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興哼了一聲,回答:「鑄私錢、偷工減料、貪污公錢、欺上瞞下,襲擊來檢查的上官……他們把所有的罪惡都犯下了。在那個藏污納垢的環境裡,人人都是受害者,人人都是施害者,沒有人是無辜的!
你想像一下,若我們昨夜在襲擊中被人攻近身邊,會怎麼樣?數千人會前赴後繼蜂擁而至,將我們淹沒,事後官府調查,他們當中可會有一個直言相告者?不會,我料他們絕不會,因為寶積監的所有惡行,他們都是知情者,但也沒見到有人站出來。也就是說,寶積監的惡,他們也參與其中。至於現在,他們檢舉了,是因為我在生死相迫……
廣西不屬於我們經略司管轄,我們如果以錢監的名義進行監管,還要防備他們的收買我們的監管者,要防備他們給我們打游擊,隱匿瞞報收入,要防備他們做假賬……我沒有那麼多的行政資源跟他們捉迷藏,也不想在他們身上花費太多的行政成本,所以我只有懲罰他們團隊,然後教給他們如何自律。
這樣一來,新任的礦監一旦想蒙蔽我,他面對的是整個礦工團體、萬名工人的無聲監控。而這一切,我無需花太多的行政成本,就可以做到。
我現在就是給他們立規則,告訴他們一旦出錯我懲罰地是整個團隊。如此一來,錢監們做手腳,他要擔心整個礦工團隊的監控與舉發。而我們只需要坐在廣東,翻他們的賬目,就可實現我們地管理。」
帥范聽了這話,默然不語。
趙興繼續說:「成本與效益,這是管理學的基礎。廣西離我們太遠,道路又極其難行,我們檢查一次,需要花太多的行政成本。還有時間。而我這種做法,是最節省行政成本的——自律。團隊的力量自律。雖然,他們當中或許有人無辜被殺,可鑒定他們是否無辜,太花精力,我得不償失。
我寧願錯殺一千,也要教會他們自己管理自己,也要讓他們知道:當罪惡在你身邊橫行的時候,你至少也是沉默的助惡者。如果想撇清自己,最微小的努力唯有大聲吶喊!連這個都不願做地人。他不是無辜者。
好了,我們該拜訪下一家大將眷屬了,帥監司,你帶路吧。」
趙興視察完寶積監後,沒有著急的趕路,他繼續維持著自己的速度,沿途拜訪著自己軍中的大將家庭,他走得慢,但他在寶積監做的事傳播的並不慢。等他進入下一個州縣,這才發現。他在寶積監做的事情取得了出乎意料的效果。各地錢監或者整體逃亡,或者只剩下礦監光桿一個人膽戰心驚的迎接趙興,等他視察到第三個空無一人的礦監,驚奇地發現:整個廣西唯一完好地錢監。只剩下他整頓過的寶積監了。
「正好,帥監司,發起一場清剿戰爭需要多少錢?」趙興笑嘻嘻的問:「你瞧,他們寧願逃亡也不願見我,這說明他們不敢面對,說明他們當中確實沒有無辜者。」
帥范知道趙興問的是什麼,連忙回答:「大人,這不怨他們。過去從沒有如此嚴厲的監管。所以他們順手偷點朝廷銅料做私活。也沒人處置,久而久之變成了習慣。這是監管的錯誤、朝廷官府的錯誤。不是礦工的錯。他們現在成了礦霸、礦盜,未嘗不是官府的積弊所致。而礦監不逃,不是因為他們清白,是因為他們是朝廷的官,尚拉不下臉去做匪。
嘿嘿,再說,礦工一逃,他們自可以把罪責都推給逃人,大人還能查下去嗎?
不過,那些礦工都熟悉本地地理,他們藏入林間,一般人找不著他們地蹤影,而且他們有可能獲得臨近寨子的庇護,我們的人根本無法辨認……
大人要避免逃散礦工在山林中為匪為盜,發動圍剿,至少需要出動三千名士兵、兩千名輔兵。無論怎麼節約,也需要一百萬貫的軍費——大人真要這麼做嗎?如此一來,我們不免要被拖入持久而無效地清剿當中,弄不好,還要得罪當地土司……」
趙興得意的一晃馬鞭,指了指周圍的山林,提醒說:「那些礦工熟悉地形,有我們的大將熟悉嗎——這事不能讓正規軍出馬,索性給我們的大將們增添點家庭福利——撥款三十萬貫,懸賞通緝那些逃散的礦工,通知所有的大將家屬,告訴他們每個礦工不論死活,凡捉到者,賞金五貫……」
帥范點著頭說:「大人這一千大將家屬,怎麼算也能組織起六七千人的搜尋隊,這下子,那些逃散礦工不足為懼了,他們要麼出來投降,要麼就會被當地人斬殺。嘿嘿,如此一來,大將眷屬也可直接插手當地事務,等大將退役了,接任當地巡檢,也就順理成章了。」
一般,兵變後地士兵逃入山林,至少要為禍二十年,趙興撥一筆相當於戰爭費用三分之一地懸賞,輕輕鬆鬆解決了這個隱患,心中自然得意。寶積監事情處理完畢,他依然按照原先的行程,慢悠悠地巡視剩餘的錢監,而後抵達廣西欽州、海邊小城的簡陋港口。
此時正是六月,小皇帝趙煦在章的幫助下,終於廢除了孟皇后,改立劉婕妤為後,隨即宣佈大赦天下——獨不赦元黨人。
蘇軾等貶官知道這消息後,認為年輕的小皇帝不願赦免他們這些年老的貶官,如此一來,他們可能終生無法返回故鄉。於是他們紛紛開始在嶺南購置地產,準備老死於此……幸好,經過趙興召集地三十萬人墾荒。整個廣南東路良田很多,使得貶官可以用廉價購買足夠養家的土地。
同月,惠州豐湖二橋修通了,百姓奔走相告,殺雞慶賀。東坡的「兩橋詩」記載了當時地盛況。「父老喜雲集,簞壺無空樓。三日飲不散,殺盡西村雞。」
此後,惠州豐湖也被稱為「惠州西湖」。或「南西湖」,那條寬暢的大堤則被稱之為「惠州蘇堤」。現代,惠州豐湖、杭州西湖與越南陳公川修建的兩個西湖並稱為「天下四大西湖」,那些蘇堤也被稱為「天下四大蘇堤」。
也在這月,趙佶受封於端州為端王。高俅正式成為端王的幕僚。
趙興進入的那座廣南西路安遠城,也就是現代的欽州港,廣南西路兵馬都鈐轄、輕車都尉張田正在小城中等待趙興,見到趙興帶著大隊人馬趕到,他滿臉堆著笑上前迎接,慇勤地問:「趙兄。這半年我可哪都沒去,就待在這安遠城,你要的碼頭我已經修建好了,你的後期款項什麼時候到?」
趙興揮一揮馬鞭,意態悠閒:「別著急,我還欠你十萬貫,這十萬貫小錢,著什麼急。」
說罷,趙興一揮馬鞭,指了指大海對面。又問:「張輕車,你知道對面有什麼?」
張田一挺肚子,回答:「我知道,對面是交趾國。」
趙興板著臉。歎了口氣:「回答錯誤——你應該說,對面是交趾紅木、是全亞洲最優質地鐵礦石與煤礦石,是無數的寶石、糧食、玳瑁、象牙、孔雀羽——還有一個茶葉絲綢的大市場。」
趙興又一揮馬鞭,又指指張田的身後,說:「而我們的腳下,是廣南西路最適合建立港口的城市,在這個安遠城前方,有很深的海灣。是這片海域最好的深水港。它前面有一個狹窄的海灣口擋住風浪。讓港中泊船能避過颱風侵襲。若在灣口一左一右修建兩座炮台,還可以將整個海灣屏護住——在這裡修建港口。即使是我們以後與交趾關係惡化,也不怕他們的海軍過來偷襲。
而我們身後有什麼,據我所知,是大理國有巨量地銅礦銀礦,與大理國的銅礦相比,我大宋四大錢監合起來的所有銅儲量,就像一個沒長大的小孩子。
除了大理國之外,這個港口背後是整個廣西。你廣西山林茂密,有很多山珍野味,奇珍異寶,因為運不出去,賣不出一個好價錢;那無數的寶石礦與玉石礦,只能在鄉民中相互傳遞,做一些不值錢的裝飾品,而一旦運送出去,將它們運到京城,這些東西,每個都價值上萬貫。
廣西道路難走,森林茂密,很多小路三五天沒人走,地上便長出了大樹,廣西的物產要運到京城,前後要花八個月時間,不知道要消耗多少人力物力。但有了這個港口就不同了,廣西只需要把所有的物產運到這個港口來,在港口裝上船,運到京城只需要十天左右。
十天,你走完過去需要走八個月的路,這也意味著你的時間成本從二百四十天降低到十天——總共降低二十四倍,你說,這是一注多麼大地財富。」
張田悠然神往:「我家兄弟張用在密州控制了個碼頭,便可以日進斗金,趙大人的意思是我在廣西也可以控制這座碼頭,坐享它的收益。」
趙興鄭重的點點頭:「我不知道廣西地情況怎麼樣,但我在廣東,已準備把經略安撫司遷到臨海的香港縣去。你廣西修完通向安遠城的官道,我建議你也把經略司衙門遷到安遠城。
廣西有大量的造船木材,安遠城又跟交趾近在咫尺,這座城池,在貫通廣西的大路修好後,可是個日進斗金的地方。而安遠城又是一座千戶小城,你的安撫司衙門遷到這裡,城中所有的一切由你做主,豈不好過在貴陽受各衙門牽制。」
張田沉思了一下,輕輕搖頭:「你老兄勾畫地雖然美好,但廣西是鎮州(亦即邊境前線軍事州)。我地安撫使衙門設在貴陽,便於居中調配軍隊,到了這偏遠的地方。萬一貴陽有事,我趕都趕不及。況且這裡實在簡陋,民不過千戶,我衙門裡地官員在貴陽生活久了,哪能習慣待在這個偏遠小縣。」
趙興豎起兩根手指,繼續循循善誘:「第一個問題,我來給你解決:我最近勘察看道路,流經我廣州入海地那條大江被人稱作西江。但出了廣州,到了你廣西境內,它又被叫做別的什麼名字,這條江穿越整個廣西進入大理國,在大理國的善闡府附近匯入一個湖,那個善闡府,我喜歡把它叫做昆明,這條西江的發源地——那個湖泊,我喜歡把它稱為滇池。
別問我這兩次地理名詞的來歷,我喜歡如此稱呼——你可以把它當作軍事代號。我的陸橋佐吏單鍔正在勘測西江。我需要你用經略司衙門的手令配合單鍔,規劃整個西江。我打算在西江沿線,仿照秦始皇修築靈渠的方式,在這條江修築許多水壩,以提高水位,讓這條江地上游可以通行大船。
不過,時代在發展,秦皇築堤壩是單純耗費錢財,我築的堤壩,讓它帶上一副水力沖壓設備。這樣,每個堤壩都相當於一個掙錢的坊場,為了讓水力沖壓機正常運轉,坊場老闆會自己去維護堤壩。我不會再為維修的事花一個錢。
整修這條河渠的初期。我就打算用修築水力沖壓機的名目,不引人注意的逐步逆流修建上去,一直修到廣西邊境。有了這條河道,廣西有事我可以從廣州發兵,直接撲到你廣西的大宋國境,甚至能夠直入大理國內——怎麼樣,有沒有興趣?
你要有興趣,廣西境內的水壩歸你。每個水壩可以駐紮一個指揮的士兵。水壩掙著錢養活一個指揮綽綽有餘。萬一廣西有事。你地士兵可以沿著這條大江調動,保證又快速又出其不意。」
張田想了想。回答:「趙兄,我廣西針對大理國,卻沒有什麼擔憂的。大理國弱,國內權臣高昇泰與國王爭位,疲於應付國內事務,全無對外擴張之力。但對面的吐蕃就不安穩了,與我年年衝突不斷。昔年青唐戰爭的時候,吐蕃不停的入廣西境內騷擾,令人疲於應付。可我怎麼聽趙兄這裡卻在頻頻談到大理……莫非趙兄有想法?」
趙興一指大理國境內,回答:「廣南東路、廣南西路每個銅礦的產量都太小,我準備在今後幾年逐漸廢棄兩境內的錢監,把所有的鑄錢事都合併到一個鑄錢監裡。而各個礦場今後只管出礦石,冶煉的事情不歸他們管。這安遠城就是我選定的廣西鑄錢監,也是今後我兩廣境內唯一地鑄錢監。
錢監合併後,雖然運送礦石的成本上升,但通過海運,我運送銅錢的成本卻大大降低,兩相抵扣以後,我剩下的錢更多,還有結餘,而所有地鑄錢事歸並到一個場子,讓我的行政成本也大大降低。所以這件事我勢在必行。
我知道,廣南東路、廣南西路兩地的銅礦產量不夠,但海外卻有大量的銅礦,比如大理,他們的銅礦石運送到沿海地方,甚至比我們自己出產的銅礦還要便宜。所以,下一步我打算將各地低品位的銅礦全部賣給民間,讓他們自己鑄造銅器等物品,以此降低銅器與銅錢的差價。而想要做到這些,我必須將大理銅礦掌握在手。
拿下大理還有一個好處,大理還有三條河流通向大海:一條是紅河,通過交趾地升龍府進入毗鄰廣西地大海,控制了那條河流就等於控制了下游的交趾國;而另兩條河流——瀾滄江、怒江,更加重要,它沿途流經數個國家,直到流入印度洋。漢朝地時候、晉朝的時候,大食商人曾經通過這河流進入象林郡,也就是現在的大理,從而向我們朝廷朝覲。那時候大理還屬於我們的郡縣。
拿下大理,等於恢復了我漢唐的國境,而大理其實並不難攻克。那裡的百姓傾慕漢唐文化,對我們的統治原本就有認同感。過去那裡窮困,朝廷任命的官員只好搜刮百姓,使百姓不堪忍受,但如果水路修通了,各項礦產開發好了,那裡可是一片富饒之地。
我們可以通過一些的手段的運用,讓當地土司替我們管理當地。只要把統治手法稍稍變換,減去貪官污吏的危害,另一方面,使當地百姓的生活水平上去了,想必,百姓對我們的統治不會有太多的牴觸。
想想看,大理實在是塊肥肉,而對於張輕車你來說,這可是個開疆拓土的大功,立下這場大功,朝廷那方面的賞賜可不少,家族裡面,你的地位一定能超越張用張誠。而做到這一切,並不複雜。我只要你按我的吩咐,把轉運司衙門遷到此處,作出一副專心發展安遠城的模樣麻痺敵人,等我們準備好了,再突入大理國,完成這次開疆拓土。」
張田眨巴眨巴眼,又問:「那吐蕃呢,廣西安撫司治所遷離貴陽,吐蕃怎麼辦?」
趙興擺手:「吐蕃的事情讓成都府操心,你留下一個副手在貴陽,這幾年只管埋頭經營安遠城……我認為經過青唐之戰,吐蕃三五年內還沒有挑釁大宋的膽量,等我們拿下大理,就構成了對吐蕃南北夾擊的勢態,到時候想不想打吐蕃,我們說了算。」
張田此刻恍然大悟:「怪不得你要從我廣西招收六千夷兵,原來是為這個準備的。」
張田還想說什麼,趙興擺手:「這些人可不是為攻入大理準備的,他們將作為水師戰兵,隨船下南洋。南洋有數不盡的財富,數不盡的奴隸,我廣東要發展,必須把附近的財富全部搶奪回來。
等到今年秋,大將軍成軍,我準備小規模試探南洋諸島,等到明年再進入印度洋,到了瀾滄江(湄公河)入海口看一看,若有兩路夾擊的機會,拿下大理更是不費吹灰之力。」
張田沉思猶豫,趙興隨手在地上畫著廣西地圖,繼續給張田解釋。
廣西跟吐蕃的交界處僅僅只有一個邊角,吐蕃入侵的時候,廣西軍多數是因成都府的要求入境協防的,趙興只要把話解釋清楚,張田已經明白了這個道理,他回身望了望貴陽方面,終於橫下一條心,回答:「干了,貴陽雖好,但安遠城我們自己可以做主,只要用心經營,三五年內超過貴陽不成問題……」
趙興意味深長的提醒:「關鍵是這個地方來錢多,而且不引人注意。身為朝廷官員,誰都不想在嶺南這塊指射之地待一輩子,所以掙錢是最主要的。廣東、廣西與藩外通商的事情歸我管,我容許你在安遠城與交趾商人通商貿易,你不說,我不說,朝廷那面沒人知道廣西開埠。
我容許你與交趾通商,是想把一座煉鋼廠,一座造船廠遷入欽州,你我二人合力經營,將安遠城打造成一座軍寨,有了造船廠、煉鋼廠,再加上你的通商貿易,我看安遠城一年收入八十萬貫不成問題,如此,跟你來的官員都虧待不了。
幾年後,我們籌劃的差不多了,尋找一個好時機,出兵拿下大理國,你以軍功回朝,還可以在這片土地、以及在那次戰爭中掙個金銀滿谷,何樂而不為。」
張田被趙興煽動的熱血沸騰,他挽起袖子說:「罷了,安遠城再苦,難道有軍營中苦!男子漢大丈夫,功名但在馬上取——我就忍幾年……趙兄打算怎麼籌劃那場大戰?可以跟我先說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