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俟詠不知道趙興跟對方交談了什麼,之前他聽蘇軾說過趙興懂得蕃語,家裡還有一個姬妾是語言大師,精通多國蕃語。所以對趙興用蕃語跟蕃人交談顯得波瀾不驚。趙興與那蕃人交談完畢,扭頭叮囑萬俟詠:「雅言,你領著衙役跟蕃長福克納去欽點一下蕃人數量。」
福克納明白趙興的意思,連忙起身:「計司大人,請跟我來。」
萬俟詠晃了一圈,趙興那裡似乎還沒有跟洋人交談完畢,福克納又將萬俟詠請入自己的辦公室,端上香茶聊天,萬俟詠順勢談了趙興的想法,聽說趙興打算逐步將廣州市舶司遷至香港,福克納點點頭,答:「那裡不錯,伶仃洋可以行駛大船的航道實在太狹窄了,香港那個漁村我們已經注意到了,航道很開闊。就是道路不通,大批量貨物恐怕運送困難。」
萬俟詠晃著茶杯,回答:「今年我家大人打算動用二十萬民工,在那條路上鋪設四條並行的寬大道路。等路鋪好了,貨物運向內陸也就方便了。
此外,我家大人還打算在那裡大力修築碼頭,大力發展海運。今後貨物運向內陸主要靠海運,裝上船,貨船可以直接駛入揚州停靠——我們內陸的船如此一來,貨物的吞吐量將大幅上升。所以你們無需擔心路況,只要擔心你們的供貨量能不能跟得上。」
福克納若有所思的說:「我現在只擔心糧草,第一是阿拉伯海域的海盜,由於海盜騷擾過於頻繁,我們的海船平均只有百分之七十能夠安全抵港。這就迫使我們不得不尋求價值比較高的貨物。於是,第二個問題來了,我們的貨物品種比較單調,都是一些象牙、玳瑁等等奢侈物。我們的供貨量上去了。大宋國能夠吃地下這些貨物嗎。」
萬俟詠胸有成竹地一笑。有意無意的透露說:「我家大人正在組建廣州水師,其中也打算僱傭一些蕃人,一旦廣州水師成軍,我家大人打算剿清南洋海盜,那樣一來,你們運輸的成本就要降低。貨物可以選擇的品種就多了,比如說鑌鐵。
我家大人說南洋的鑌鐵質量上佳,過去人們不會加工,對鑌鐵的需求量比較少,但我家大人打算在年末開始動用官府採購。這鑌鐵有多少採購多少。哪怕是礦石我們也要。
此外還有木材。南洋的木材有好多種,我們只要硬木,要麼是枝條,要麼是粗大的板材。我們同樣有多少要多少。」
福克納精神一振,萬俟詠跟他這麼說,等於告訴他一條財路,他意味深長的笑著,說:「枝條?硬木?你家大人打算造弓弩。板材,莫非他還要造船?還有什麼?」
福克納說著,順手拿過一個錢袋塞進萬俟詠手裡,萬俟詠打開錢袋一看。裡面全是各種顏色的晶亮寶石。他馬上回答:「寶石,我們現在地寶石貿易似乎方興未艾。我家大人有一個珠寶行。打算退出各種各樣寶石首飾,今後寶石地需求量會很大很大。
另外,我們還需要戰馬與牛,我聽說阿拉伯地戰馬很不錯,耐炎熱與潮濕環境,剛好適合廣州——我們需要大量的阿拉伯南部戰馬。這些戰馬價格都很高,相信會讓大家滿意的。」
福克納點頭:「如果廣南市舶司肯動用國家武裝力量幫我們進行護航,那麼我們的商隊風險將大大降低,從此後除了海浪,我們將不再恐懼其他地。這樣一來,航海就成了一項收入豐厚而穩定的職業,會有很多人來投身這個行業,他們不再追求一百倍,七十倍的利潤,如此一來,短途去天竺販運一些東西,也就變的有利可圖,貨物的品種也會多樣起來。
請轉告你家大人,我會盡量挽留盡可能多的商人。但是,我們從不在意別人的承諾,而在意他的行動——當今年秋季當信風刮起地時候,如果我們見不到水師護航,我想,大多數人會感覺到很失望。」
萬俟詠用力點頭:「今年秋季,你一定會見到我們地水師戰艦,我這裡向你們透露一下,新式戰艦使用了一種威力強大的武器,絕對可以讓阿拉伯海盜毫無還手之力。」
「哦?能透露一下嗎?」福克納聽了這話,又拉開抽屜掏出更多地錢袋,裡面裝著更多、更純淨、體積也更大的寶石。
萬俟詠搖頭微笑。他其實對火藥並不瞭解,這方面趙興一直小心保密,而他剛才裝作很在行的樣子跟福克納交談,是因為他用了「阿拉伯」這個詞,而不是用「黑衣大食」這個稱呼。
「黑衣大食」是現在宋朝對阿拉伯的稱呼,但如果來中國的時候穿綠衣服,他們會被叫做「綠衣大食」,以後那些商人穿白衣服來了,也被叫做「白衣大食」。萬俟詠常聽趙興把那裡稱作「阿拉伯」所以他也用趙興的稱呼方式與蕃人交談。沒想到福克納一聽,感覺萬俟詠對大宋以外的世界很瞭解,完全把他當內行了。
但萬俟詠既然對火藥不瞭解,無論福克納出多重的賄賂,他依舊高深莫測的含蓄微笑,直到福克納給出十袋寶石,萬俟詠才稍稍鬆口:「這種新式武器據說是火神與雷神所使用的武器……這次我家大人製作的是軟帆船,還需要雇一些蕃人操縱軟帆,教導水手……你想知道這種武器,何必心急。」
福克納心領神會,連忙答應:「我們的船在碼頭歇半年,水手們身上養的都生虱子了,我一定把那些閒置的水手都派出去,幫你們教導水軍,順便也上船見識一下那種新武器。」
恰在此時,趙興派人來招呼萬俟詠,一名印度僕人躬身向萬俟詠鞠躬,說:「計司大人,趙經略大人已經巡視完了。正在門口等您。」
萬俟詠風度翩翩的站起來。福克納抓起桌上的寶石袋,殷切的裝入萬俟詠懷中,萬俟詠假意不知,東張西望的打量著福克納這間辦公室的佈置,嘴裡還沒話找話:「奇怪,你這官衙怎麼跟我家大人喜歡地佈置方法一樣。」
沒人在意萬俟詠地說法,等錢袋裝完,萬俟詠邁著官步搖搖晃晃的走出諸蕃館,爬上了自己的坐騎,與趙興一起往回趕。路上。趙興一直望著他笑。等快看見自己的官衙了。趙興突然問:「撈了多少?」
萬俟詠臉上裝出毫不介意的神情。嘴角都快翹到天上,回答:「十一袋寶石……有些我還沒細看。」
趙興又問:「透露了多少內幕?」
萬俟詠回答:「那個蕃長同意派遣水手訓練我們的船員,答應把諸蕃館裡閒置的人全部派出來。」趙興攤開手:「見面分一半,我也不要多。給我三袋寶石就行了。」
萬俟詠肉疼的伸手入懷,哼哼唧唧的掏出三袋寶石遞給趙興,趙興看也不看揣入懷中,兩人相視大笑起來。
趙興府內,帥范正等著趙興,看見趙興與萬俟詠樂呵呵的進來,他抱怨說:「你們兩個還能笑得出來,大人。你招兵地條件是不是太高了。非要良家子,到現在軍隊報名地不少。可剔除了那些浮浪子,我們只招了11個人。大人,十一個人啊,難道我們要靠這十一個人打天下?」
萬俟詠停住了腳步,吃驚地問:「十一個人,這麼少,全廣州可有七十多萬人口,廣州外面、整個廣南東路也有七十萬人口,怎麼只有十一個人來當兵,莫非大人給的待遇還不夠?」
帥范接著解釋:「夠好了,禁軍每天五十文,一升米,每月不過一貫五。但大人給的薪水已經到了六貫——四倍於禁軍,而且炭薪錢、糧草錢一樣不漏。
我們養一個兵一月已經花到了十貫,平常縣中的書吏,一月也不過拿這麼多薪水。薪水上面我們給地太豐厚了,可大人,雖然給的待遇豐厚,良家子卻怕臉上刺字。我問你一下,他們說雖然大人不肯給他們面上刺字,但他們怕今後其他的官來了,非要給他們刺字,那他們只有逃亡了。」
帥范在那裡解釋,趙興已經把目光投向了迎接他的僕人。
這幾名僕人是在廣州當地雇的,廣州多民族混居,加上洋人帶來的某些風尚,使得奇裝異服非常盛行,比如炎熱的夏天,男人們喜歡穿一件大褲衩,一件汗衫,便拖著拖鞋上街。而女人則是一件肚兜,一條宋代九分褲也敢上大街招搖。
宋代讀書人對廣州這種奇裝異服現象深為痛恨,說他們服裝不符和禮制,稱之為「服妖」。
現在還沒到夏天,但這位廣州當地人已經穿上了大褲衩,上身只穿著一個短褂,腳下拖著一雙木屐,他接過趙興的馬,邁著小碎步,木屐上地木齒敲在石板路上發出一陣清脆地呱唧呱唧響聲,直奔馬廄而去。趙興若有所思的盯著他地背影消失在月亮門處,直到帥范催促他才回過神來。
帥范緊著催問:「大人,快想出個法子來。訓練水軍至少需要三年,馬虎一點也需要七個月,陸軍怎麼也需要四個月左右,可現在我們只有十一個人。」
趙興慢悠悠的回答:「大宋朝對什麼樣的軍人可以不予刺字?」
帥范回答:「除非是武進士,或者一些特殊的效用。」
趙興點點頭,不慌不忙的回答:「對,效用,你忘了,我非常擅於利用效用,什麼樣的效用臉上不刺字?比如大將。我們就給士兵每人分配一個大將的名分,讓他們人人都是大將,我們就建立一支大將營,大將軍。」
帥范眼前一亮,低聲嘟囔:「什麼擅於利用效用,恐怕是擅於鑽空子。」
萬俟詠連忙勸止:「大人,這樣不好吧。」
帥范急忙插嘴幫腔:「怎麼不好,反正我皇宋對大將沒有名額限制,這些大將又不需要朝廷花錢供養,只一個虛名而已。何必在意。」
萬俟詠悠悠的說:「大將是官。大人,一下子分出去幾百個官也許每人在意,一下子分出上千上萬個官,以後這些人見了地方官長,都不用下跪,地方官長恐怕心中不滿。」
趙興撇了撇嘴:「為官一任,若只是想著享受庶民的下跪與磕頭,這樣的官——有敢大聲嚷嚷者,我就罷免他。」
萬俟詠接著說:「大將沒有薪水,反而要自備弓馬鎧甲。如此。我們怎麼養軍。恐怕大多數人還是不願來當兵。」
帥范也被這個問題難住了,他扭臉看著趙興,發出詢問的目光。趙興一拍手,答:「你們兩個呀。都是死腦筋。你們忘了我大宋是容許兼職的——雙職雙薪,三職三薪,誰規定大將不能兼任士兵呢?再讓他兼任一份士兵的任務,領一份士兵的薪水,不就行了。」
萬俟詠張嘴結舌:「大人,大將是官,士兵又是小卒,這這這……這東西究竟怎麼算。」
帥范在一旁拍著手。學著趙興地腔調說:「妙也!通常都是官員兼任多個官職。可誰又規定官員不能兼任兵丁小吏地職位呢?大將營!營中個個都皇宋大將——這稱呼好!美得很!」
趙興微笑著補充:「不錯,既然是大將營。那服裝就不能跟通常的禁軍一樣。我們應該做幾套威風點的制服,怎麼威風怎麼來。比如夏常服——短褲短衫就足夠了,帽子可以做成布帽——把范陽帽的帽簷縮短,做成類似洋人禮帽模樣……以後就叫盔帽吧!
冬常服厚一點,用帆布、用軟羊皮、牛皮,做類似布甲、皮甲的樣子,樣式要緊身、利索。再嵌上銅釘銅扣做扣子和裝飾,讓士兵們穿出威風來,我們可以把這種冬裝稱之為「牛仔甲」……這詞不好,以後就叫做效用甲,或者簡稱夾克衫。
除了夏常服和冬常服外,再給他們每人做兩身大禮服,也分冬裝夏裝。然後再論季發一身訓練服,可以用帆布製作,這種布料耐磨耐髒,又能穿出形狀來。顏色,我宋軍尚紅裝,上身就全部紅妝,要最鮮艷那種紅,下身依舊是黑褲——跟禁軍一樣。
此外,鞋子也做漂亮點,要讓我們的大將兵走在大街上各個羨慕……如此這般,我不信再沒有肯來當兵的。」
帥范興沖沖的答應著,但馬上他又問:「大人,你從廣西各黎寨招來的夷兵也陸續到位了,這大將待遇是否也包含他們?」
「包含!我們一視同仁」,趙興笑得有點奸詐:「我們在環慶路上,曾經把文化當作武器鬥敗了西夏人,在廣南這裡也要擅於利用文化武器——招來的這群夷兵,今後個個都要成為傳播我們地文化使者,向他們地兄弟姐妹宣揚我們地煌煌大宋。
這就是一種心理戰手段。廣西那裡民族眾多,糾紛不斷,衝突也不斷,百姓私鬥嚴重,使廣西軍方騰不開手,也使我們運錢的路線需要耗費大量軍隊駐紮巡視。而這些夷人大將退役回鄉後,就是我們的同盟者,是我們的基層擁護者。
要對他們進行嚴格地紀律性訓練,還要給他們上文化課——今後所有的軍隊都要這樣,上午出操訓練。帥監司,出操訓練時你怎麼嚴格怎麼來。比如在他們站隊列的時候,可以向隊列中扔石頭,射無頭箭,如果他們因為這些騷擾而擾亂了隊列,就從嚴懲處。要將服從命令,保持隊列這些軍令刻到他們的肌肉裡,成為他們的潛意識。
而下午的時候,要讓他們學習,學習我大宋的文字、詩歌,學習我大宋的軍律,學習戰鬥地技巧,還要教會他們一門手藝,要讓他們退役之後,每個人都能讀書識字,會謅一兩句歪詩。對了,我在家丁中實行地個人技能條標誌,在大將軍中也照常實行。
有了標誌佩戴,把他們所會的本領戰士在大家面前,再加上不同地薪金待遇,好勝心會使士兵自發地、主動學習新本領、新技術,並不斷申請考核驗收。如此一來,我們不用盯著他們訓練,只管坐房子裡考核他們就行。也不用擔心士兵閒著沒事,會打架鬥毆,會上街惹事——他們不會有那閒工夫。
我花這麼大代價,不能把軍隊變成收藏品,要對他們進行反覆拉練。能在行軍中保持紀律的隊伍,才是能戰鬥的軍隊。我們需要把招收的軍隊分成十組,每十天一次拖出去拉練,讓廣州的官道上每天都有拉練的軍隊,以此威懾盜匪。
拉練的時候就是一個宣傳機會,命令部隊在拉練的時候都給我穿好一點,穿威風一點。每次拉練要在路上走五天,然後放假五天,准許他們在當地隨意遊覽,而後乘車馬按期歸隊。咱們兵少,一千人放到哪裡都不成事,那就讓這些兵流動起來,要讓人覺得我廣東處處都是兵,只有這樣,道路才能安靖。
另外,所有士兵的考核都要採用數字量化,咱們建立的是一支正規軍,就必須用可以度量的尺寸來約束軍隊。比如觸犯某條戒律減一分,表現如何讓突出獎一分等等。還要規定累積錯誤達到多少分予以懲罰,多少分予以開除,這樣才能減少將官的隨意性,才能保證我們的軍隊實行的是標準化,而不是將官個人的人治。
對士兵的體罰,給我取消了,我希望培養出一支有榮譽感的軍隊,而體罰損傷的是個人的榮譽感——改!今後犯錯就改關小黑屋,把人關到一間不見光的屋子裡,讓他什麼聲音都聽不到,每天只有送飯的時候聽到一些腳步聲,他就會在那黑暗中格外想念自己的集體,自己的同伴。
我保證這筆鞭打有效。鞭打後士兵不能保證不再犯錯誤,關了小黑屋之後,很少有人再想進去嘗一嘗黑暗與孤獨的滋味。他們會體會到,同伴是多麼珍貴!」
帥范笑著答應著:「我知道,我知道!你以前跟我談起過這些手段,但在環慶,我們放不開手腳,在這裡一切從新開始,我們從零開始,打造一支全新的隊伍,一支超越這個時代的隊伍。大人儘管放心。
不過,除了軍隊的事外,還有一件事是當務之急,二月了,眼看春季的押錢綱就要起運,可我們的水軍還沒有成形,怎麼辦?」
萬俟詠插嘴:「今春的押錢綱有點困難,除了水軍沒有組建完成外,我們鑄錢司只完成了惠州一地更換設備的工程,其他幾路或者在調試機器,或者等待安裝新機器……如今,各大錢監的鑄錢量極度萎縮,恐怕,我們今年的任務完不成了。大人,朝廷那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