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長長吐出一口氣把兩幅觀音都掛起來退後幾步瞧了又瞧問小梅:「如何?」
小梅放下手裡一個小繡繃上邊一團紅綠線纏成一團因小姐看著她笑藏到背後「小姐繡的比那畫兒還好看。」
真真搶過小梅的繡繃遲疑道:「這是石榴花?」
小梅紅著臉搖頭聲音低和和蚊子哼似的:「是梅花。」
真真笑道:「學了十來天能這樣可見你用心。去找趙嫂子教你再把趙大哥叫來說我使他呢。」
尚鶯鶯回娘家替妹子挑了兩房家人一房姓趙老兩口也有四十多歲並無兒女專管廚房。一房姓鮑兩口兒都是三十多歲膝下兩個兒子大的十二三歲小的八九歲。真真把西廂後的兩間耳房撥給趙家和小梅居住鮑家安排住舊宅就把新宅的大門封上只從舊宅出入這樣分了裡外極是清淨。
王慕菲取西廂做書房只要輕輕喚一聲就有人答應心裡著實感念妻姐的好處鶯鶯兩口兒時常看看妹子他就和李青書在書房或是讀書或是作詩。尚鶯鶯自是喜歡願意自家相公和他來往。
卻說尚家本是巨富世人都以為諾大傢俬是他兩個女兒承繼。王老爹聽說尚老爺要去深山學道他家資百萬都把女兒儼然以富家翁自居。偏兒子媳婦雖然隔十日回來探望一回卻不見提起分了家產否老人家著急恰好大女兒歸寧問她道:「那個尚家分家了不曾?」
素娥想了想笑道:「當年尚家不是說他家只有一位小姐?李百萬家拿定了這句話只說絕戶財都是他家的。」
王老爹性急漲紅了脖子作道:「胡說他姐妹兩家常來常往怎麼到分家就只有一個女兒?我去找李家理論!」
王婆子也隨聲附和在房裡翻衣服飾兩個人亂個不了。素娥端坐在椅上看爹娘鬧夠了才冷笑道:「急什麼。有沒有分把尚真真等幾日就知。我兄弟是什麼人?有一個錢花兩個錢的人。」
王婆子急吼吼道:「那更要叫你兄弟來家金山銀山都叫他花盡了呢。還是俺們替他管錢的好。」
王素娥見老娘著急之下山東口音都出來了轉著手指頭上的一個金戒指慢慢道:「一來外人只知尚家只有大小姐二小姐前幾年病死了的。你們去鬧誰理會?爹爹不是說要請尚老爺來家吃酒?他來過沒有?」得意的掃過二老後悔的臉笑道:「二來尚真真也不是明媒正娶來的咱們去鬧正主兒不在反叫人派一個拐騙的罪名豈不是連媳婦也丟了?」戴著三個金玉戒指左手在桌上重重一頓幾個鐲子當當亂晃王素娥站起來道:「爹娘且看著罷尚鶯鶯和她妹子要好必要分把她妹子的且叫她和李家鬧就是。我家裡還有事先回去了。」抬著頭也不辭爹娘扶著她家元寶家去。
王老爹指著大女兒背影手指抖罵道:「反了她眼裡還有爹娘沒有?」
王婆子嘀咕道:「聽說秦家女婿前幾日納了個小妾想必女兒心裡不爽快。」心裡丟不下尚家的錢財又道:「明後日我和青娥去兒子家走一回罷。」
王老爹本是想自己去的偏這幾日要收租房子的租錢走不開就依了老伴吩咐她:「去罷吃了晚飯再來家。」
王婆子一年也出不了回把門忙忙的把才纔尋出來的綢緞衣裳掛起來第二日穿得像個花大姐一般和滿臉通紅的青娥走到莫家巷。青娥一路上被人瞧的不自在進了小巷子口甩脫老娘的手慌裡慌張奔向哥哥家迎面和一個少女撞了個滿懷。青娥滿口陪不是那少女也作不起來又看青娥一身破衣爛衫只冷冷哼了一聲扭頭走了。王婆子追上來掐了看著方纔那少女背影呆的青娥一把罵她道:「妮子擋著路口什麼呆?」
青娥咬著指頭憨憨的道:「她的衣衫真好看。」想到嫂嫂把她那幾塊好料子回家都被爹娘要去變賣換錢低下頭默不做聲。
王婆子一顆心都繫在尚家如何分家上搶先去推兒子家的大門一個頭上插著兩根銅簪管家婆模樣的婦人自門後探出頭看喝道:「我家不要媒婆進門的出去!」
王婆子一口濃痰吐到她臉上罵道:「小娼婦老娘是這家的老主人。」那管家婆看到後邊站著的一個少女模樣有五六分像自家男主人軟了半截擠出笑容來道:「原來是老夫人和三小姐快請快請今兒我家小姐還說替您留了兩個妝花紗衣料子呢。」舉起袖子擦了擦臉扶著王婆子進門喊道:「侍書泡茶老太太和三小姐來了。」點頭哈腰把王婆子母女二人送進裡院出來到井邊抱怨道:「晦氣王家老太太打扮的跟賣花婆子一般。」
她男人鮑老根罵她:「說你總是不改咱們到二小姐家比不得從前。老實些要要替二小姐惹麻煩。」
少時小梅過來喚她:「鮑嫂子趙嫂子請你去幫忙洗菜。」她又湊到小梅身邊問:「方纔那一老一小真是姑爺的親娘?」
小梅笑道:「真是老夫人性子有些急燥呢鮑嫂子順著些就好了。」到廚房接過趙嫂子的茶盤送上去。鮑嫂子又道:「這個小梅姐姐還不到拾翠她們幾個一半怎麼二小姐偏偏只愛她一個?」
趙嫂子老成一邊燒火一邊笑道:「主人家的事不是你我說得的叫做什麼做什麼就是。」又勸鮑嫂子:「你我都是大小姐挑來的若是服侍的不好大小姐的臉往哪裡擱?」
鮑嫂子洩氣道:「老太爺好好的富家翁不做跑去學人家做神仙。」附到趙嫂子耳邊道:「大小姐把所有產業都折變了銀子都叫老太爺帶走了?」
趙嫂子道:「這卻不知不過城外那個小莊是把二小姐的鮑嫂子你安心罷餓不著咱們的。」收拾出兩盤點心使個小托盤送了上真真親手接過先讓婆婆再讓小姑。
王婆子因小梅一直在房裡不好開口問話真真樂得不必敷衍拉著青娥坐在繡架前講針法小梅站在她身後聽得津津有味。王婆子趁機閒走把媳婦三間房逛了個遍。這邊新宅原是尚府家人走置的家俱器皿多是真真房裡舊物富麗清雅兼有之。王婆子只愛擺在博古架上那尊金光閃閃的大香爐繞著轉來轉去。口內嘖嘖有聲忍不住和真真道:「為娘日日要替阿菲燒香求菩薩保佑他高中狀元只是少一個香爐。」
真真順著婆婆的眼神看去卻是那個鍍金銅香爐忙笑道:「媳婦這裡有一個娘若是不嫌笨重將去就是。」
王婆子忙把那個香爐抱下來金光閃閃好不招人喜歡就想咬一口試試是不是真金無奈屋子裡那三個人都盯著她只得搭訕著笑道:「媳婦親家出門也有幾十日了可曾留些什麼把你做個想念?」
真真微微一笑把衣架上搭著的一個包袱取來交給抱著香爐捨不得撒手的婆婆道:「有的這房裡的家俱都是我爹爹平常心愛的我和姐姐爭了許久才爭來的。」
王婆子迫不及待問道:「別的還有沒有?」
真真張口想說也有十幾萬金銀可是姐姐和爹爹都叮囑她連相公都不許說那婆婆自然也不能說張開的嘴又閉起來卻見王婆子盯著她兩眼鼓的好像蛤蟆一樣忙改口道:「府城裡的花園留把姐姐了府城外的那個小莊留把我了。」看到婆婆意猶不足又補了一句:「也有幾頃地還有一個四五百畝的一個池塘。」
吳中地少人多比不得北方就是平民小戶家裡也有三五頃地。一來南邊賦稅重二來紡織利息極高。松江府有錢的人家多是辦作坊極少置地所以縱是大富之家田地也不多。王婆子聽得有好幾頃地並四五百畝的水塘心花怒放連鼻洞裡都是笑意牽著真真的手笑道:「我的兒這可比那中看不中吃的花園強多了去。」
真真強按下心裡的厭惡捧了盤點心送到婆婆面前笑道:「娘吃點心。」
王婆子一心要回去和老伴說推開盤子道:「我還有事要家去青娥你在嫂子這裡玩幾日罷。」真真還不及說話她已是飛奔出去。青娥臊得滿臉通紅說不出話來。真真歎息安慰她道:「想來娘是有事你就安心在嫂子這裡玩幾日罷。」開箱取出幾塊紗衫的料子把她做夏衣。青娥接過安安靜靜坐在窗邊裁剪間或也和真真說句把話。真真越的憐愛她第二日要送觀音繡像給姐姐就把青娥也還去在李家耍了一日才盡興而回。
尚真真到家洗了手就要到送子觀音繡像前點香供舊上小香爐還有牆上那幅觀音卻不見蹤影只有空空一堵白牆。真真把三間上房都翻了個遍也尋不住急得汗把裌襖都浸濕了跑到書房問王慕菲:「阿菲我們臥房牆上的觀音呢?」
王慕菲放下手中的筆笑道:「今兒大姐來看見說好她拿去了。」
那副觀音懷裡抱著的嬰兒本是她比照著王慕菲的樣子繡的如何捨得送人?真真情急跺腳道:「這是什麼東西豈是說拿走就拿走的?」
王慕菲只道一幅繡像又不是什麼值錢物件無所謂道:「橫豎閒著無事你要再繡就是。」
真真惱了哭泣道:「這個比不得別的東西大姐若要我繡把她也就是你去把那幅觀音要回來。」
王慕菲叫爹娘和大姐纏了一天好容易打他們走窩著一肚子氣真真不安慰他也罷了反來添不快活也惱了道:「送出去的東西怎麼好拿回來?難道這個家我就做不得半點主?」
真真和王慕菲結縭四五年從不曾經受過這樣的重話一時間呆住了任由王慕菲摔了一個茶碗奔出書房只是站在門邊流淚。
青娥從上房窗裡瞧見哥哥怒氣沖沖出門嚇得小臉白一溜小跑來尋嫂嫂。真真看見小姑忙擦去臉上的淚強笑道:「你哥哥有事出去了。」
青娥極是聰慧曉得嫂嫂不肯說拉她到廚下去問她梅菜扣肉怎麼做只把閒話混她。一直到晚飯時分王慕菲也不曾回來也不見人回來捎話卻是夫妻幾年頭一回真真心裡不安偏小姑在跟前又不好使人去尋找擺上飯來扒了幾口就吃不下。
青娥只說困了早早到小梅房裡睡下。真真一個人在臥房裡一會看著空牆惱怒一會兒想起王慕菲出門又擔憂一顆芳心上上下下幾千回一直到天亮朦朧聽見牆外有人經過飛奔去開門卻是早起經過的行人如此這般三五回守門的鮑嫂子看不下去打著呵欠出來勸道:「二小姐姑爺想必是和大姑爺吃酒去了天還早呢回去睡會子罷。」
真真靠著門框心裡巴望遠遠的那個影子就是她家相公哪裡聽得進鮑嫂子的話直直的站了半個時辰路上行人漸漸多起來才被趙嫂子和鮑嫂子拖回房青娥勸著扶到榻上閉目假寐。
青娥看嫂子閉著眼睛眼角還有淚痕覺得都是哥哥的不是要替嫂嫂等哥哥回來索性搬了個板凳坐在裡院的院門口又苦候了大半個時辰才見她哥哥手裡提著一包點心笑嘻嘻來家。
青娥攔住他輕聲道:「昨日哥哥出門不曾留話嫂嫂等了一夜呢方才睡下。」
王慕菲心痛正要丟下點心去安慰娘子偏偏昨日和幾個朋友吃酒時唐秀才說的那些話從他心裡冒出來他就變了主意笑道:「既是才睡下且叫她再睡會子罷我去書房補昨日的功課去。」
真真在房裡並沒有睡著聽見王慕菲在外邊說話喜歡的一骨碌爬起來才走到門口卻聽見他要去補昨日的功課心裡涼了半截賭氣睡倒在床上。她是困極了的人相公已是來家心就定下來了是以沉沉睡去過午都不曾醒。
王慕菲本是拿著架子要娘子先伏軟在書房裡心浮氣燥哪裡看得進去書越想越覺得唐秀才說的有道理在家事多不如和他們一道尋個幽靜的地方一起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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