籐本安馬的老人。籐本年輕時曾在毒氣廠當過3年多的技術員,現在是毒氣島歷史研究所的顧問。他聽說中國記者前來採訪非常高興。一見面他就說,二戰時自己雖然沒有去中國,但因為製造過毒氣,所以也是加害者。他表示,中國人民對過去日本的侵略行為表示氣憤理所當然。
籐本老人說,1941年,在日本軍國主義教育下,年僅15歲的他小學剛剛畢業就作為『軍國少年『進入島內的毒氣廠,製造過路易氏毒氣等糜爛性毒氣。籐本回憶,當時島上都是日本憲兵,監視工人們工作,不想幹的人馬上會被送往戰場。不斷有人在工廠被毒氣燒傷,越到戰爭後期工作量越大,事故也越多。戰後自己還被迫簽了『保證書『,如果把『毒氣島『的秘密說出去就會被捕,所以在此幹過活的人都不敢透露毒氣廠的事。
籐本和其他許多在『毒氣島『幹過活的人一樣留下了後遺症,長期患氣管炎,還做過大手術。上世紀90年代初,當他在電視裡看到在中國發現的毒氣罐的報道時非常氣憤,『這不就是當年在大久野島生產的毒氣嗎?它還在害人!『籐本瞭解到,初步調查表明,侵華日軍曾在中國使用毒氣彈2000次以上,戰爭結束時在中國各地丟棄的毒氣彈約有200萬顆,遍及中國十幾個城市。他覺得歷史沒有完結,現在仍是『進行時『。自己作為毒氣受害者之前首先曾是加害者。1994年,沉默多年的籐本開始主動為『毒氣島『上發生的罪惡作證言,也開始了向中國謝罪的行動。
2004年8月,毒氣島歷史研究所的11人到中國訪問,籐本也一同前往。他在訪問中見到了河北定州北疃村毒氣慘案的倖存者李慶祥。作為『毒氣製造者『,籐本緊握著李慶祥的手道歉:『我製造了毒氣,我有罪!『在那場毒氣戰中失去了弟弟妹妹的李慶祥回答道:『侵略是鐵一的事實,但是日本人民也是被欺騙後送上戰場的,我們一起尊重史實、爭取和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