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一晚十點半,龔漢潮已經洗過澡,正穿著睡衣,仰坐在沙發,津津有味地看著電視劇,省紀委調查組來青州這些天,他一直都非常小心謹慎,推掉了所有應酬,每天下班之後,都準時回到家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做起了模範丈夫。
五十六英吋的背投彩電,正播放著《九陰真經》,鏡頭裡黃藥師正深情地望著妻子,輕聲道:「太好了,阿蘅,我們要有孩子了!」阿蘅一臉幸福地問:「如果是兒子的話,叫他什麼名字?」黃藥師踏一步,沉吟半晌,點頭道:「我一生行事怪異,江湖都稱我『東邪』,我希望我的兒子將來能夠亦正亦邪,所以我想給他取名叫『黃正邪』……」
「真他.媽的能扯!」龔漢潮哈哈地笑了起來,正笑得開心時,忽聽門口傳來一陣『砰砰』的敲門聲,老婆劉秀英趕忙從浴室裡走出來,梳理著濕.漉漉的頭髮走到門邊,皺著眉頭道:「老龔,最近不是都不讓他們來了嗎,都這麼晚了,這是誰啊,真是煩死了!」
龔漢潮把電視機的音量調小些,皺眉道:「開門,別抱怨了。」
房門打開時,劉秀英發現五六個陌生的人表情嚴肅地站在門口,不禁迷惑不解地道:「你們找誰啊?」
龔漢潮抬頭看去,趕忙快步走出來,熱情地道:「王主任,你來啦,怎麼不提前打個電話,快請進,秀英啊,還不快去茶!」
王思宇忙擺手道:「龔主任,不必麻煩了。」
說完後,從夾包裡掏出工作證來,在龔漢潮眼前晃了晃,語氣凝重地道:「龔漢潮,我是華西省紀委紀檢監察五室主任王思宇,我代表省紀委調查組正式向你宣佈,你涉嫌重大經濟問題,調查組研究決定,從即日起對你實行雙規,請你配合。」
龔漢潮忽地愣住了,按照他的想法,經過兩個多月的精心準備,紀委調查組是斷然查不出任何問題的,雖說王思宇沒有被收買下來,但龔漢潮還是有信心躲過這一劫的,張陽記也是旗幟鮮明地支持他的,他沒有想到事情突然起了變化,有些不知所措。
而站在他身邊的愛人劉秀英則招架不住了,身子微微一晃,手裡的梳子跌落在地,她的面色變得慘白,右手捂著胸口軟軟地坐在地,開始掩面大哭起來。
「不許哭,你哭個什麼勁!」龔漢潮心煩意亂地轉過頭來,低低地吼了一句,拿腳輕輕碰了碰劉秀英的膝蓋,劉秀英點了點頭,哭聲卻更大起來。
龔漢潮神色黯然地道:「王主任,你們對我進行雙規的事情,張記知道了嗎?」
王思宇點點頭,轉身從程剛的手裡拿來一份文件,輕聲道:「簽字。」
龔漢潮瞥了眼面市委市紀委的公章,卻沒有接過程剛遞過來的簽字筆,而是輕輕歎了口氣,抬頭道:「王主任,我有個請求。」
「說。」王思宇點頭道。
龔漢潮抬手搓了搓臉,低聲道:「我想與張陽記通個電話。」
王思宇微笑著點點頭,便摸出手機來,遞過去,龔漢潮摸著手機撥通市委記張陽的電話,「張記,您好,我是龔漢潮。」
手機那邊沉默了一會,便傳來張陽低沉的聲音,「啊……是漢潮啊,你好,這麼晚了,有事嗎?」
龔漢潮沉聲道:「張記,我是冤枉的,這是一場政治陷害,有人想借這件事做文章,他們的目的就是否定建委,否定我,那些人的真正目標其實是您!」
「龔漢潮同志!」張陽語氣嚴厲地制止了他的說話,沉聲道:「請注意你的言行,不要總搞什麼陰謀論,你現在要做的事情,就是認真配合省紀委專案組的同志,實事求是地把情況說清楚,而不是發牢騷訴委屈,要相信組織,明白嗎?」
「明白!」龔漢潮緩緩把手機遞到王思宇的手中,接過簽字筆,在文件面龍飛鳳舞地簽自己的名字,轉身披了件衣服,便換鞋,向外走去,來到門口的時候,恰巧見魯飛和一個女檢察院走進進來,女檢察員把坐在地抽泣不已的劉秀英扶起來,魯飛從包裡掏出搜查令,沉聲道:「你好,我是青州市檢察院反貪局的魯飛,現在要對您的住宅進行搜查,請您配合。」
龔漢潮歎了口氣,邁著大步走出門去,與王思宇等人下了樓,坐麵包車,麵包車很快駛出小區,向市政府招待所方向駛去,人帶到招待所後,並沒有立即安排問話,而是先將他的食宿安排好,王思宇來到龔漢潮的房間,向他詢問是否需要其他東西,龔漢潮意識到,自己可能要在這裡住很長一段時間,便沉吟著開出一張單子,面寫得最多的是一些修身養性的籍。
第二天午,龔漢潮被雙規的消息不脛而走,青州官場的許多人都開始把複雜的目光投向青虹大廈對面的那座小白樓,與此同時,檢察院的人開始進入建委和城建局,開始對龔漢潮在任期間的往來賬目和重要材料進行徹查。
而市委辦公大樓的一間辦公室裡,伴著煙灰缸重重砸在牆壁的聲音,市委記張陽的秘靜悄悄地從辦公室裡退出來,輕輕拍了拍胸口,他剛才被張陽那張陰沉的臉嚇壞了,在他的記憶中,這位強勢記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這麼糟糕的心情了,秘靜靜地走到窗前,望著碧藍如洗的天空,搖頭道:「要出事,肯定要出大事了!」
政府招待所511房間,龔漢潮正仰面朝天地躺在床,皺著眉頭思慮著,這時敲門聲響起,老黃帶著程剛推開房門,一瘸一拐地坐了下來,程剛掏出筆來,坐在他旁邊,準備做筆錄,老黃微笑道:「龔主任,咱們可以開始了嗎?」
龔漢潮從床翻身坐起,瞥了兩人一眼,便擺擺手,大聲嚷嚷道:「不行,絕對不行,要問也得讓監察室王主任來問,咱倆級別不對等。」
老黃嘿嘿地笑了笑,搖頭道:「對不起,這個要求不能滿足你,我們主任現在很忙。」
龔漢潮騰地下了地,叉著腰在屋子裡轉了半天,伸手在半空中揮了揮,忽地洩了氣,一聲不吭地坐回床邊,他瞥見老黃那似笑非笑的神情,有些惱火,便擺足了領導派頭,端起茶杯抿一口茶水,抬頭道:「你問,不過我可告訴你們,我是清白的,無論你們把我關多久,最終還是會把我放出去的,這點我很有信心。」
老黃呵呵一笑,瞇著眼睛道:「話先別說的那麼死,既然我們能夠對你採取雙規措施,就說明我們已經掌握了一部分證據,龔漢潮,你最好老實交代問題。」
龔漢潮冷笑道:「我沒什麼可交代的,昨晚你們不都已經進行搜查了嗎?我是不是貪官,看看存折不就知道了,你們還可以到銀行去查我的賬戶,我龔漢潮可以拍著良心說,我是清官,對得起組織的信任和培養,對得起……」
「龔漢潮,你認識蘇娟嗎?」老黃打斷了他的話,『啪』地一拍桌子,厲聲喝問道,目光銳利地盯在龔漢潮的臉,仔細觀察他的表情變化。
「蘇娟?」龔漢潮的心頭一震,手腕劇烈地抖動一下,茶杯險些墜樓在地,但他很快穩定住情緒,顫聲道:「不認識,我從沒聽說過這人。」
老黃嘿嘿地笑了笑,搖頭道:「龔主任,先別急著否認,你再仔細想想,在你擔任青州市城建局局長期間,是否認識那位興隆商廈的老總?」
「噢!是她啊!」龔漢潮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拍著腦門道:「想起來了,想起來了,看我這記性,是有那麼個人,當時我剛到城建局不久,工作還不太熟悉,我們之間曾經發生過一點小誤會。」
「什麼樣的小誤會?」老黃繼續發問道,從剛才龔漢潮的表現來看,他就斷定,這傢伙外強中乾,要遠比那位第三建築公司的楊超凡好對付。
「讓我想想啊……」龔漢潮的腦子一陣陣發懵,低頭沉吟半晌才道:「公章的事,當時好像是一位科長蓋錯了公章,後來我狠狠地批評了他。」
「龔漢潮,你沒有說實話!」老黃的聲音猛然拔高了幾度,大聲喝道:「公章根本沒有錯,是你在存心刁難人家,索要賄賂,快說!蘇娟送你的那個五十萬塊,你到底用到哪裡去了!」
龔漢潮的腦門開始冒汗,他沒有想到,那麼久的事情,紀委專案組也能翻出來,他這些年都沒見到過蘇娟,只知道她去了外地,但不清楚到底去了哪裡,再說時間過得太久,他早已把蘇娟送錢的事情忘得死死的,哪裡會想到,還有這麼大的漏洞沒有修補,望著老黃那洞徹人心的目光,龔漢潮心慌意亂之餘,把心一橫,也忽地站起來,拿手指著老黃,虛張聲勢地道:「姓黃的,你不要血口噴人,我從來都沒有收過蘇娟一分錢,你們這是栽贓陷害!」
老黃笑了笑,慢條斯理地道:「龔漢潮,你狡辯是沒有用的,經過我們的調查,那些款子在三天後,都被打到了佳佳建築工程有限公司的賬戶,取款人的名字叫羅瑞蘭,這個女人,你應該是知道?」
聽到羅瑞蘭三個字,龔漢潮的心裡反而稍稍安定了些,卻故意做出一副追悔莫及的樣子,嘴唇哆嗦半晌,『撲通』一聲坐在床,搖頭道:「我承認,我和蘇娟一起吃過飯,但我沒拿她的錢,我只是把老同學付慶江介紹給她認識,在這件事情,我是犯了錯誤,但我絕對沒有收到什麼存折,你們不能偏聽偏信,至於羅瑞蘭,我們之間是清白的,她根本不是我的情婦,外面那些傳聞都是謠言,謠言!」
『啪!』
程剛放下手中的簽字筆,猛地一拍桌子,氣勢洶洶地喝道:「龔漢潮,請你不要避重就輕,馬老實交代問題,這是你唯一的出路!」
他剛說完,就見老黃瞇著眼睛瞪著他,程剛趕忙咧咧嘴巴,重新拿起簽字筆,把頭垂了下來,老黃盯著程剛看了半晌,才轉頭來,從兜裡摸出煙來,向龔漢潮招手道:「老龔啊,來,過來抽根煙。」
龔漢潮耷拉著腦袋走過來,叼著煙低頭點火,抽了一口後,忙向老黃道:「謝謝,老黃啊,你要相信我,我在青州市建委辛辛苦苦幹了這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不能光聽那瘋婆子的一面之詞啊,我真的是冤枉的啊,我……我現在是有嘴說不清啊,這付慶江和羅瑞蘭都不知跑哪去了,他們一走了之,可把我坑苦了,讓我蒙受不白之冤啊。」
老黃笑了笑,輕聲道:「龔主任,你先休息下,好好想想,你也是黨的幹部,應該明白政策,自己主動交代出來,和我們查出來,那性質可是完全不同的。」
龔漢潮擦了把汗,點頭道:「不用想,我真的沒有拿她的錢,至於羅瑞蘭有沒有拿,我不太清楚,我和羅瑞蘭這個人不太熟悉,最初是付慶江介紹我們認識的,剛開始還算談得來,後來因為我老婆,嗨嗨,那個醋罈子聽到些風言風語,就和我打了好幾架,沒完沒了地吵,最後把我惹煩了,就再也不見那個羅瑞蘭了,聽說她一直和慶江關係不錯,你們應該也看到了,他們一起失蹤了嘛,手機都關機了,聯繫不了,哎,真是可惜啊,他們要是在就好了,我就不用這麼被動了,當面對質,事情很快就能搞清楚了嘛!」
老黃點點頭,走到窗戶邊,向下面看了看,便伸手倒了杯茶,遞給龔漢潮,輕聲道:「龔主任啊,你也別太擔心,事情很快會水落石出的。」
龔漢潮瞥了老黃一眼,接過茶杯道:「是啊,肯定能弄清楚,對了,你們王主任在忙什麼,怎麼到現在都沒露面啊?」
程剛在旁邊嘿嘿一笑,輕輕伸了個懶腰,拉長聲音道:「我們主任到外地探望那個羅瑞蘭的女人去了!」
「啪!」龔漢潮手裡的杯子忽地落到地,摔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