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旬,天氣漸漸轉涼,王思宇安排好濱海市的工作,帶隊前往京城,隨行的官員主要是政府方面的,有常務副市長關錦溪,政府秘書長袁凌,除了工作人員外,還有十幾位市裡優秀的企業家隨行。
項目的方面的事宜,是早就協調好了的,因此,到部委跑些程序上的事情,都由關錦溪和袁凌帶隊負責,王思宇並沒有露面,只是象徵性地出席了兩次宴會,並且,宴會未曾結束,就先行離開。
到了京城以後,關錦溪等人才真正感受到了於系的能量,也清楚了市委王書記在部委高官眼中的份量,那些曾經讓無數地方官員吃癟的部委衙門,對南粵這幾位官員的禮讓程度,簡直讓人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說實話,無論是關錦溪還是袁凌,都感到有些不適應。
不費吹灰之力,跑到六個億的資金,又簽了一攬子的投資意向協議,眾人本來已經大為吃驚了,可得知中石油的副總將在下個月前往濱海,洽談幾十億的投資項目後,大家此刻的心情,已經不能用震驚來形容了。
「這就是太子了,換個人,擺這樣大的架子,早讓人轟出來了。」酒醉之後,把財政部的一位實權人物送走,關錦溪轉過身子,對著袁凌笑了笑,臉上露出意味深長的笑意。
袁凌點點頭,拿手摸著油亮的額頭,深有感觸地道:「記得去年五月份,我陪金旺市長來到這裡,被人家像皮球一樣地踢來踢去,跑了半個月,連個主事兒的人都沒見到,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關錦溪也點點頭,小聲地道:「以前杜省長在濱海任書記的時候,我也陪他來跑過幾次,說出來真是慚愧,人家一個小科長,都把架子擺的十足,咱們從上到下,都得充孫子,明明批下來的,錢都卡著不放,想要簡單,陪那些大爺喝酒,一杯十萬,我差點喝到胃吐血。」
袁凌歎了口氣,輕聲道:「部委嘛,向來是高高在上,門難進,臉難看,向來不把地方官員放在眼裡,這次真是給足了面子,只怕那兩位親自過來,也不過如此吧?」
他所說的那兩位,顯然是馬省長和省委趙書記,雖然誇張了些,但關錦溪卻點點頭,深以為然,事實上,南粵官場,除了那兩位外,能夠令部委上上下下敬為上賓的,也只有這位京城太子了。
回到賓館房間,關錦溪摸出手機,給王思宇打了電話,匯報了這些天的進展,王思宇含笑點頭,又叮囑他們,事情辦好後,先帶隊回濱海,自己要遲些日子再回去。
王思宇沒有把心思放在項目上,倒不是故意在擺架子,而是近些天,京城裡的事情也不少,還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黨大會就要召開了,此刻,正是各方最為忙碌的時候。
近兩屆的黨代會上,爭吵都很是激烈,左派勢力有抬頭的跡象,而右派勢力也在頻頻逼宮,如何彌合黨內分歧,統一共識,成了黨內大佬們最為棘手的工作。
老人家曾經說過,黨外無黨,帝王思想,黨內無派,千奇百怪,其實,每次『團結的』,『勝利』的大會背後,都有著很多不為外人所知的激烈爭論,甚至是鬥爭。
自從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的基本路線確立後,相對於往昔,黨內爭吵的聲音,已經有了很大程度的緩解,但這並不意味著一團和氣,相反,矛盾也隨著時間的延續,變得越發難以調和。
和以往一樣,每到換屆時期,這種矛盾都會集中體現出來,爭論也開始升級,這次更是如此,各派系所控制的媒體,已經就一些敏感問題,展開了論戰,頗有些華山論劍的意味。
這些日子,各派之間的互動極為頻繁,於家大院的客人也多了起來,正巧王思宇因故回京,於春雷也就藉著這個機會,更多地讓他在身邊陪同歷練,偶爾,也會就一些問題,爭取下他的意見,畢竟,如果不出意外,再過些年,於系的擔子,就要落在王思宇的身上了。
儘管仕途發展順利,王思宇已經成為眾人矚目的政治新星,但這次的黨代會,他還沒有機會參加,年輕一代的官員中,江南省省委副書記陳啟明率先出位,成為中央候補委員。
當然,王思宇的年齡是這些人中最小的,並且,他雖然沒有晉身這一核心的權力圈子,但周松林也已經是中央候補委員,無論從哪個意義上來講,周老爺子與他的利益,都是捆在一起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這次換屆的人選當中,於春雷也被普遍看好,很有希望進入國內政治的決策層,但於春雷的危機感很強,離開京城市委書記的位置後,植根京城的於系,也將面臨一系列的考驗。
如果不提前佈局,小心經營,好事也會變成壞事,甚至會有被全面突破的危險,以往就有這樣的例子,凡是過於強勢的派系首腦,或是地方的封疆大吏,都會被調到中央,接下來,就是長達數年的人事調整了。
晚上六點鐘,把北方系的二號人物送走,父子兩人回到書房,於春雷一時興起,約王思宇下起了象棋,車馳象舞之際,他皺起眉頭,輕聲道:「怎麼樣,這幾天感受如何?」
「殺氣太重!」王思宇歎了口氣,拿起杯子,喝了口茶水,淡淡地道:「尤其是人民日報這幾天的文章,竟然用了一些不太常見的語言,讓人感受到了文*革的氣息。」
「是左派在試探性進攻。」於春雷拿起紅炮,啪地敲了過去,用手指輕輕一勾,把彈起的綠馬握在掌心,歎息道:「分歧越來越大,很難協調,不光是國內,全球範圍內,左翼都有所抬頭。」
「是啊,我也注意到了。」王思宇笑笑,往前拱了一步卒子,皺眉道:「過去幾十年,各國差不多都是向右走的,現在看起來,是過頭了些,要糾正,但是不能轉得太快,否則,很容易翻車。」
「哦?」於春雷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摸起棋子,沉吟道:「前些日子,一號首長的發言也很耐人尋味,看起來,文化大.革命搞不得,但相對溫和的文化體制改革,還是少不了的,事實上,這也是我們的短板之一,要及時彌補。」
王思宇點點頭,輕聲道:「以前是打倒了舊的東西,新的體系卻沒有建立起來,只好走務實的道路,但沒有頂層設計,早晚會出問題。」
於春雷微微一笑,含蓄地提醒道:「文化體制改革勢在必行,這是一塊戰略高地,各家都會爭奪主導權,我們也要留意,不能落在後面。」
王思宇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表達自己的觀點,他抬起頭,不無擔憂地道:「春雷書記,我怕的是穿新鞋走老路,折騰來折騰去,受苦的還是老百姓,富則萬.稅,窮則萬歲。」
「這是什麼話!」於春雷眉頭皺起,目光凌厲地掃了他一眼,有些不滿地道:「小宇,這是你最不讓人放心的地方了,不改掉這種偏激的觀點,終究難成大器。」
王思宇笑了,輕聲道:「春雷書記,您的批評,我虛心接受,但堅決不改。」
於春雷喝了口茶水,放下杯子,注視著面前的棋盤,歎息道:「小宇,關心民生是好的,但過多地從下面的角度看待問題,就會太過狹隘。」
「屁股決定腦袋,這是沒辦法的事情。」王思宇本不想讓步,可目光落在於春雷花白的鬢角上,有些於心不忍,就退讓了一些,委婉地道:「當然,大局觀還是要有的,一些話,我也只能和您提下,出去是不會說的。」
於春雷哼了一聲,淡淡地道:「小宇,等你到了我這樣的年紀,就不會這樣簡單地看問題了,如果我告訴你,未來幾年,注定要打右轉向燈,向左轉,你覺得怎麼樣?」
王思宇皺眉思索著,遲疑著道:「春雷書記,你們那代人是吃過苦頭的,最有發言權,我的觀點很明確,無論如何,都不能讓歷史重演,極左和極右思潮若是佔了上風,對國家的損害太大,應該適時制止。」
於春雷又拿起『馬』,踹掉王思宇的一個『炮』,皺眉道:「要向左,這也是鬥爭需要,國際上一些不友好的傢伙,給我們開了有毒的藥方,右派當中,有些人經不起誘惑,想照方抓藥,很容易犯下大錯。」
王思宇愣了一下,詫異地道:「怎麼說?」
於春雷看著棋盤,一字一句地道:「先是在經濟上,讓我們完全開放市場,再搞金融攻擊,來個水漫金山,用天量的貨幣進行資產收購,同時,在政治上,利用所謂的民主,解決三.獨問題,順勢把我們肢解掉,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王思宇倒吸了口涼氣,難以置信地道:「如果民.族矛.盾被激化,那麼最有可能發生的,就是無休止的戰亂!」
於春雷點點頭,面容沉靜地道:「右手扶犁,左手持劍,搞經濟建設,右派裡面好手很多;可要講對敵鬥爭,左派的優勢就比較明顯了,這是無數次歷史經驗證明過的。」
頓了頓,他又笑了笑,風趣地道:「寧凱之就曾經說過,我們真正的原子彈,沒有藏起來,而是掛在天安門上了,人見人怕。」
王思宇點點頭,又歎了口氣,認真地檢討道:「春雷書記,我的視野確實小了些,更多只注重地方上的問題。」
「沒什麼,你還沒到那樣的位置嘛!」於春雷擺擺手,又收起笑容,表情嚴肅地道:「小宇,今後一段時間,無論是國際還是國內政治,都會變得錯中複雜,甚至是牽一髮而動全身,你在南粵要低調些,別當出頭鳥。」
「明白。」王思宇有些心不在焉,跳了一步馬,就好奇地道:「春雷書記,渭北那邊有些奇怪,居然是最先響應的地方,莫非莊孝儒想當左路先鋒?」
「那個老滑頭,他是在投石問路,搞政治投機罷了,不足為論。」於春雷輕蔑地一笑,把棋子丟下,淡淡地道:「你輸了,陪我出去走走吧。」
王思宇微微一怔,低下頭,開始擺弄棋子,果然遇到了無法化解的死棋,就把棋子丟下,笑著搖搖頭,站了起來,陪著於春雷到院子裡散步。
望著於春雷偉岸的身影,聽著對方講起國際局勢,王思宇不禁暗自慨歎,自己眼裡的棋盤,還是太小了些,若想窺其全貌,必須再上幾個台階,這就應了那句話,不畏浮雲遮望眼,只緣身在最高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