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興一咧嘴,答:「我過去就常常納悶,為什麼以大宋之富饒,卻打不過西夏這小國,如今我知道了,那是因為我們的戰鬥慾望不強烈。
每當西夏人來的時候,周圍各州、周圍各縣,每個百姓都想著保衛自己的地盤,決不去救援他人,所以西夏人攻打哪一路,便來去自由,而我們其他各路坐看西夏人肆虐。以至於首當其鋒者,以一路之力抵禦西夏一國,難怪我們總是打敗仗——而我,專為逆天而來,今天我要讓這一切改變。」
趙興說這話的時候,賞移口城寨裡頻繁派出使節,通告他們在城牆高處看得的軍情,以及居高臨下觀察到的西夏人動態,帥范不停的跟傳令兵交流著,等他回到趙興身邊時,趙興問:「軍情如何?」
帥范答:「東側,西夏大軍已經進入我保安軍,前軍正在圍攻順寧寨,左軍已至金明寨,折殿帥打的很苦,連番催促我軍趕快動作;西側,章經略那裡,夏軍正在圍攻定邊城,章經略告訴我們,他還留有餘力,但暫時無力反擊;白馬川口,敵軍頻繁攻擊,馬琮馬準備窮於應付,也抽不出手來。
據說,靜塞軍司(韋州)也壓得涇原路喘不過氣來,謝經略那裡也沒有辦法……」
帥范深吸了口氣,補充說:「如今諸路就看我們的了!大人,敵軍正鋒,我們不如先忍一忍。」
趙興微微一笑:「忍不住啊,聽說梁太后那小娘皮是夏人當中難得的油光水滑,叫我怎能忍得住。」
圍在趙興身邊的幾位將官立刻鬆了口氣,擠眉弄眼的笑了,張誠淫蕩的諂媚:「大人,梁太后那老女人你也有興趣。你真生就一副好胃口,不過,大人身邊無論是廖大家還是客氏,那都比梁太后強太多了。怎能看上梁氏那發老巫婆,不如且讓給末將吧。末將可不在乎她老。」
溫溪心表情嚴肅的搖搖頭,生硬的說:「不好。廖大家我不好評說,聽說她在京兆一曲傾倒了滿京兆地才子,好風雅的事,咱老粗無法評價。但客氏,多心善的一個人。去年過年,她領著一幫婦女在慶州派發過年的酒食。恰好我遇到了,多聖潔,簡直菩薩在世。梁太后那老巫婆怎配與客氏並列……回想當日,我看到客氏那慈祥地模樣,都哭了。好一個聖女,我堅決不贊同梁氏與聖女並列。」
稍停,溫溪心似乎勉為其難的做了決定:「當妾室。我不贊同,不過為客氏做個洗腳的婢女,我勉強同意了!」
溫溪心所說的客氏不是別人,正是胡女喀絲麗,「喀」在中原被當作姓氏時。就演化成了「客」。
溫溪心看似魯直的一番話,引得一群男人都淫蕩的笑了。趙興一指溫溪心,大笑著說:「溫都監。休要在我面前裝粗漢,我聽說你這傢伙能讀詩經,閒著沒事還寫詩,你也是個文化人,怎麼沒事喜歡扮軍漢玩。」
溫溪心嘿嘿的憨笑著,這種憨笑經常出現在趙興身上,趙興這樣一笑。總是讓別人提高警惕。但溫溪心的憨笑讓人感覺到那麼樸實——實際上這廝在狡猾方面一點不下於趙興。
溫溪心一邊憨笑著一邊謙遜:「咱家一個青唐人,在大人面前怎敢自稱濕人。我不濕,乾乾爽爽一個青唐人。」
帥范剛才一直在用望遠鏡觀察著西夏人地陣型,這時他放下望遠鏡,沒好氣的說:「大人,對面來的不是梁太后的軍隊,是嘉寧軍司的張諾平,也就是張璞張五公子他老爹,他是找大人來算賬的。梁太后在延路,聽說正親自指揮攻打順寧寨。」
「可惜了!」趙興歎了口氣,滿臉的不滿足:「去年梁太后在我環慶路上吃了虧,被章經略一個白髮老大人追著滿山跑,我本想著憑我如此英俊非凡,我來追梁太后,他一定不肯換上男裝逃走,沒想到她不來了。」
眾將一起大笑,溫溪心憨憨地問:「她怎麼不來,難道是我環慶路的男人過於兇猛,她怕了?」
張誠笑的眼淚都調出來了,他頻頻點頭:「當然兇猛,連章經略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大人他都抵受不了,一定對我環慶路上的男人心驚肉跳。」
帥范歎了口氣,說:「大人,您抓了張璞,張諾平這是來找你報仇了,我看到鐵鷂子、潑喜軍、強弩軍……嘉寧軍司地精銳全在這了,章經略那裡、白馬川那裡只是虛張聲勢。」
即便是虛張聲勢,也來不及通知那兩個地方的人了,因為環慶路地勢特殊,這三條出川口蜿蜒百里,每條川之間相隔的是連綿群山,要想通知他們兩個,必須退出川去,抵達環州後再進入其他地川——這一來一去,等到兩家接到消息,估計西夏人早已打穿其中一條川路,兵臨環州城下了。
趙興不以為然的笑了笑:「既然無法通知他們,那就打吧——諸軍做好準備了嗎?」
隨著軍號響過,趙興陣地上前後左右一片軍旗搖動,傳令兵看著軍旗,向趙興翻譯了旗語:「前軍披甲完畢、左軍做好準備,後軍羅信報告,壕溝已經竣工,鐵刺馬已經安裝完;右軍報告,一切就緒。」
趙興扭臉對張誠與溫溪心下令:「你們回到軍中吧,把你們輕鬆的心情帶回去,告訴諸軍:我本來向捉個梁太后替我暖腳,沒想到來了個粗漢,可便是這樣,也不能放棄啊。嘉寧軍司可是富裕主,錢次兄弟們在他身上很發了一筆財,這次別人送錢上門,可不能虧了禮數,一定把他們全留下來,好好招待。」
各軍官回到自己的隊伍不久,環慶路第一將張存氣喘吁吁的從賞移口跑了出來,他揮舞著一個詔命。氣喘吁吁的報告:「大人大人,來了,陣圖來了。」
趙興一臉嚴肅的接過陣圖,展開來仔細觀察。張存在一邊連聲提醒:「倒了倒了!」
趙興嚴肅地抬起頭,低聲斥責:「瞎嚷嚷什麼,我早知道西夏人到了。」
張存很不好意思地提醒:「大人,我沒說西夏人,我是說你把陣圖拿倒了。」
趙興聽了這話,一頭看了看手中的樞密院詔書,確實,他是把陣圖拿倒了。難怪陣圖上地幾個字看的那麼怪異,他接著歎了口氣,一臉遺憾的說:「別嚷嚷,咱文化人,便是把陣圖拿正確了,也看不懂。所以正反對我並無區別。」
趙興這是故意的,敵軍在歸德川進攻。樞密院地慣例要求前線將士用雲揚陣迎戰,很少有變化的時候。而雲揚陣的實戰效果是:百戰百敗,無一例外。即便是沒有陣形,也不可能達到雲揚陣這種百分之百的失敗效果,所以雲揚陣在實戰上來說:不如沒有陣法。
趙興早知道這個情況。但去年他冒了個險,沒有樞密院的軍令就發動了反擊,今年他不猛能再這樣干了。至少也需要讓樞密院一步,比如接受樞密院出兵力,但卻不按樞密院的交代,擺出注定失敗的雲揚陣來。他反手將那張詔命卷吧卷吧,扔給身邊的倭人——他們地存在就是幫趙興處理戰利品的。
「好好收著,這可是上好的綢緞,又密又厚實」。趙興命令倭人。那倭人一邊恭敬的接過詔命。一邊還嘴裡嘟囔,渾身激動的發抖:「天朝的聖旨。好福氣啊,守三,你可記得給我證明,我確實摸過天朝詔命。」
張存在那裡滿臉發綠,嘴裡發苦:說布料又密又厚實,這是婦人說的話。一般婦人在端詳納鞋底地布料時,對她們滿意的料子都做如此評價。
張存正想找機會勸解,羅信帶著幾個從人趕過來了,帥范在他耳邊一嘀咕,他皺著眉頭說:「雲揚陣,居然又是雲揚陣,朝裡那幫蠢豬是西夏人派來的嗎?」
「這不能怪朝裡的大臣們」,趙興歎了口氣說:「在愚民式教育下,如果飽讀詩書的文化人智力還不如一個蒙童低下,那就是教育地失敗……不過,朝裡的大臣發昏,我們可不能跟著發昏,他們發昏丟的是我們地性命,所以他們不在乎;我們發昏,丟的可是自己的性命。聽著:今天無論我們擺什麼陣形,它都叫做雲揚陣。」
羅信鞠了個躬,口稱:「喏!」
張存身子動了一下,但他沒有附和,只是仰臉看看對面的陣形,岔話說:「大人小心,我這就回賞移口。」
張存走後,帥范望了望對面黑壓壓的人群,擔心的問:「大人敵軍數倍於我,我們出城而戰,是不是過於輕率?」
趙興深深吸了口氣,答:「我不懂軍事,但我想所謂戰陣指揮藝術,從廣義上來說不過是一道管理學難題。從管理學上來說,我們把該想到的都做到了。比如:戰爭是一場組織學難題。於是我們用了一年地時間建立我們地軍隊基層組織,每五個人為一伍,兩伍為一什,一什等於一班,五個班等於一排,五個排等於一連……
從組織學上來說,我們軍隊的組織遠比西夏人嚴密,管理學說一個人最多管理7個人,我們只讓他們管理五個人,有這層層指揮,嚴密地組織架構,想必我們的軍隊不可能發生勝則一哄而上,敗則一哄而散,半夜無緣無故一聲夢話,都能讓軍隊發生營嘯而崩潰的現象。
此外,軍隊戰鬥中的技巧就是集中——集中優勢火力、集中優勢兵力,這一點我們想到也做到了,四千陝西步弓手已經每人配上了一把弩,一張弓,他們有充足的箭射擊,只要我們在戰鬥中學會使用兵力,想必也能讓西夏人吃個虧。
在這方面,我們面對西夏人也許沒有優勢,那群混蛋是天生就對戰爭敏感,但他們是經驗主意,而我們卻有理論體系支持,我們知道如何分析戰事,每打一次我們都在前進。所以我們必將戰勝西夏人,因為耗國力、耗經濟,西夏人耗不起。
再比如知識,戰爭或許是一門專業知識。這我們不懂,但我們已經開始摸索,並教導我們下面的伍長什長學會主動參與戰爭,學會根據戰場狀況針對性的處理突發情況。在這方面我們或許不如西夏人,但我依然是那個話:他們是經驗主義,我們才是科學體系。我們比他們強,因為我們有時間。
最後就是體能與裝備了,裝備不用說。西夏人跟我們比創造力,他不行。至於體能,這大半年的,我們正在竭力進行強化訓練,或許體能有點差異,但我們已經用裝備補上了這個差距。
該做的我們都做了,剩下的就是祈求神靈了——讓安思達大祭司來。我需要點神的力量,以便讓我們的士兵充滿戰鬥慾望。」
匆匆被召來地安思達聽到趙興的要求有點不悅,駁斥說:「大人,你需要我為殺戮祈禱嗎?」
安思達是被趙興強行召集到賞移口的,他不知道趙興早早的把他安置在這個危險地地方是什麼意思。所以心裡很不滿,但趙興卻不管他的抱怨,指著面前這片草原。指著背後的河川口,指著積雪初化的山口,執拗的說:「安牧師,看看這片山崗,看看這片土地,看看你的羔羊。
安牧師,上帝創造這個世界花了七天。但毀滅一個人的世界需要多久:只需要七秒。將匕首插進他的胸膛就行。這說明什麼?說明建設永遠比破壞難,破壞是最容易地事。所以,不同種族的文明程度不可能以破壞力大小衡量。
不久,我們將遭遇到兇惡的敵人,敵人的鐵蹄將踏碎這一片寧靜,而你的羔羊,我的同胞們需要一點死戰的勇氣,無論這股勇氣來自上帝還是來自魔鬼,我都需要。我需要讓我地同胞們知道:上帝是保佑有創造力的民族的。我需要讓他們知道:獸性不等於實力。然而,當獸性在這片大地上肆虐的時候,我們這個有創造力的民族,從不憚以最猛烈地獸性:以血還血,以牙還牙。
祈禱吧,為你的羔羊祈禱,為上帝的創造力而祈禱,為我們地民族祈禱,為我的士兵祈禱——如果此戰獲勝,我將在戰後將這一切歸之於神的榮光——你的神!」
安思達左右看了看,看著士兵充滿期待的目光,他舉起了手中的權杖,開始大聲祈禱:「主啊!請教導您的羔羊,
在軟弱時,堅強面對,
在懼怕時,勇敢自持,
在失敗中,仍不氣餒,
在勝利中,保持謙遜。
主啊!請祝福你地羔羊,
請不要讓他們誤入逸樂之途,
而將他們置於困難及挑戰地磨煉之中,
使他們學習在風雨中站起來,
由此懂得同情和體諒。
主啊!請賜給他們謙誠智慧,叫他們永誌不忘,
真正的智慧在虛心之中,
真正地力量在溫順之中,
真正的偉大在樸實之中。
主啊!求您賜他們一顆純潔的心,一個高尚的目標,
讓他們不忘過去,擁抱未來。
使他們面對挑戰無愧的說:我做了我該做的。
阿門!」
安思達大聲將禱詞念誦一遍,童子軍當中有信仰者開始單膝點地,雙手合在胸前模擬蓮花火焰的盛開,其他士兵有樣學樣,單膝點地跪了下來,一遍誦讀完後,安思達身邊跑出一群身穿白袍的景教助祭,他們走到各個小隊前,一句句領著大家誦禱。禱詞念完,諸軍沉默在肅穆中,趙興等他們重新站立,跳上巢車(指揮車),大聲向諸軍喊話作戰前動員:「諸位,斯土斯地,養育了我們也養育了我們的祖宗,華夏的血脈在我們血管裡奔流,退後一步就是我們的家園,我們無處可退。高舉雙手我們就是奴隸,我們的妻兒要被黨項人淫辱,我們不能空著手將他舉起,除非這隻手裡握著刀槍。
我們無處可退,我們無法投降,為了我們的家園,為了我們的妻兒,為了我炎黃的血脈,讓我們祈禱吧,祈禱列祖列宗庇佑,讓我們生於斯於斯,死得其所。」
身後,杖鼓樂隊奏起了隆隆的秦歌:「六合之內,皇帝之土。
西涉流沙,南盡北戶。
東有東海,北過大夏。
人跡所至,無不臣者。
器械一量,同書文字。
日月所照,舟輿所載。
皆終其命,莫不得意。
應時動事,是維皇帝……」
在鼓聲隆隆中,會唱不會唱的士兵與民夫強人扯著陝西腔聲嘶力竭的怒吼:「聖智仁義,顯白道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帥范在旁邊點著頭,欣喜的說:「士氣可用!」
「撤開車陣,諸軍,勝利再會,或者天國再會」,趙興揮手下令:「讓我們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