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青撲到姐夫懷裡嚶嚶的哭起來把他不在家家裡遭了強盜的事哭訴一回。王慕菲好容易安撫了她二人取五錢銀子與郎中打他出門回頭就看見牆頭露著半截男人衣裳。王慕菲本來心中就起疑柳家這兩個積年騙子今日穿的都極嬌艷說地不見得就是真的難不成是趁他不在家去哄男人反吃了虧?他走到近前輕輕一拉拉出一個沾血的袖子來又帶出三指寬一片染血的衣襟。王慕菲又驚又怕拉出來還有只袖子!這三塊就看著像三個人的衣裳。
王慕菲看看長隨在門房裡沒出來把這三塊破布抓在手裡奔回房丟在姐兩的面前喝道:「這是什麼?你們是不是害了人命?」
柳青青看這幾塊料子眼熟想了一想就想明白這是馬公子使的離間計好叫王家人對她們姐妹二人起疑叫她二人在王家不長久。可是她兩個離了王家又能去哪裡?這個王姐夫雖然不濟事到底是個做官的男人可以擋風雨。她腦子轉地極快馬上就道:「姐夫我昨日晚上去盜羅家得手今日有一個姓馬的尋來替羅家出頭把我盜的一隻價值千金的妝盒又奪回去了還斬了我跟姐姐的手指!」說罷了跟姐姐兩個抱著頭痛哭。
小姨子一提姓馬的王慕菲就不由自主摸一摸他的金牙那馬家有錢有拳頭他就是實授的七品縣令也得罪不起。
王慕菲前日到松江先去尋舊日合他一起買官的幾個朋友不是出遠門去了就是避門不肯見他。只有一個叫他在街頭撞見與他說了幾句體己話塞把他一個紙條叫他回去看。他開了看卻是官府尋訪他們幾個中書。再等他到張家妹夫的客棧裡留宿。妹夫星夜尋他道:「大舅。如今風聲大不好你還回來做什麼?」
王中書因這個妹夫不怎麼和他親近不肯和他說實話只說來看看有什麼生意好做。張秀才歎氣良久道:「大舅。你得罪了姚家呢。前兩日馬夫人生日知府夫人都去了。如今姚家是松江數一數二的大布商就是我張家也要看他臉色行事」留下一包一百兩地碎銀子道:「這是青娥叫我給你的。大舅若是無事還請早日回去罷。」
王慕菲本來就心虛由著妹夫把銀子留下坐在桌邊也不送。張秀才回頭看看他跺腳歎氣去了。王慕菲得了一百銀子心中又實是怕。第二日早晨潛到桃花鎮尋到舊日助他的秦老家。
桃花鎮並沒有變樣依舊是戶戶織機忙。家家無閒人。看見王慕菲孤身前來秦老微皺眉道:「原來是王貴人。敢問王舉人來有何事?」他女婿是在縣裡地。自然曉得王舉人那些舊事一想到尚氏娘子恁般賢惠生生叫他逼走。哪裡會有好臉色/
王慕菲道:「有些事兒還請老丈去貴女婿處打聽打聽。」
秦老苦笑道:「不消打聽得前日小婿還來問過小老兒要訪你的下落呢。王老爺咱們是多年舊識也不害你請你離了松江罷。」站到門邊送客。
王慕菲氣極本待拂袖而去畢竟虧吃地多了就長了些知識忍著氣道:「我就是不明白為何訪我。」
秦老道:「老爺的中書是托了什麼人?如今他不是當今皇上的親舅舅偏還如從前那般正是老天有眼呢。」
這話說極明白不過王慕菲聽見唬得連道別都不敢狂奔到鎮上尋了只船回蘇州來。他仕途無望已是覺得了無生趣。偏生一回來就聽見這樣噩耗怎麼不傷心?沒了做官的想頭還怎麼去報復尚家跟姚家?王慕菲越想越傷心蹲在地下也痛哭起來。
他這一哭倒把姐妹倆的哭聲止住兩個人四隻眼看著他哭都莫名其妙。柳如茵畢竟合王慕菲做了幾個月恩愛夫妻忍痛過來摟著他道:「相公你莫哭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柳青青也道:「姐夫這個姓相地姓羅的咱們惹不起可是天底下有錢的又不止這兩家。…咱們又沒破相怕什麼?」
王慕菲得了佳人的真心安慰一時感激忍不住道:「我的中書沒有了官府正查來歷呢松江知府正到處尋我。」
這個事若是擱到別人身上說不得都要合王慕菲一起痛哭只有眼前這兩位行騙數年那海捕文書上留的芳名沒有十處也有八處都道:「無妨咱們搬個家就好了。蘇州城這樣大法明日把你的棉花賣了另憑個宅子居住誰能尋得到你?」
王慕菲嗚嗚哭道:「你們不明白我我從前做王舉人何等風光有錢那個尚氏……」突然住口。他到了這等走投無路的時候身邊還有數百兩銀子已是覺得天都塌下來想起從前帶著尚真真回到桃花鎮真真白日合他一起下地做活晚上還跟著鄰人學紡紗織布她從前過的日子何等尊貴。自跟了他那樣窮那樣苦都不曾棄他卻在他最富貴地時候離開他難道錯的那個是他?。王慕菲抬頭看著眼前的兩個女人苦澀地說:「我如今一窮二白連官也丟了你們走罷。」不等她兩個回話長歎一口氣失魂落魄出來在院子裡轉了一會又看見幾處有染血的破布。
王慕菲對跟在他身後地柳青青道:「你還跟著我做什麼?」
柳青青咬著嘴唇道:「姐夫我姐姐是真心想合你過一輩子我們不走地。」她雖是斬去了一個小指卻是很能吃痛說完了這句話四下裡尋了尋拼出十來件舊衣來。藏在臥房裡又去後邊取火。
王慕菲卻是頭痛欲裂一言不回正房睡倒在床上。柳如茵跟妹子打個照面。回房靠在相公身上兩個都不說話。無言的依偎在一起。
柳青青把血衣都燒了方回房換了新衣重洗臉梳頭出來張羅了一桌中飯送到姐夫臥房裡輕聲道:「姐姐姐夫。多少吃一點。」
柳如茵推王慕菲道:「相公我們出來討生活也常有失手若都是這般天塌下來可是怎麼好?正所謂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木前頭萬樹春。咱們改名換姓或是去杭州或是去揚州相公本有大才。要討生活何等容易。」
勸地王慕菲略有些力氣起來合娘子並小姨子一同吃飯吃完了柳如茵又推他道:「相公。要搬宜早不宜遲你先去尋買家來。把棉花出脫了。咱們不是正好房子到租了?正好說另覓了房舍要搬。」
王慕菲隨換了衣裳出去。蘇州幾大作坊並鋪子都得到知會。若是有個姓王的或是姓柳的出來賣棉花那是賊贓。經手就要吃官司。所以王慕菲奔走了七八家人一聽說他姓王連談都不肯合他談。他後來改說他姓蘇冒了蘇姐夫地名字約了一個鋪子的都管來家那都管見了他家大門上一個王字掉頭就去了。王慕菲曉得這必是馬家做的手腳惱地要不得回來怒道:「他們這是要把我往絕路上逼呢!」
柳青青問明原委道:「你不是有個姐姐有錢麼就說你急等錢用求她買下罷。」
王慕菲到了這等田地病急亂投醫想到張妹夫還曉得送他銀子這些棉花正是天冷的時候是值錢地素娥必肯幫他。正好打著接娘老子的招牌去蘇家。
素娥接著道:「兄弟爹娘合你兩個妾方才都送回家去了你來做什麼?」
王慕菲道:「兄弟等錢用然上回去松江販的棉花一時不得脫手曉得姐姐有些閒錢想請姐姐借我些銀子我拿棉花做抵。」
素娥盤算一會道:「你妹夫又納了兩個妾呢我如今銀子也不夠使。再者說我掌著蘇家遠遠近近也有幾十門親戚若都似你這般我哪來銀子借若是不借人家又要說我偏著娘家。兄弟你就好看你姐姐在婆家受人褒貶?」
王慕菲道:「姐姐松江正訪我呢說我是國舅黨。我得了消息要避風頭如今沒有銀子怎麼避得?犯到官府手裡你是我親姐姐蘇家就能脫身麼?」
王素娥冷笑道:「你這是擠兌我呢。」然她心裡實有些怕還是退了一步道:「也罷我將銀子把你的棉花買下也助了你也不致叫蘇家人說我閒話。」約定了照時價把兄弟的棉花都買下明日使個管家先去瞧瞧。
王慕菲卻不怕她瞧地他從前吃過虧所以買時每一包都查驗過地。到了第二日蘇家那位親戚辭了家去自家無戲無酒素娥想到兄弟辦事向來不大靠譜並沒有使管家來親自帶著幾個心腹回來娘家。新娶的弟媳婦接著引她進內院。
素娥細心瞧她一隻手是包紮的就有些疑心待看到那個拖油瓶的小姨子一樣也包著一隻手就更懷疑了使個眼色叫個媳婦子去打聽自家坐下來合弟媳婦話了一會家常王慕菲就道:「姐姐我去叫人僱船並腳夫來?」
王素娥道:「不忙我已合一個開舖子的親戚說好了回頭他們自使人來運走我只瞧瞧成色。」
姐姐這樣生份王慕菲甚是灰心強顏歡笑道:「一等一的好貨色。」親手搬出一包棉花來只覺得手裡有些濕不只是他就是素娥都看出來了就叫管家把棉花包打開。
這一打開裡邊已是捂了一夜裡邊濕答答粘糊糊的王素娥立刻變了臉色一言不帶著管家掉頭就走。
柳如茵再三的攔道:「姐姐我們也是叫人家騙了。不是有心欺騙姐姐。」
王素娥叫她攔的不耐煩冷笑道:「我兄弟生生是叫你們這對賤人帶壞了連親姐姐都騙!」拂袖而去。
王慕菲瘋了一般把棉花包都割開每一包都是濕地!數百兩銀子就這樣打了水漂。王慕菲連哭的力氣都沒有朝後一倒。
柳如茵跟柳青青扶他回房。前院動靜王老太爺跟王老夫人都聽見了。趕過來正好看見大女兒怒氣沖沖的背影老兩口站在院門口看兒子瘋。王老夫人沒了主意問老伴。王老太爺自從吃老夫人開揍之後。已是老實了許多雖然堅吝還似從前。然兒子地事卻是不敢再管哼哼道:「這又是哪裡吃了虧來了咱們只怕還要女兒養活呢。」
王慕菲聽見坐起來怒道:「爹兒子要吃官司了。正要逃命呢你還是去尋你女兒去罷。」
王老太爺聽見愣了一會問道:「媳婦是真的?」
柳如茵抹著眼淚點頭婆婆還罷了這個公公卻是個老討物自然有三分也要說到十分地柔弱地說:「松江已是了海捕文書了。我們正要變賣家當換銀子呢。」
王老太爺當即朝後走。王老夫人站在院門口看看兒子看看老伴。一言不追老的去了。少時就聽見王老太爺喊守門地長隨去僱船雇腳夫。
王慕菲聽見越灰心。打著結巴道:「我中了秀才。他們就貼過來我中了舉人得了財物。他們就要奪去。我倒霉了他們就棄我。」說到傷心處那男兒淚彈個不停珠玉四濺。
柳如茵也曾經家敗人亡至親如親生爹爹還曾打過把她們姐妹賣入青樓的主意若不是官府動手更快些她們連當官賣的福氣都沒有。此時轉生了同病相憐的心來過來摟著王慕菲道:「相公你還有我呢。」
王慕菲此時才覺得天上的太陽射在身上有些溫暖緊緊摟著香軟地娘子心裡不由自主想到從前落雪的冬夜他跟真真緊抱在一起取暖真真替他打氣說的那些話喃喃道:「咱們換個地方從頭來過掙些銀子買幾畝地再生幾個孩兒好不好?」
柳如茵含淚點頭道:「好都依你我替你生十個八個孩子再叫妹子就近尋個夫婿做個親眷來往熱熱鬧鬧過日子。」
柳青青看他兩個如膠似漆想到昨日那個馬公子心中突然一痛道:「我們到劉家港去吧聽說太倉那邊備一二百兩銀子的貨出海到南洋若是運氣好回來就是幾千兩。」
王慕菲叫小姨子說動了跟前這兩個女人都是有本事的卻不肯棄他還要合他一同去南洋做生意覺得自己又長了些力。抹淨眼淚道:「我去把衣裳飾都變賣了。你們在家收拾。」
那小憐跟南風兩個在房裡聽見風聲不對兩個相對痛哭道:「夫人姐妹本是積年的騙子這一回老爺又窮了只怕要賣我們兩個。」
那小憐有些主意哭了一會道:「現在他們顧不到我們上頭來我們逃走罷。」
南風搖頭道:「我們兩個女人能逃到哪裡去。老爺一向對我兩個好不會那樣薄情。」小憐見勸不轉她只得假妝聽從她抹了眼淚出來還好柳青青姐妹都在正房她就到後廚去跟煮飯的婆子說了一會話一個眼錯不見開了後門溜走她常跟從王老夫人出門大街小巷路能認得淨挑近路進不消一會就回到蘇家藏在家裡過了幾日娘家替她尋了個夫家悄悄兒嫁了此時後話不提。
只說那個南風雖然生的美些其實不如小憐得寵小憐連幾件家當都不曾要就悄悄兒走了她還在房裡苦守。那王中書賣妾原是賣慣了的出門先尋了媒人來家要打她兩個。誰知房裡只有一個南風卻不見了小憐。王慕菲尋了一圈尋到後門口對門說他家小憐出去了他曉得這個小憐是逃了沒奈何只有一個南風賣了三十多兩又打了兩個長隨摘了家門口地燈籠。
他們嫡親三口兒就把箱籠聚在一處挑出三箱得用的衣衫卻是意外之喜居然還翻出一箱銀元寶來看著銀光閃閃的極是喜人。王慕菲只當是姚滴珠地收藏也不理論因這些元寶成色甚好差不多也有一千兩打散分裝在三個箱子裡。別的都盡數變賣連那濕棉花攏共也換了四百多兩銀子連他身上原有地二三百兩都換成金子纏在腰裡。一日清早打煮飯婆去買菜又支使兩個長隨出門尋新宅租他們三個喊了個車來悄悄兒到城外碼頭尋了個船朝南邊去了。
那個老婆子買了菜回來家裡靜悄悄地一個人都無她只照常做飯待兩個長隨回來尋主人不著幾間房裡都是些不值錢的家俱。問到後院就有個眼尖地看見井邊的泥土好像新翻過略有些臭氣他使根棍子搗了一會搗出幾根帶爛肉的骨頭來不由大驚。三個人對面無語歇了一會一個道:「這幾日主人變賣家產想是逃了卻閃得我們呆呆守著不如也逃了罷。」各人撿了些不值錢的小東西打了個大包袱各自走散。留著空蕩蕩的宅子等原來房主來討房租。
話說王家就這樣悄悄兒散了一時流言四起不消小梅傳什麼有的沒的就有人猜王家是惹了狐仙怪罪所以如此。等原房主聽說傳地方保甲來查看翻去那爛骨頭又在後院灰堆裡尋出好些沾血的布碎哄動的滿城都傳說梨花巷有一戶人家一家老小都是狐精吃人無數。
羅老太去瞧金姝銀姝聽羅大嬸當笑話說起想到自家媳婦合那王慕菲是做過夫妻的沾了妖氣在身那兒子豈不是活不長了?明明人家羅大嬸是笑話世人傳話不真她心痛兒子心切偏當了真在羅大叔家急得團團轉吃了兩碗茶就朝回趕進了家門直接問姚滴珠:「你前頭嫁的男人真是狐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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