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堂嬌 正文 第十二章 三人行(上)
    其實到桃花鎮看桃花還是早了些。馬三娘一行數十人到桃花鎮一片桃林裡只有三兩朵桃花轉了一圈訪得鎮外有個庵堂就到那裡歇息。姑子聽說是府城裡的財主主來看桃花屁滾尿流前來服侍道:「今年桃花開的早若是天氣和暖也還要四五日。好在小庵清淨不如在這裡住幾日候著。」

    馬三娘無可無不可她本是自在慣了的。姚滴珠要奉承後母自然要奉陪。那個雷少爺道:「姑姑松江比不得咱們在海船上自在你還是家去罷留個人在這裡住著桃花開了你再來。」

    馬三娘曉得侄兒心思笑道:「姑姑忘了你是不愛花兒朵兒的男子漢你想去哪裡自去吧。」

    小雷笑道:「人都說太湖美我帶幾個人逛太湖去。姑姑帶著小兄弟也早些家去罷免得姑父懸念。」

    提到兒子馬三娘就不肯在桃花鎮久留立時要家去。姚滴珠天性也是愛耍的跟著有錢的後母到處耍極是風光體面的事突然叫馬少爺打攔心裡卻是有些不快活悄悄兒看了馬少爺一眼。

    小雷甚不待見滴珠冷笑一聲走到兩個孩子跟前逗了一會帶著十來個人先走了。姚滴珠一路氣悶馬三娘只妝看不見心裡慶幸他兩個沒有成親不然兩口子若是這般相處不是害了侄兒一輩子?

    卻說姚滴珠前腳才進房門王老太爺後腳就合老夫人跟了來迫不及待問媳婦:「如何?」

    姚滴珠笑道:「公公我兩個兄弟極好。從前我是姚絕戶的女兒受人欺負止非一日。如今我有了兄弟。誰敢小看我?就是阿菲他是舉人將來得我兩個兄弟助力也不少呢。」說話時手腕上兩個金鐲子輕輕搖晃轉回娘家去了一回就是三萬兩到手。她心中實在得意。

    老太爺要兒子娶姚滴珠本是衝著絕戶財去的。姚滴珠不如尚真真柔順聽話。又沒有半點好處到他跟前老太爺老早窩著一肚子氣都是銀子擋著不曾作。此時絕戶財全無指望姚滴珠帶來的嫁妝還抵不上送出去的聘禮老太爺如何不惱。

    然薑是老地辣。老太爺卻不作想了想就笑道:「滴珠你嫁到我家也有數月可有喜信了不曾?」

    這話實不當公公問媳婦的好在相公合婆婆都在邊上姚滴珠滿臉通紅忍著氣勉強回道:「不曾。」

    老太爺笑呵呵對坐在一邊的兒子道:「我兒年紀也不少了人家似你這般年紀。孩兒都七八歲了呢。你如今無子又是舉人納幾個妾也是你娘子臉上好看。爹爹做主你把小桃紅收了也罷。」

    小桃紅聽見老太爺為她做主。好似天下掉下活龍來。縮到屏風後眼巴巴看著姑爺。

    王慕菲冷笑兩聲從前他忍著姚滴珠。一來是有把柄在她手二來真真合他翻臉他吃了大虧。思索許久曉得女人不能慣地還不能叫她手裡有錢。上一回吃虧就吃虧在真真手裡錢多又有娘家唆使。若是姚滴珠的娘家合尚家般極是頭痛正要趁此良機收伏了她因笑道:「爹爹說地是。兒子依爹爹就是」

    姚滴珠正是得意之時接連挨著兩下猛棍怒道:「王慕菲納妾你是休想誰家小姐初嫁就替姑爺納妾的?」

    王老夫人想到大女兒笑瞇瞇道:「我家青娥極是賢惠呀她嫁了人才幾個月已是替女婿納了四五個妾了婆家人都誇她呢。」

    姚滴珠情知公公婆婆是因絕戶財沒了指望生事冷笑道:「王慕菲我本是一心要合你過日子的你莫逼我去出叫你舉人做不成!」

    王慕菲胸有成竹笑道:「娘子我哪裡做錯了你要出?」

    姚滴珠冷笑道:「你那狀紙上可是寫的明白。」

    王慕菲坐在桌邊自取了茶碗倒茶笑瞇瞇道:「尚氏合我並無婚書她連個妾都算不上。滴珠你莫做傻事誣告不成反挨板子連舉人夫人都做不得。為著納妾小事這般胡作非為就是泰山他老人家也是不肯饒你罷。」

    姚滴珠冷笑道:「才成親你就想著要納妾你當我爹爹又能放過你?」

    王慕菲笑道:「出嫁從夫你爹爹姓姚管不得我李家事-小-說-網」站起來又道:「這幾日你逛的也夠了且收收心在家住著罷。我也要收心讀書明年你合我同去京城待我得官再陪你耍。」說罷出門到書房去。老太爺緊跟著兒子抱怨道:「姚家地絕戶財已是無指望你怎麼還這樣好顏色對她?納個妾來她要是吵鬧正好休了她。」

    王慕菲跺腳道:「都是你出的好主意叫我娶了這麼個甩不脫的牛皮糖!前日李兄來看我合我說起舊事直說爹爹糊塗尚真真那樣的婦人棄掉也罷了怎麼又去娶了她姚滴珠?憑我堂堂王舉人松江有的是想合我結親的富戶那張家不算有錢?青娥頂著我堂妹子的名頭他都搶著要娶。何況是我自己要娶親!」

    老太爺原本是個鄉下人萬事只認得錢真聽見兒子這樣說也自後悔歎息道:「誰曾想姚親家會納妾生子。」

    王慕菲跺腳道:「哪裡是妾人家帶了無數家財正經嫁他。我到他新宅去一二百的管家個個極是兇惡都是馬夫人從娘家帶來的。」

    老太爺驚道:「原來馬夫人這樣富有姚親家豈不是吃軟飯地爹爹是吃姚滴珠騙了。我的兒休了她另娶。」

    王慕菲撫額長歎道:「自娶她第二日兒子就後悔了。可是如何休得?她是正經聘來的比不得尚真真原是私奔讀書人都瞧不起她淫奔。理當棄她正經娶親。姚滴珠縱然是極不賢慧也是我王慕菲地娘子無故休不得地。」

    老太爺直著脖子道:「你是舉人。官老爺見了也要平輩論交怎麼就休不得?」

    王慕菲惱了。拍案道:「你懂什麼?爹爹若不是你攪和我寫了婚書把真真就是幾十萬金銀到手人人都羨我財色兼收。真真又是六七年沒有生養。我要納妾她也不好攔地。如今是說不得了。」

    老夫人恨恨道:「怎麼說不得她還打你呢我地兒我都捨不得打你。狠狠打她一回叫她曉得些道理。」

    王慕菲越頭痛道:「娘你休要胡鬧出去罷。」

    老太爺看兒子還像有話要說地樣子甩手一個大巴掌貼到老夫人臉上。喝道:「滾到後門去看著莫放小賤人私走了。」

    老夫人捂著臉一聲不吭出去。王慕菲微皺了皺眉道:「休不休她兒子心裡自有主張。不消爹爹問得。」取了書本還要讀。王老太爺伸頭出去看無人。掩了門道:「隔壁賈員外家可有動靜?」

    王慕菲冷笑道:「我猜必是騙人地你且看那位陳公子上當丟醜罷。」取了本書進裡間。把門關上。心裡暗道好險爹爹以為姚滴珠只得二三千地嫁妝。不曉得她手裡有錢最好不然姚滴珠藉著爹爹來壓我倒不好不理她。休她此時不能還要防她做怪卻是要把銀子都握在自己手裡她天性愛錢就哄她把銀子拿出來去煉銀母她婦道人家不好拋頭露面自然還要我轉手我悄悄取了另存別處她能奈我何?這般想了一回自以為得計心中大定取了書慢慢吟詠。王老太爺看兒子不睬他沒精打采去了。

    那姚滴珠支開了人去尋狀紙沒有尋著想必是王慕菲翻了去。正在房裡苦苦思索是誰走了消息。小桃紅最是機靈看見小姐去了南房就一溜煙躲到廚房不肯出來。那清風明月畢竟跟著小姐時間不甚久又不曉得緣故都叫小姐尋了細事罰跪。姚滴珠當初嫁王慕菲小半是叫陳公子逼的大半卻是她愛王慕菲有才有貌又是舉人。成親以來雖然王慕菲不如她以為的那樣好可是商人家的女兒嫁把讀書人家的畢竟極少若是想做官太太卻不曉得要修幾世才能修來所以方才王慕菲提到明年要去京裡找官做姚滴珠就不捨得學尚真真那般把鳳冠霞帔讓把人家。再者說王家愛錢她又錢又有娘家做靠山王家只出了王慕菲一個舉人又不是什麼世家大族不見得就鬥不過他們想來再過一二年她生了兒子阿菲哥哥是個沒主意地自然要偏著她。所以到了晚上小兩口兒都笑嘻嘻的不提白日裡要納妾之事可憐小桃紅提心吊膽等了一日也沒有等到好消息。晚間看著她的姑爺拉著小姐的手同入鸞帳回到她的小耳房傷心到半夜。

    卻說相公子從蘇州送來一封信到薛家。薛三公子把信與尚老太爺合李青書看過道:「這是捨親處傳來的消息咱們還要早做準備為好。」

    尚員外道:「我早料到如此土地宅園都已轉手如今松江只得這一個間宅幾間小鋪子原是不妨事的。」

    李青書苦笑道:「我家人多口雜叫我回去一說只怕盞茶功夫半個松江都曉得了。能怎麼著?拼著一同破財罷了。」

    薛三公子笑道:「還是尚大叔知機只怕那人轉眼就來咱們莫撞到風口上不如各尋去處避避。」

    李青書想了想笑道:「薛三哥我合你同去如何?我們求子原是要去泰山還願的。爹爹也合我們一道罷。」

    尚員外笑道:「我自有去處我帶著真真再游太湖去。那位不會去太湖罷?」

    薛三公子搖頭道:「想來不會捨親信上說蘇杭這樣的地方他是必去地松江雖然富有舊年稅監的事蘇州鬧的極大已是歇了一二年。想必今年還要再派。」

    尚員外笑道:「那人鬧地也有些不像話了只怕這一路上的官兒都鬧頭疼。」

    薛三公子笑道:「可不是在捨親家住了數日。捨親捨了兩個絕色艷姬還打點了不少金銀。好容易哄著他南下呢。」拍拍笑道:「話我快已是帶到李兄過十日咱們就從海上繞行罷。」

    李青書送薛三公子出門尚老爺板著臉沉默許久方道:「青書。你們李家在松江名頭極大朝中又無人稅監來了必是頭一個拿你家開刀。我有一個脫身之計只是要背個吃虧上當地名聲如何?」

    李青書笑道:「這個叫鶯鶯來一同商量地不然事她又要抱怨我了。」就使人把鶯鶯叫來。

    鶯鶯穿著鵝黃的春衫頭上插著一朵緋紅牡丹笑嘻嘻進來。道:「青書你合薛三公子又要玩什麼把戲?神神秘秘地不許人出入?」

    李青書笑道:「有事合你說呢。舊年說松江要派內相做稅監我們打聽得有准信了。爹說必要拿我家開刀。要想個法子脫身才好。」

    尚鶯鶯笑道:「爹莫管他李家。都是吃力不討好的事。」

    尚員外笑道:「若是不曉得。吃個虧也算了咱們早就曉得消息。自然要變些戲法。」

    尚鶯鶯想了想笑道:「此時卻是急了些縱有好法子只怕面子不保。」

    尚員外撫鬚不語。李青書奇道:「鶯鶯你猜著了?」

    尚鶯鶯道:「令親陳文才問你家老姨奶奶借銀子的事你還記得否?」

    李青書搖頭笑道:「那種蠢人理他呢。」

    尚員外因女兒女婿都看著他笑道:「那個道士卻是有些真本事原也合我認得。這個鶯鶯曉得。」

    李青書瞪大了眼看鶯鶯。尚鶯鶯笑道:「那一回我還小跟著爹爹到杭州去遇見他騙人頭一爐的銀母卻不是曉得是什麼丟一包黑炭把人再撒一把銀母放到火上燒一會就是銀子十足的雪花紋銀。第二爐也是只是必要尋個什麼緣故叫煉不成。第三爐多多地攏一把銀子他就悄悄兒走了。叫人有苦說不出。那一回他吃我爹爹說破不曾騙到人沒想到隔了十年居然又跑松江來。」

    尚員外笑道:「他們再有兩日就是第一爐借貴親做媒子想必是要拐一注大銀子了。待他那裡傳說消息來我自然放話說哪裡還有高人你們把你們名下的鋪子變現湊二十萬銀子出來送到高人處第二日就叫他拐了銀子逃走如何?」

    李青書笑道:「這個卻是好頑哪裡尋高人來?」

    尚鶯鶯笑道:「隨叫一兩個面生的管家妝扮了極是容易想是要借這個東西了?」

    尚員外笑道:「不錯一來你們藉機脫身。二來也是給世人一個提醒也省得再上那個道人的當。」

    李青書道:「爹爹為何不直接去揭穿了他?」

    尚鶯鶯瞪眼冷笑道:「這種事原就荒唐無比不是財迷心竅的誰肯信他上當吃虧也是活該。那一回我爹爹揭穿了騙子主人家不謝好生抱怨我爹爹斷了他財路呢。」

    尚員外笑道:「此事就交給你們辦罷我這裡還有賣宅子的七萬兩合你們一起做戲。明日我帶真真耍去。」鶯鶯嬌嗔道:「爹爹偏心我合你們同去。」

    尚員外抄著大笑出門往靜室去了。李青書笑對娘子道:「咱們頑這一回合薛老三到山東耍去。爹爹帶妹子出門想是要好好勸她你夾在裡頭做什麼?」

    鶯鶯想了想歎息道:「但願爹爹能勸轉她。說起來當年都是我的不是。」

    李青書想起舊事也不快活道:「不怪你是我不好直接拉著真真到我家去避過一兩日你爹消了氣也罷了。卻是我膽小吃王慕菲的兩句話哄住了就不想他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廝恁大膽子。」

    尚鶯鶯哼哼道:「我本要替妹子出口氣真真不肯說原是她地錯怨不到別人身上就是出口氣又能如何?不如把他忘了乾淨。李青書聽見這幾句話皺著的眉頭鬆開笑道:「這話說的在理。我那幾個小廝打聽來說妹子自請下堂松江地讀書人分了兩派議論呢。一派說真真是真性意雖然私奔不可取然遇人不淑難道要在一棵樹上吊死麼先奔後娶的年年都有。那姓王敢做不敢當實是丟讀書人地臉偏還要再娶真真當機立斷自請下堂也是全他體面算得有意有義。另一派卻說王舉人叫婦人引誘雖然有錯幸得醒悟另娶。這樣地婦人失德原做不得正妻真真吃他睡過做婦人當從一而終做妾也不算委屈可是她偏棄了王舉人可見女子合小人一般難養了。」

    尚鶯鶯冷笑道:「幸好這世上還有幾個明白男人。你合我說這些做什麼?」李青書道:「真真將來若遇到良人再嫁還要替她留個好名聲何況她自家已是不想再理會姓王的。你莫為了出一口氣再誤她姻緣。」

    尚鶯鶯偏著頭想了想恍然大悟道:「那個道人地事不是我做的。」

    卻說薛三公子家去看見相京生還候在那裡笑道:「傻孩子咱們家的孩子要什麼樣的小姐沒有你怎麼就偏偏看上尚家的二小姐了?」

    相公子笑道:「要問緣故我也說不明白只是心裡時常念著她。我也曉得她心沒有我三舅莫笑我傻。」

    薛三公子歎息道:「可惜你投錯了胎若是投生到我姐姐肚皮裡還有些想頭你爹爹豈是讓能讓你娶再嫁之女的?」

    相京生笑道:「我娶誰是我自己的事他老人做不得主。不必理會他。我今日來還要問三舅借幾兩銀子使。」

    薛三公子笑道:「要借多少?你的那點小私房也不少了我雖有錢卻不是我一個人的多了可承不起。」

    相京生道:「也不消多借五萬兩我轉個手三五日就還的。」

    薛三公子聽說三五日就還笑道:「不許嫖不許賭?」

    相京生鄭重點頭。薛三公子真個借了五萬銀子把他又笑道:「你尚大叔帶著真真姑娘又去游太湖去了。」

    相京生驚喜道:「尚大叔真是好人我去了。」跳起來笑道:「三舅回頭我使小黑過來抬銀子。」一步三跳出去問薛家管家要了只小船先到太湖去了。

    此時二月已盡將到三月相公子放舟湖上極是自在猜想這一回尚大叔必帶女兒到竹塢嶺去索性先到嶺上去候著。

    這一日相公子攜了一壇葡萄酒、一個金蓮蓬杯、一卷《史記》坐在嶺上一塊大石上一邊吃酒一邊讀書。讀到「嗟乎惜哉其不講於刺劍之術也!」這幾句竹林中走出一個青衣少年來朗聲接口道:「甚矣吾不知人也!曩者吾叱之彼乃以我為非人也。」

    相公子看看自家身上一般也是青布人覺得這個少年極對他脾氣舉杯笑道:「同飲否?」

    哈哈哈哈天雷遇到地火。三人行必有我妻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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