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韓忠彥提醒,宋徽宗轉臉望著趙興,遺憾的補充:「朕剛才提到廣東,又想起了朕曾許趙卿的南洋!我大宋現在需要南洋,南洋事務離不開趙卿,東南財賦離不開趙卿,趙卿也有意南下,可廣東局面畢竟太小,趙卿不如再選一個地方吧,朕屬立杭州,卿待在杭州家鄉,以便朕時時垂詢,如何?」
到杭州,趙興突然想起朱這個人物,按時間推測,朱這名大商人此刻正在討好童貫。童貫帶朱入京後,徽宗特地為朱設立「東南應奉局」,以搜刮花石綱,結果讓朱有了「東南王」的綽號,後來,更是激起了方臘在杭州附近發動起義,佔據杭州作為自己的偽京。
既然宋徽宗能夠破例設置「東南應奉局」這個新衙門,也該為趙興設立一個,論寵幸,趙興以為自己現在可比朱強,他是以實力擁戴端王上位的,功莫大於擁立,此時,他不提要求,滿大宋誰有資格提要求?
趙興帶著悠然神往、帶著戀戀不捨,帶著割肉的神情回憶說:「廣東原來是窮荒之地,經過我數年的治理,可算是富甲天下,我在廣州可置辦了一份大宅院,就這麼鄒然離開廣東,嘖嘖,捨不得啊!
不過,陛下剛才既然開口了,我就勉為其難吧在廣州,我常常感覺到廣州的海貿事務已經受到種種局限,譬如廣州,白人蕃商喜歡去廣州市舶司交易,而阿拉伯蕃商喜歡去泉州,可廣州、泉州都路途遙遙,貨物想要轉運到內陸,極不方便,我建議朝廷再開幾個市舶司,比如讓杭州開埠,此外。我大宋應該設立南洋事務局,徹底定下一個長久之策,以便經營南洋。
杭州處於大運河始端,陛下這個建議不錯,南方事務局應該設在杭州,統管泉州、明州、杭州、廣州市舶事宜。如此一來。朝廷可以統治整個南方的海貿事業,而海貿所獲得的銀錢收入,也可以就近、盡快的押解入京。
同時,在杭州開埠也有另一個好處,軍事上好。我這幾日翻閱了唐時攻高麗的戰役,發現高宗最後攻滅了高麗,是因為有水軍支援,而唐太宗,隋煬帝之所以屢發高麗失敗。皆因為沒有水軍參與。究其原因,陸路運動補給,長路漫漫。運一斤糧草上了前線,光民夫自己吃也要吃一半,甚至七成。而水軍則不同,三十多人駕一艘小船,就可以運送二十料糧草,如此一來,為前線軍士提供補給,便變的方便。
如今,我大宋面對遼國也呈現這樣的局面。臣在密州時,曾試探過遼國臨海軍的實力,發現遼國船隊不堪一戰,若我大宋再開北方事務局,以密州、登州為基地,秘密發展水軍,如此一來,可以制壓遼國北方水軍,一旦我宋軍北伐。則可以運送奇兵,直入臨海軍,而後再通過水陸輸送糧草,耗費既低,所需人力也小,而且便捷快速。
除此之外,我大宋設立南方事務局,北方事務局,可以將天下市舶司統合起來。只通過兩個部門處理那些龐雜事宜。借助海貿豐厚的利益,以培植水軍。如此做上十年,等我大宋統合了整個南洋,以南洋的財力支持北方發展火器與水軍,十年積累,一旦爆發,恢復幽燕,想來不遠。」
宋徽宗聽地激動,曾布帶著回憶的神情插嘴:「臣也曾擔任樞密使,閒時也曾瀏覽過唐時討伐高麗的戰事,果如趙大人所說,唐高宗滅高麗之時,卻有水軍參戰,只是臣沒有想到,勝利的關鍵居然在這水軍身上。」
趙興點頭:「廣州蕃人曾經寫書說,大宋的京師汴梁城是一座浮在水上的城市,大運河地便利使南北護路都通過水運,彙集到這座天下之都,如今,更增添了海陸的貨物。然,最近黃河北流開始枯竭,運河開始淤塞,使得我大宋貨物流轉不暢。
臣在環慶地時候。曾經觀察過環慶當地地情景。發現環慶與西夏百年戰爭。致使當地樹木砍伐一空。沒有了樹木龐大地根繫緊固土壤。大雨一下。雨水沖刷泥土。帶著巨量地泥沙進入黃河。使得河水越發渾濁。
臣所憂心地是。流北水河雖然枯竭。但汴河一帶水量還充足。據臣觀察。由於黃河泥沙太多。官府每年加固堤壩。已經使堤壩高於汴梁城牆。前幾年天氣連年大旱。使得汴梁河道水量不豐。但去年流北水河重新有水。這說明雨水已經豐富起來。萬一今年暴雨。汴河之水陡然加多。我汴梁城該怎麼辦。實在值得憂心。」
軍事。兩位宰相沒資格插嘴。但趙興一說起黃河水位。兩位宰相陡然緊張起來。汴梁城一直是一座懸掛在黃河水面下地城市。趙興雖然說地含糊。但兩位宰相想到黃河決口。淹沒這座京城。禁不止冷汗直下。韓忠彥失態地將硯台打落在地上。緊張地自語:「如今正是春季……」
趙興接著補充:「臣以為。與西夏雖然議和。但朝廷每年撥付陝西地茶馬錢不能停。該改撥付樹苗補貼。臣曾在環慶大力倡種植蘋果樹。這樹木好。它質脆易碎。夏人用它做攻城梯。一塊石就能砸得粉碎。用它做旋風炮。枝幹無法承受弓弦之力。而我大宋卻可以用它來做箭桿、手撐。另一方面。還可以用來固定陝西地泥土。
除此之外。北方苦寒。夏人與遼人都嗜酒如命。用蘋果釀成地酒可以向夏人換馬換牛換羊。以此來充實我大宋地國力。臣以為。我們應該趕快做出補救措施。讓陝西廣種樹林。尤其要在北方推廣蘋果樹。如此。方能恢復汴梁這座水上城市地活力。只要京師恢復了水上城市地活力。我大宋再大力發展海軍。每發展一年。就將遼國與西夏甩脫一年。拉大兩國國力地差距。等十年後。遼國、西夏已經腐朽不堪。伐遼指日可待。」
皇帝趕緊盯著曾布與韓忠彥。吩咐:「今日所議。二卿盡快整理出奏章。以便……」
趙興插嘴,打斷皇帝的話:「軍國大事。豈能透露於外?」
這話韓忠彥不懂,曾布懂,他曾經擔任樞密使,知道趙興剛才說的話,其實是一副完整的攻遼與討伐西夏地戰略計劃,而這份計劃落在奏章上,慣例是要刊登在朝廷邸報上的,令天下官員閱讀的。遼國人只需要弄一份邸報回去,趙興地攻遼計劃就全盤曝光了。他趕緊看著韓忠彥。等候韓忠彥的回答。
韓忠彥沉吟片刻,反問:「陛下說的是南方事務局、北方事務局事宜,還是黃河的事?」
韓忠彥的意思是說。朝廷突兀的要設立一個新官僚機構,不跟朝廷大臣,告訴他們這樣做地原因,就頒布實施,這違背了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慣例也就是現在的「共和思想」。
「都不能說」,趙興趕緊補充:「黃河河岸,一半在我,一半在遼,若是遼國人知道了。以扒開黃河威脅我等,則我大宋做事,免不了要投鼠忌器以水為兵,歷朝歷代不乏先例,大家可要警惕。」
韓忠彥立刻站起身來,建議:「馬上派出察訪使,沿黃河察訪。此外,便以恩賞之名,依舊向陝西撥付茶藥錢。就說陛下憐陝西連年戰爭,民眾窮困,特意撥出內幣,幫陝西百姓恢復生只是朝廷剛緩了一口氣,又要增加支出,不知道趙大人的南方事務局能為大宋增加多少財賦?」
趙興斷然的回答:「若朝廷開設南方事務局,鑄錢一項,廣南大理一地能夠達到每年三百萬貫,市舶司一塊。有望達到每年兩千萬貫。再加上茶稅、鹽稅。僅南方事務局,每年力可上交四千萬貫。」
韓忠彥搖頭:「我聽說廣南除了鑄造銅錢外。還鑄造銀錢、金錢,這三百萬貫,若只是銅錢,還不夠,還要加上兩百萬貫銀錢,至於金幣,則多少不限,如何?」
趙興咬咬牙,回答:「可!」
韓忠彥又加上一句:「近日朝廷正在討論海外貿易領,官家擬把勃泥、麻逸規劃我朝,麻逸更名為呂宋,勃泥更名為金宋,以紀念兩地規劃,但我聽說此兩地肥沃,原本你計劃給兩地設立的財賦目標是每年一百五十萬貫,若把這兩地都劃歸南洋事務局管轄,再加上你弄的十多個海外貿易領,你交納的賦稅是否能再增加兩成?」
趙興上報的額度是四千萬貫,增加兩層,就接近了五千萬貫,但小皇帝仍不甘心,他插了句嘴:「兩成太少,我以為總額達到六千萬貫,是可以預期地,趙卿以為如何?」
趙興現在明白了,小皇帝叫他來禁中賜宴,是當著兩名丞相商量他今後工作地安置,可六千萬貫在他看來也不算多,等他把印度與阿拉伯市場開發完畢,他估計,海貿這塊年收入怎麼也要上億貫,這是他根據這個時代的生產力與貿易額測算出來地保守數字。
但他不能答應的太痛快,所以他苦著臉,低聲嘟囔,嘟囔的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讓屋內的幾人聽見:「可憐我廣州的房子,那可是我花了三十萬貫,動用了三萬真臘石匠,花了五年的工夫才蓋好的華美大屋,美央侖央……」
韓忠彥板起臉來,故意裝沒聽見,曾布老好人一個,和稀泥說:「離人這麼心疼,那座房子一定漂亮,若你一時半時脫手不了,我做主,請廣東官府予以寄售三十萬貫,小錢兒,你若答應六千萬貫的財稅額,便是朝廷花三十萬貫買下你的房子,朝廷也不虧。」
皇帝純粹是玩鬧心性,他聽了趙興地話,興致勃勃的拐了思路,問趙興:「那房子花了三十萬貫,什麼房子花這麼多錢,說來聽聽?」
趙興樂得小皇帝離題萬里的閒扯,他趕忙搬起指頭,興致勃勃的說:「陛下,您知道臣不耐酷熱,而廣州冬天溫度適宜,夏天則令人難以忍受,所以臣修的房子,地板下全部埋設了銅管。要活水流動不息,以帶走房間燥熱之氣,此外,海風吹拂下,廣南的冬天比較濕冷,故此臣地板下的銅管冬天要通熱水。夏天則引冷泉灌入。
這水要川流不息,所以筆洗用風車帶動水力,還要加修熱水房,以便在冬季加熱……光是這項費用,便花了臣十餘萬貫。
陛下還該知道,臣喜歡海外奇花異草,妻妾們在廣州閒的沒事,也喜歡養花自娛……」
皇帝不顧兩位宰相的白眼,拍著手說:「我知道。我知道,當年你在環慶推廣草木皆兵計劃,全虧你這喜歡花草地性格。你來信中還常說植物改變世界,我大宋的茶葉、桑嬋,為我大宋換來了數之不盡地財富,而南洋的香料輸入也改變了人們的飲食習慣,此外,占城稻、棉花、麻薯,這些東西的輸入使我大宋食有谷穿有衣,管子曰: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乃之教化之功,故此為政者第一要務當是使治下百姓衣食充足。生活無憂,故此,趙卿派出數撥人手遠赴海外,搜尋海外物種,期望能與我大宋有益,卿且說說,卿的花園裡都種著什麼奇異妙絕。」
趙佶所說的「奇異妙絕」是趙興家出產地四種顏料地稱呼,身為繪畫大師地趙佶對趙興家出產的四種顏料非常欣賞,不自覺地用「奇異妙絕」這個名稱稱呼趙興家的奇花異草。
原本韓忠彥臉上的神情很不屑。很不耐煩,聽到小皇帝這話,他離座而起,拱手鄭重說:「老臣為陛下賀,為蒼生賀我雖然不贊成廣東妖學,但卻對陛下剛才說的話深有慼慼焉。占城稻、棉花、麻薯,這些東西的輸入使我大宋食有谷穿有衣,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乃之教化之功,趙大人那學說無論怎麼妖異。只此一句。便令我大宋老儒羞慚。老臣也當在此羞慚。」
皇帝地思緒又被韓忠彥這麼一說,岔的更遠。他轉臉看著韓忠彥,溫和的問:「趙卿在南方,推崇知行合一,推崇立身立德立言,新解君子六藝,那種說法雖然怪異,但我卻知道,廣東指射之地,原本人口只有一百七十萬左右。趙卿兩人期間,人口卻翻到了三百萬,僅靠自然生育,達不到如此效果,此非知行合一之功焉?
我知道,這幾年趙卿地學說,在京城遭非議很多,但先皇之所以縱容趙卿網羅貶官,在廣南開宗立派,還是因為趙卿那句話說的有理:讓數字說話。
廣南丁口增加,財賦增長,庶民喜樂富足,廣南士兵替朕平定南洋,所向無敵,這不是新學派的功勞,還能是誰的功勞?」
曾布剛才直懊惱,眼見得小皇帝與趙興說話透著親熱,兩人經常談到私信的交往,這拍馬屁的活竟然讓一向耿直的韓忠彥搶先了,實在不應該啊,這會兒,他終於找到插話的機會,笑著討好說:「草木皆可驅之為兵,我猜無論趙大人推出什麼主張都無所謂,關鍵還是趙大人手腕高明,方法巧妙。」
到手腕高明,方法巧妙,趙佶的思緒又被拉了回來,他若有所思地說:「趙卿前幾天跟我談到一些推行新法的方法,兩位愛卿若有暇,咱不妨討論一下……」
討論新法,韓忠彥不喜歡聽,他急忙把話題拉回原處,啟奏說:「陛下,如此便以明詔發佈詔命,詔設立南洋事務局,北方事務局,如何?」
皇帝欣喜的點頭:「趙卿手下那個壯漢帥范帥子廉,朕非常喜歡,這幾日怎麼不見他?」
趙興苦笑了一下,回答:「京城有二百萬人口,想在二百萬人裡找出帥子廉,太難。這廝從沒上過京城,入城的時候發誓要一日看盡汴梁花,現在不知混到哪個花街柳巷裡,臣也不知他的行蹤。」
皇帝回答:「朕擬派帥子廉鎮守河東路,替朕守好北大門,愛卿可願割愛?」
趙興拱手稱是,小皇帝接著說:「如此一來,北方事務局的人選也定了,卿以為范鍔如何?」
趙興點頭:「范鍔甚妥!」
皇帝繼續問:「朕前日下詔,詔李之儀入翰林院,近日獲悉,李之儀辭不就,並上書請求告老。這個人,朕擬將之放在密州市舶司,可惜……且先如此吧,詔令南方事務局由趙卿任提舉,並統領大宋南洋水師……」
趙興趕忙糾正:「不是南洋水師,是南海艦隊,駐錨地設在廣州。分轄杭州分艦隊、泉州、明州、廣州四大分艦隊,外加遠洋第一艦隊,第二、第三艦隊。」
趙佶笑著看著趙興,調笑說:「愛卿這次可算交底,原來廣州有三支艦隊,除了廣州水師外,愛卿還能拿出船來組織遠洋第一、第二、第三艦隊,這些船也是效用嗎?」
皇帝最後的一句話顯然是替趙興掩飾,沒有樞密院的許可,私自組建軍隊,這可是謀逆大罪。但在場的兩位宰相都知道,小皇帝在身為端王地時候,連端州封地都是委託趙興照料的,兩人之間私信來往不斷,小皇帝這樣給趙興開脫,在場的兩位宰相哪怕捏著鼻子,也得認賬。
果然,趙興順勢說:「那些效用船隊,要通歸朝廷養活,實在耗費巨大,臣將之變為武裝商船,既可以載運貨物,也可以替朝廷儲存一批熟練水手,我建議,朝廷今後也仿造這項措施,繼續採取半兵半商的方式,扶持水軍勢力。」
皇帝也爽快,坦率的承認了那些效用船與他多少有關係,他回答:「朕既然做了天下,今後封地的產出便不用水師販運,只是水師的運力閒置也是空耗錢糧,卿以為該怎麼辦?」
「出租」,趙興面不改色的回答:「遠洋販運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首先要有船隻,其次要擁有海圖,再次,要擁有一批熟練地水手。船人人都買得起,但水手人不見得能找地上,況且經營一艘遠洋船,也是件麻煩的事。臣在廣州地時候,試圖把遠洋船與海商分割出來,組建船行。這些船行靠出租船的艙位來養活自己,而海商則委託船行運送貨物,以此獲得利益。
現在,這世界變化越來越快,學習一項專業知識,有可能要耗費終生的精力,臣以為今後的世界,唯有專業才能優秀。船行與商行分開後,船行只管維持航線,商行只管選購貨物,二者分工越來越細,才能把事情做好做強。水軍最後也要走這條路,暫時,水軍的艙位要帶滿大炮與火藥,而平常巡航的時候,無需全副裝備,這樣,它的部分艙位就閒置下來。
臣在廣州是這樣做的,通過海軍衙門向船行交付任務,由船行負責組織貨源,等貨物裝滿戰船的空餘艙位後,戰船執行自己的巡航任務,一邊護送商隊前往目的地,在目的地交卸貨物後,重新獲得補給,繼續航行……
眾所周知,海貿是利潤豐厚的,我大宋海商平均的利潤率在七十倍,低於七十倍的生意,海商是不肯做的,他們嫌麻煩。所以幫助海商運送貨物,護衛海商的船隻安全通過海盜叢生的海域,也是一項有著豐厚收益的事情,臣就是用這種辦法,慢慢的將船隊與商行剝離開,將那些船隊改裝成武裝商船,為我大宋所用……」
趙興詳細解釋了如何護航,如何定點販運,如何巡航,曾布找準備好了恭維的話,等趙興話音一落,他就搶先恭維:「人都說趙離人生就一雙點金手,能夠點石成金。我知道養水軍耗費糜巨,但我還知道密州、廣州的水軍超編嚴重,他們不僅不要朝廷花錢,反而爭搶巡航任務,經趙離人這一點撥,我可算明白其中的生金手段,高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