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絲洞38號 正文 如果還有如果--敖子恆同人番外(下)
    (十四)歷劫

    天空中,紫電與青劍斗個不停,地面上,火光與大雨交相輝映

    胸中腥氣一個勁往上湧,眼前一陣一陣泛起白光,意識也開始模糊起來。可那主劍仍未攻下,我拼著一口氣,哪怕耗盡全身的血,也不要它砸下去。

    遠處忽然有一股奇異的威壓漸漸靠近。隱隱蘊含著無上氣勁,空氣中傳來一陣雷元素的氣息。

    好奇怪,這樣的感覺,怎麼像是劫雲來襲?

    左側突然浮起一團氣團,一瞬間,所有的雷電都向那裡湧去。只感覺那團氣團在瘋狂地旋轉著,滾入全部雷電,越來越大,越來越亮,旋轉越來越急,漸漸達到飽和。

    是誰?可以吸收雷電?還是我的錯覺?

    身體裡的血越來越少,我的腿開始變軟,布雨之力慢慢弱下來。而左側的氣旋已經開始不受控制,引得周圍都和它顫起來。

    再不控制住,連我也要被卷進去了!

    電光火石之剎,只覺有人將一整個氣旋直接推了出去,直對著偃月陣眼的位置沖了過去。巨大的反彈力瞬間砸爛祭台,我被推得飛了起來,氣流沖碎了我的衣服、沖掉了遮住眼睛的布條、沖掉了頭頂的冠帽、沖得身體劃出道道血條。

    天空那處蘊含巨大能量的雲也突然難,狂風大作,飛沙走石,一種千萬雷電匯聚的能量柱自空中徑直射向桃花觀,擊碎地面,直達地底深部。大地開始顫動,無數光柱沖天而起,地裂山崩,火、從地下竄了出來,直燒到雲端!

    沖到空中,又被驚雷氣旋震到,五髒六腑頓時擠得幾欲移位。我睜開眼,一下子就看見大毛也沖到我不遠處,已經昏迷不醒。

    用盡最後一口氣,我施了浮雲術,將他拉至我身旁。忽然身的另一側滑落一個人影,是那身熟悉的桃花觀觀服,渾身血跡,長長的頭遮住了她的臉。

    怎麼那麼熟悉?她是誰?

    我伸手向她,卻怎麼也抓不到,只掛住衣角片衫,她就墜了下去。

    我急了,大吐幾口鮮血,用千斤墜,追了下去,兩米、一米、兩尺……終於抓住了她的手。血從我的眼、耳、鼻、口、身體的傷痕中湧出,全是甜腥,渾身再也沒有力氣,只能逆了身體,將他們一起置於我上,就這麼一起掉了下去,在火光地裂的湖畔。

    恢復意識的時候,全身痛如針刺火灼,連根小指都動彈不得。

    我用力、再用力,試圖睜開雙眼。

    可張開眼簾,滿眼皆是血紅。

    慢慢地想起來了,那場浩劫。

    我在哪?那裡……怎麼樣了?

    我努力想動,努力想看清楚,可最多、只能讓頭微微偏一下,眼睛眨了數次,仍看不見。

    “子恆,可醒了?”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鳳大哥!是鳳大哥!

    “子恆,看不見是不是?”手被人拉了起來,一股濃厚的熱力傳了進來,眼前的紅霧蒸了起來,漸漸變薄,鳳大哥的樣子慢慢變清晰。

    “子恆,別急,你筋骨全碎了,暫時動不了,小醫仙很快就到。”他的聲音比往日來的沙啞,“事情我全知道了。我撿重點說,你別動,靜靜聽就好。”

    “三八沒有死。子恆,雷靈珠在她體內。你的雷雲、她的攻擊和天劫雷襲一起,破了上古無妄陣,壓在桃花觀下面的老妖放出來了。可她受了道士的攻擊,還有自己吸收太多雷電之力,傷了全身脈絡,現在還在昏迷,不知道什麼時候會醒來。”

    “你昏迷三天了。桃花觀被兩個陣法夷為平地,連帶鳳凰坡、很多孩子都死了。我那晚去了白河鎮,和僵屍王打了一晚,搶到了土靈珠。”

    “還有那個道士,被三八護了起來,也活著,你們現在都在伽會山。”

    ……

    後面的話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三八沒有死!”

    不知道為什麼,聽到這句話,雖然滿身傷痛,心底仍有一種狂喜,似乎其他一切都不再重要。

    她沒有死!

    我最後看到的女子,真的是她!

    幸好雷靈珠在。

    幸好她被襲擊的時候有雷電。

    幸好……

    她沒有死……她只是經歷了一場浩劫。

    情劫、情劫,她這段情,果然是場劫!

    (十五)很久

    仿佛松懈下來,我渾身散了架,軟軟地躺在那裡。

    覺得疼得厲害。從頭皮直直傳到指尖。我輕輕、慢慢地調整,全身靈氣支離破碎,丹田處更是被若干血塊堵得死死得。

    門口響起了嘈雜的腳步聲,一個清脆的聲音悠悠傳了進來:“都是癡兒,以卵擊石,以身逆天,何苦?何罪?”

    是小醫仙來了嗎?這個聲音非常非常軟,似母親的懷抱,可又非常非常硬,異常聖潔,讓人生出一種敬畏來。

    她的聲音越來越近,是一個身姿曼妙的白衣女子,用紗遮了臉,看不清她的神情。

    只覺得一陣異香傳了過來,我剛剛清醒過來的頭腦又開始暈。

    “睡吧。是劫、是緣、一切皆是夢一場……”聲音好輕、好綿、好軟……

    醒來時候,晴日當空

    陽光從窗欞射進來,空氣中細小的微塵浮了起來,又迅隨風飄走。

    身體又是我自己的了。試試運轉一下靈力,在全身走了一圈,很順暢,體內的血塊都沒了。

    不知誰給我換上了白衫,干干爽爽,頭都似才洗過一樣柔順。

    我轉身,推門而出。

    “公子!”有一個女孩子守在門外,一看到我,一下子就跳起來跑了過來。

    是小心。

    她一臉淚汪汪:“公子!您可算醒了!”

    我笑笑,輕輕拍拍她的頭:“嗯。我睡了多久?”順著向外院走去。

    “一年了!公子!”她輕輕扶著我,一路絮絮叨叨。

    一年了!我忽然想起之前鳳大哥說的話,問道:“我還在伽會山?大家都怎麼樣了?”

    “咱們府裡的兄弟姐妹在水底、還有水府守著,大多都沒事,只是碧水潭那次以後被蒸干了,大家都被敖子桓公子接到滄浪海去了。鳳凰坡的那些也都搬家了,搬到另外的梧桐樹旁邊。桃花觀的……沒剩幾個。”

    “三八怎麼樣了?”我來到院子裡,深吸了一口氣。這裡是伽會山頂,遠眺,可以看到全山輪廓。這裡靈力充沛,空氣濕潤,山勢多邊,必是多雨。唔,是三八修行的好地方啊。這地方,是誰找出來的?

    “子恆。”院子一角突然站起來一個人,青衫鱗靴,頭戴玉冠。

    是子桓兄。我拱手行禮:“子桓兄,竟然你也在。”

    他猶豫了一下,向我還了個禮,嘴角露出一絲苦笑:“我在這等你一年了。”

    我才現院子四周布滿戒備禁制,還有若干蛟族禁衛在院子外守著。

    小心看著他,扶著我的手抖了一下。

    子桓上前一步,再次拱手行禮:“子恆兄,若是你覺得身體無恙,請隨在下走一趟吧。”

    也是,我觸犯天條,違規喚雷,早該被監禁……處以鱗刑。

    能讓子桓在這裡等我這麼久、等到我的傷都差不多快好了,還將我的水族子弟照顧得很好……上面已經對我網開一面了。

    我看著他,繼續笑著:“子桓兄,我也不和你見外。可否給我一天時間,明日辰時,我與你同赴東府?”

    他輕輕一歎,望著我:“我也不多說了。辰時見。”轉身離去。

    我繼續望向小心,她反應過來了,馬上說:“三八姐姐在下面山坳的洞穴裡面呢。鳳王說,那裡更有利於她靜養。那個道士,還有大毛,陪著她呢。”

    “她好些了嗎?”

    “她一直都沒醒來。醫仙聖人說,她的身體已經沒事了。只是她的意識在身體深處,外界已經喚不醒了,只能靠她自己醒來。”小心頓了頓,猶猶豫豫地說,“可能會睡很久。”

    很久是多久?不過,總算,她還平安。

    “帶我去見見她好嗎?”

    我只想再看她一眼。

    就一眼。就好。

    之後再想見她,也要很久之後。

    很久、很久之後。

    (十六)剝鱗

    “黑龍潭底永遠暗如黑夜。不見半點陽光。我終於明白為什麼這裡叫做黑龍潭。並非當年在這裡被斬殺地黑蛟得名。而是這裡……的確如此黑暗。”

    門口傳來腳步聲。筆尖頓了下來。我輕輕收起面前的羅紋紙,整了整衣襟,站了起來。

    兩名蛟衛6續來到門口。其中一名向我作了個揖:“敖公子,時辰到了。可還需要准備什麼?”

    “不用什麼。走吧。”他們稍讓了讓,讓我先行出去,走向刑台。

    逆天行雲、布雨驚雷,是水族的重罪,不但要鎮壓在黑龍潭重獄,還要……行鱗刑。

    將渾身上下的龍鱗全部剝落,連角爪上的也不留。

    不過因為行刑的人是子桓,剝鱗從一次分成了三次,讓我有足夠的時間休養,不至於……生不如死。

    只不過留在黑龍潭的時間,會更長一些。

    黑龍潭,一貫稱之為“永夜”。

    永遠的黑暗。漫長無望。待得久了,會忘記時間、忘記自我、神志不清。

    只有憑屋裡的沙漏來判斷時光流逝。

    憑青白的夜明珠色辨識周遭。

    向子桓兄要了筆紙。隨意寫些什麼,來打這從早到晚靜默的時光。

    如此靜默。如此空無。

    隨著兩個蛟衛走上刑台。看到子桓略為抱歉的神色。我略笑了一下,輕輕拍拍他的肩,默念口訣,幻化作原形。

    他輕輕靠近了來,雙手上下揮動,從袖間飛出若干金線,將我的身軀牢牢捆綁在高聳的石柱上,沒有一絲松動。防止我因為扭動誤傷了自己。

    此時圍在刑台周圍的若干龍嗣都站了上來,一名年輕弟子持金片,順著我的身體逆上捋了過去,卡住背後的大鱗,微微翹了起來。

    一陣尖銳而深髓的痛從背後清晰地傳了過來那片大鱗的根部深深植在背肉底部,根骨處被剝離的筋肉撕裂開來,痛從深處蔓延至肌膚,由點波沿開來,讓我的身體不由自主戰栗起來,紅色的血順著背脊淌了下來,一滴一滴、在我不自覺地顫抖中灑到地下。

    又一處鑽心之痛從剛才創口旁邊猛地襲來,這次又波及到了方才已經撕裂的部分,各種不同的疼不住傳來,我的身體被金線勒住,動彈不得,但勒住的地方已經生生磨出血絲,浸到剝鱗的血,火辣辣的,又燙又烈,說不出的疼。

    一片、兩片、三片……

    他們的動作很快,轉眼間就剝了一大圈。裸露出白紅相間的嫩肉,血不斷地從這些裸露的地方滲出來,漸漸流滿了整個刑台。

    意識漸漸被刺激地模糊起來,直到整個背部的鱗全部被剝落了去,創口順著撕裂的筋肉變得一圈一圈,勾勒出原來鱗片的形狀。

    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背上傳來一片清涼。我猛地醒來,覺子桓正在給我的背塗雪露生肌散。

    “子桓兄……”我低喚他。

    “啊,忍著點啊,這次的刑已經結束了,給你塗上點雪露生肌散,以後重新長出來鱗片就看不出痕跡了。”

    “子桓兄,不要了……讓它們自行長好就罷。”

    “可是……若是不塗,以後即使化形了,可能還能看見……”

    “真的不用了。多謝你。”

    讓這些痕跡留下來吧。

    永遠。

    讓我記住。

    即使我用盡全力,即使逆天而行,我還是沒有辦法挽回、哪怕一分局勢。

    我救不了三八。救不了桃花觀。救不了她、還有她所珍惜的一切。

    那是我的力,所觸及不到的願望。

    這是我的恥。

    這是我的劫。

    啊,原來、我也在歷劫。

    不錯。我算得出劫,也算得出因情而起。只是我算不出,這是一場,誰對誰的情劫?

    (十七)永夜

    “第一次見到她時候,還是黃豆大的蜘蛛模樣。若不是吊在那奇怪的黑色木板前面,幾乎丟在草叢裡立刻就找不到了。”

    似乎待在這個潭底已經很久了。屋角的沙漏每調轉一次,就代表又度過了一個晝夜。對它施了一個小刻印法術,每轉一次,在牆壁上就會出現正字的一劃。每畫滿五劃,就開始寫一個新的字。

    回頭看了一下,對面的牆上已經密密麻麻寫了半牆“正”。晦暗的夜明珠找不到的牆角裡都紋滿了這個圖案。隱隱爍爍地,數也數不清了。

    可能,已經有幾百個了吧。

    沾了沾金烏墨,我繼續在羅紋紙上潑墨。

    “也許她若游絲般的字體讓我覺得吃驚,也許她清脆又帶了分怯怯的朗讀聲讓我印象深刻,只那一個照面,就忘不了,連帶著覺得這種八條腿的生命,都可愛起來……”

    “敖公子,您要的翁戎螺殼送來了。”門口傳來一個童聲,一個看起來還是韶年歲數的小輩龍嗣輕輕叩門,直直立在門口。

    “哦?是青舟啊,麻煩你了,快進來。”我站起身,輕輕用衣袍遮住手臂上的紅紋,收起已經寫滿的羅紋紙,微笑地向他走去。

    他恭恭敬敬端了托盤進來,小心翼翼地將它放在屋側的神龕旁,隨後後退幾步,用眼神詢問我是否還有別的要求。

    他的眼睛裡甚至毫不遮掩地充滿著崇拜、還有尊敬。

    自打入黑龍潭,我原先的僕侍們就都遣散四處。小心更是特別囑咐了蝦叔幫忙關照。如今在黑龍潭,都是這個看似只有七八歲,實際上已經兩百歲的小龍在替我打理。

    也許借天布雨真的是張狂放肆、無法無天的放浪舉動,尤其僅僅為了救一批剛剛化形的小妖。在小一輩的龍嗣裡,竟然大多對我都是一種崇拜、敬仰、甚至奉為英雄的態度。就連照顧我起居、幫忙打理刑台等諸多瑣事,都有很多小龍們搶著過來。青舟,應該算他們之間功力最出色的孩子。

    他用熾熱的眼神看看螺殼,又看看我,那意思不點自明。我不禁笑著摸摸他的頭:“我想用這個螺殼,來煉制‘方寸天地’。翁戎螺的殼是所有螺殼中殼內壁紋路最復雜的一種,很適合用來作為基點構建自我空間。唔,這種法術,可能算空間法術的一種,現在對你來說有些太深奧了。”

    看著他毫不退縮的眼睛,我剛想說的話被生生吞到了嘴邊。無奈地捏了一下他的粉臉:“敗給你了。煉制的時候,嗯,你替我護法吧。”

    他高興地小臉紅撲撲地,那種求知若渴的神情,恍然和幾百年前的我一模一樣。

    煉制法寶,雖然只是防御性質的,但仍需要陣法來支撐。一邊教這個孩子畫陣,一邊慢慢拓展螺殼內的空間。

    在這永夜之潭,全是死水臭泥,若想讓自己好過一些,那麼修建一個可伸縮的府邸,是最佳選擇。

    我認真地篆刻著。不知疲倦。異空間的法術,需要自己一點一滴外拓。

    在巴掌大的螺殼裡刻出一個天地。

    不知不覺地,就不小心刻成碧水潭雙清府的風格。

    連門口石階上的裂痕都不忘記補上。

    篆刻、書墨,伴隨著沙漏“嘩嘩”的細碎聲,成為我置身永夜裡,生活的全部。

    (十八)隨筆

    沙漏又轉過一圈時,我面前的牆壁被“正”字填滿了。

    我將那些寫滿字的紙慢慢裝訂起來,盡管幾日才寫滿一張,經常還會因為修煉、拓寬方寸天地,顧不上寫。但上千個日子從沙漏溜走之後,也有了厚厚一摞。

    訂好之後,坐在和雙清府一模一樣地茶座那裡,輕輕喝了一口清水,從頭翻看起來。黑龍潭底,就算小龍們對我再好,也難能攜些新茶來。何況,我還是禁閉期間。

    “……沒想到三四天後,她就跑到水府來找我,借詩集,真有趣,頭一次見到這麼不關心修行的妖……”

    “……她化形成功了,竟然是個,呃,黃毛丫頭,我忍住笑,順手送了她一些定形的丹丸……”

    “……那天她不知怎麼傷到了一名道士,連自己的毒是怎麼放出去的都不知道……”

    “……她被抓走的日子,大家都慌亂不寧,尋找她的鳥獸魚蟲四處皆是……”

    “……好不容易她回來了,卻像丟了魂似的,滿心滿念的,都是那個我只謀面一次的道士……”

    “……每次巡山時候,她都會來我這裡坐坐,日子久了,仿佛成了生活裡每月必須的造訪……”

    “……她被笛聲引誘了出去,就再也沒有回來……”

    “……那驚人的雷襲原來出自她手,鳳大哥說她的體內,有雷靈珠,那麼被一劍穿心卻還能復原,應該都是這顆靈珠的作用吧……”

    “……她還在睡著。在那個不知名的洞府中。那名叫做李柯的道士,一直守在她身旁,輕輕握著她的手,就那麼定定看著她。他的眼只能看見她,連我什麼時候告辭都毫無知覺……”

    胸口有些抽搐。

    想起那日入牢獄前最後的探視。

    她靜靜地躺在那裡,如果不是胸口還有微弱呼吸,幾乎以為她就是座躺臥的雕塑。李柯看起來也很虛弱,但是仍堅持守在那裡,坐在她床頭,一直陪著她。偶爾還會在她耳邊低語幾句。

    陽光從洞口灑了進去,讓他們周身都泛起薄薄霧氣。

    看起來,是那樣淒美。

    鳳大哥說,李柯的經脈受了損,以後,可能不能再修行了。

    小醫仙走的時候曾經摸過脈,連她也判斷不了三八什麼時候能醒來。

    只能眼睜睜看他們一個老去、一個沉睡。

    若是……若是她醒來,他已經是耄耋老翁……

    若是,若是他已經辭世……她將會多麼痛心!

    念及此,仿佛置身事中,心口的疼,如感同身受。

    不,不止如此!

    我突然快地翻了一下這本訂好的集子。

    她、她、她、她、她……

    什麼時候我隨心隨性的文字裡,都充滿了這個字眼?

    我明明只是用來打時間,隨便寫寫,那些年的記憶而已。

    那些龍飛鳳舞的半草書,它們騙不了人。

    我是在想她。

    不知道什麼時間就會想起。甚至可以說,是無時無刻。

    想念和她度過的每段時光。

    想念她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

    哪怕她心裡……都是另一個人的身形。

    真的很想她。

    想到疼。

    三八……

    相思,原來可以是噬骨之痛。

    (十九)子萱

    自第三次鱗刑結束後,似乎有很久都沒見過子桓兄了。

    他本就是滄浪海的水官,因為我的事,特別請職來監管行刑。雖然滄浪海是我和他父親間的交易,但他這份感恩的情誼,我亦永記心中。

    若是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他平日會在滄浪海處理各種事宜,畢竟那麼大一片富饒的水域,光管理就需要他好一陣忙活了。但每隔一段時間,他都會來我這裡探望,除了三次鱗刑外,幾乎每幾個月就會來一次。

    翁戎螺殼、羅紋紙、甚至青舟都是他帶來的,可以說除了修行不高,他算是敖氏中辦事為人最體貼周到的青年龍嗣。

    但行刑至今,都近一年了,還是未見他蹤影,不免有些奇怪。

    恰好青舟到了進階的關鍵時刻,就在黑龍潭閉關了起來,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醒來,也沒有辦法幫我回族內看看。而門口看守的蛟衛們,似乎沒有誰有權限能隨意離開這裡。想打聽他的事,也很難辦到。

    但願他一切順利。

    正這樣想著,才過了三、四天,子桓兄就出現在潭底小屋外。

    “子桓兄!真是多日不見!別來無恙?”我走了出去,剛剛打了個招呼,就被他的樣子嚇了一跳。

    他雙眼暗晦無神,眼圈周圍隱隱泛黑,明明頭梳得很好,衣冠也如往日一般整齊,但總給人一種頹廢不振的萎靡感,顴骨也突了一些,明顯瘦了不少,而且渾身上下透出來的都是一種死氣沉沉,靈氣的感覺也很虛弱。

    “子桓兄,你……”

    還未來得及多問,他止住了我的話,急促地和我說:“子恆,我得馬上回去。三天後是西天王母的五百年蟠桃盛會,因為是五百整年,王母昨日興起,張告說不但有仙宮小宴,還有天官大宴,每個水域的敖氏水官都要參加,我需要趕緊安排禮物。”

    他頓了頓,看向我:“當天所有的在職官員都不在。你就出去走走吧。宴會散前回來就行。大概是子時左右。”

    我心中一暖,望向他,不知說什麼才好。私放重犯,還是黑龍潭的重犯,若是我不回來……他估計得替我在黑龍潭繼續住下去。他這般……

    他拍拍我的肩:“就別和我言謝了。趕緊准備准備,我等會和老衛他們幾個打聲招呼,你到時候直接出去就行。他們會當作沒看見你的。”

    他轉身就要走。我突然反應過來,攔了他一下:“等等子桓兄,不急這幾句話……我也不和你客套,你這是怎麼了?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

    他也知道自己的狀態看起來很不好。低頭略沉吟一下,終於咬咬牙,啞啞的說:“萱萱死了。”

    “什麼?!”我大吃一驚:“她,她不是和那個離元……”

    “都死了!他們在弘景湖被抓了。萱萱有身孕,當時把她抓走的蛟衛動了粗,引得離元和他們大打一場,身受重傷,奄奄一息,萱萱見此更不肯走了,強行運法,硬是動了胎氣……我趕去的時候,離元已經不行了……後來救了萱萱快一年,還是沒挺過去,一屍兩命……”

    他的手緊緊握成一團,眼睛圓瞪,幾乎要充出血來,聲音已經帶了嗚咽:“是我沒照看好,她身邊的……蚌女……”他看了我一眼,沒再說下去,做了個揖:“見笑了,我先行一步。”

    然後轉過身去,逃也似的飛快離去。

    (二十)探視

    我目瞪口呆,看著子桓兄離去的背影,久久說不出話來。

    敖子萱是他同父同母的親妹妹,我們這一輩裡年齡最小的女孩,不過仍比我大了不少。

    我還記得她小時候摟著子桓撒嬌,要很大很大的珍珠時候的情景。因為年紀最小,又是罕見的龍族女孩子,她是敖伯的掌上明珠,連祖父都疼愛她甚,簡直就是東海最受寵的公主。

    這樣的情況直到她碰到離元為止。

    離元是一條雙斑錦蛇。

    我不知道他們怎麼認識的。反正當我聽說這個名字時,子萱已經和他愛得如膠似漆,難分難捨,非他不嫁。鬧得整個東海蝦魚皆知。

    還等著她嫁去南海聯姻的祖父自然是氣得火冒三丈,拍下嚴令,捉拿離元,囚禁子萱,嚴禁他們再會。

    然而這一對也確實有通天本領,離元竟然就在重重包圍中將子萱帶走了。當然,我想敖伯和子桓肯定動過什麼手腳。

    這場轟轟烈烈的私奔當場給老龍王天大的難堪。他惱羞成怒,下了殺令,捉拿子萱,並懸賞天價。

    只是他們一直都藏得很好。已經一百年了。現在竟然……

    是她身邊的蚌女耐不住誘惑吧。子桓兄照顧我的面子,並沒有明說。

    可是……想起她小時候燦爛的笑臉,心裡面還是落了根刺,針扎一樣不舒服。

    直到蟠桃會那天。

    從潭底浮上來時,強烈的日光刺得一時睜不開眼。

    有多久沒有見到過太陽了?四十年?還是五十年?

    緩了緩神,辨別了一下方向,快沖著伽會山去了。

    東海那邊,雖然很想念蝦叔他們,但是還是不要自投羅網的好。

    除此之外,想去看看的人,也只有鳳大哥……和三八。

    我覺得他們應該離得很近。只是直覺。

    再次見到灰大毛的時候,他已經可以在百米之外感覺到我的存在。

    功力加深了不少啊,看來有個免費的老師陪在他身邊,還是頗有益處的。

    “敖公子!”他一見是我來了,快迎了上來,激動地忽然沒控制好,一根胡須生生從下巴冒了出來。

    “唉呀,我這笨的……”他迅用手捂了一下,將胡須化了去,然後引著我往裡走,邊走嘴巴就沒歇著:“師父還在睡呢,現在都是李道士守在她那。好多人都來過,還給師父送了不少好東西。”

    他突然停了一下,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看著我:“敖公子,上次你送我的那個藥,就是師父到這第一年送來的、裝在青色小瓶裡那個,是干什麼的來著,你上次走的太急了,說得我沒聽清,然後就一直都沒得機會問了。”

    我不覺好笑,敲敲他的腦殼:“那是離火煨靈丹,固本培元的,這次記得了?”

    “一定一定!等師父醒了我第一個拿給她!”

    他笑呵呵地捂著頭,帶我往洞穴裡走去。

    “公子您怎麼這麼久都沒來,是不是不方便出來啊?”

    “嗯。這次還是趁西王母的天宮仙宴才能有機會來。”

    遠處隱隱有笛聲傳來。在洞穴裡拐了個彎後,笛聲更明顯。

    “李道士吹得,給師父聽。他說師父可以聽見的。”灰大毛小聲地和我解釋。

    這裡的洞穴極其復雜,盤旋回繞,明明聽著笛聲很近了,還是繞了好多路,才來到她的淨室。

    門沒有關。

    笛聲也沒有斷。

    仿佛我們的到來根本不存在,屋裡的兩個人,一個還是安靜地躺在那裡,垂了一頭秀在枕背,一動也不動,而另一個,仍舊坐在我幾十年前離開時就坐著的位置,微微頷,認真地吹著橫笛,一個音連著一個音,時而低回,時而悠揚。

    一切都如我離開時,別無兩樣。

    唯一不同的,只是當年那清俊的少年郎,如今已是華如雪、鬢染秋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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