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廷對挑擔走街串巷的商人徵得稅很低,不過,只要是商人,官府大都需要進行登記。登記無需手續費,只不過今後要列入商籍,當然,這是宋朝,你就是不登記,也不會有「人民城管」跳出來毆打你。
不過,朝廷對於沿街擺攤的政策裡有一個漏洞,這漏洞源於宋朝福利好,官員的假期太多,致使一部分人專鑽官員休假的空子,在節假日擺攤設點,結果連商人的身份都不用辦,且也不用交稅。譬如這群見縫就鑽的滑頭猶太人,他們顯然發現了這個漏洞,立刻利用起來。
才走了幾步路,趙興就在隊伍裡發現越來越多的熟人面孔。猶太人顯然沒有中國人的「體面」意識,連俺裕等猶太四大長老也出來了,這廝每年掙上萬貫的家產,居然也有模有樣站在隊伍裡賣帽子。
趙興的馬鞭揚起指著俺裕,正準備取笑幾句,後者見了趙興,一點沒有躲閃的意思,反而炫耀似的向趙興揚著手中的帽子,叫賣:「大郎,我家娘子才做好的花帽子,你瞧,頂上鑲了粒大珍珠,才賣五貫。這裡唯有大郎才襯這樣的帽子,你買不
「哈……」趙興乾笑一聲,恰在此時,蘇軾在呼喊他,讓趙興有理由不停腳步,他作出一個發怒的神情,沖俺裕使了個鬼臉,催馬向蘇軾跑去。
城堡外到處都是叫賣聲,其中還夾雜了宋朝特有的「唱叫子」。蘇東坡不得不扯著大嗓子跟趙興說:「離人,你這附近怎麼快變成了河渡草市,我看,是不是該設一個稅關了。」
趙興的城堡旁邊有一個碼頭,這幾年隨著碼頭區設備越來越完善,有許多熟人借用趙興地碼頭上下貨,當然,他們也向趙興支付一點租金。來往的商人多了,趙興雖然禁止在附近擺攤設點,但城堡外稍遠的地方他就管不了。目前已有些小商小販自發的在渡口不遠處擺攤設點,而城堡裡的人也常在那裡出售自產的貨物,一來二去,竟成了自發性的市場。
這種自發性的市場。宋代稱「草市」、「河渡」。大概是因為「草市」多設在河流渡口附近,所以才有了後一種稱呼。
「我剛想問問,去年杭州的交易稅收了多少?」趙興趕到蘇軾身邊,問。
市易稅方面的是由高俅負責地,他眼也不眨的回答:「杭州共有草市河渡1238處,去年總共收交易稅82173貫228文。為諸州第一,屬一等州。」
「1238處,這麼多。才收了八萬貫。還是各州第一?不會吧?」趙興難以置信,一千多個也草市河渡,收八萬貫錢,每個市場每年也就是幾十貫的稅收,簡直少的可憐。
「杭州地草市河渡不算多,還不如密州多,那裡共有1834處。八萬貫的稅錢不少了。鹽山縣守著一個大鹽場。每年才有37438貫426文。諸州中市易稅最少的為潞城,一年只有501文。」高俅回答。
不是說宋朝稅賦沉重嗎?怎麼居然有全年稅收幾百文的縣出現?
趙興難以置信的望著高俅:「那麼。杭州是草市最少的州嗎?」
「不算少,福建路共有酒坊草市3處,廣南東路有河渡3處,廣南西路坊場河渡285處,這些地方都不如杭州。」
「別逗了,你一定是在開玩笑,包含廣州市舶司地兩廣,草市加起來才是個288?福建整個一個路才有三處,你一定是跟我開玩笑。」
蘇東坡已經沉下臉來:「離人,別州的事情,休得談論。」
趙興明白了,那幾個地方地處偏遠,地方官一定向朝廷隱瞞了許多——不過,這也是趙興想告訴蘇軾的答案。
其它州縣都在隱瞞各地自發性地草市,或者說他們不願花那麼多精力,去管理每年收入只有幾十貫地草市河渡;或者說他們有心讓百姓處於一個寬鬆的環境——那麼,杭州官府幹嘛要讓百姓那麼不自在?
蘇軾剛才說要在趙興這裡建立一個稅關,趙興這一通反問,其實就是隱約的暗示,暗示蘇東坡別花那麼多心思。一個草市每年收幾十貫的稅,還要派衙役維持秩序、不停的巡視,弄不好,設立稅關只是便宜個衙役,讓衙役作威作福欺壓小商戶,順便敗壞官府聲譽……有那精力,還不如多聽聽小曲,寫寫詩歌呢!
蘇軾一想,也是這個理,那就聽戲吧。他一搖頭,對草市不管不顧,帶著官員走進趙興的城堡,而後直接領著官員走向半山坡的茉莉亭。嗯,每次走到茉莉亭邊,蘇東坡都要皺一下眉,他不是不服氣蔡京寫得這兩個字,而是不服氣蔡京地為人,不過,他不好駁了趙興地面子,所以他每次見到茉莉這兩個字,都是只皺眉不開口。
今天的宴會,官員們地家眷們比官員來的早,她們已坐在那裡搖頭晃腦、交頭接耳,隨著她們的走動,熏香的衣服發出濃艷的香氣,混雜在滿山的茉莉香味中,彷彿園中成了種香佛。
等蘇軾他們圍著石亭就座,一個年輕俊俏的小郎走上石亭,開始念道開場詞:「說國賊懷奸從佞,遣愚夫等輩生嗔;
說忠臣負屈銜冤,鐵心腸也須下淚。
講鬼怪,令羽士心寒膽戰;
論閨怨,遣佳人綠慘紅愁。
說人頭廝挺,令羽士快心;
言兩陣對圓,使雄夫壯志。
談呂相青雲得路,遣才人著意群書;
演霜林白日昇天。教隱士如初學道。
童發跡話,使寒門發憤;
講負心底,令奸漢包羞。」
唱完這段腔,他唱了個肥喏,繼續說:「各位客官,各位大人,今日我們為各位表演的是《碾玉觀音》,請諸位大人聽我慢慢道來……」
這時,陳伊伊素素淨淨的領著廖小小來到趙興身邊坐下,程阿珠還在坐月子。沒有出現,所以伊伊就坐到了趙興旁邊,廖小小坐在趙興後面,不過她把頭湊在趙興肩膀在。身體貼上了趙興地後背,像掛在趙興身上一樣緊貼著。
這套戲班子是廖小小的功勞,她去京城向姐妹們炫耀;回來的時候帶了這個戲班子,向杭州官員炫耀。
場上那個人在唱台詞,廖小小湊在趙興耳邊,嗲聲嗲氣的介紹說:「這小郎名叫孔三傳。今日演的《碾玉觀音》還不算他最拿手的,他最拿手的是《西廂記諸宮調》,官人。要不要讓他接著演一出《西廂記》?」
趙興來不及回答。因為他看到程爽正在焦急的衝他使眼色,他不引人注意地起身踱到程爽身邊,頭也不回地問:「怎麼了程爽低聲回答:「京城裡來了個人,說是宮裡賜下了一些賞賜,給師公與老師……」
此刻,石亭內的戲開鑼了,趁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戲台上。趙興悄悄叫住了蘇軾。與他共同迎接京城裡派來地人。
高太后,或者說宮裡的人這次賞賜很奇怪。首先,來的人不是太監,是一個宗室裡不出名的公子哥,他見到趙興與蘇軾,什麼話也沒說,直接塞給兩人一堆東西,不等兩人謝恩,直接拱手告辭。
給蘇軾地賞賜是文房四寶,雖然蘇軾出宮了,還能得到天寧節的賞賜,令他略微有點驚訝,但也不奇怪,因為天寧節這天,在京的百官都會得到一份賞賜。
給趙興的那份禮物就有點怪了,蘇軾指著禮物當中一件寬口、長頸、長腹,瓶口安有開啟的瓶蓋,瓶側有一個玻璃把手的玻璃瓶說:「暖水釜,這是宮裡賜給出嫁地公主,怎麼會給你這些玩意。」
趙興點點頭:「這不是給我的,這是給樂至公主的,她在越南嫁了,嫁地就是你見過地那位越南郡王李源。」
這麼一說,蘇軾全明白了。皇宮裡正在努力淡化樂至公主的存在,當然不肯明白說了。可為什麼不在趙琴兒出嫁前送這些東西呢?
「老師,節前我用你的名義個宮裡送了份禮物,其中就有部分趙琴兒送給弟弟——今上的玩物,這大概是今上賜下來的」,趙興接著解釋。
蘇軾趕緊制止:「別說了,我們不再談這個話題了,走,回去看節目。」
趙興一抬手,說:「老師先請。」
蘇軾先是一愣,馬上又明白過來,他舉步離開了客廳。
這名趙姓宗室子弟是搭乘趙興的海鰍船來的,隨他一同來地還有一批貨物,那些貨物上都貼著防水牛皮紙——就是一種用硫酸處理過地木槳做成的紙。
貨箱上貼牛皮紙是海鰍船地一個特色,這一方面是為了防偽,另一方面還有點其他原因……
其中一隻箱子上貼的牛皮紙右上角畫了一個黑貓造型,趙興慢慢的走到這個箱子前,輕輕的揭下了這張牛皮紙。
牛皮紙是雙層粘合在一起的,裡面可以裝一些貨物托運人的信函,這樣的牛皮紙邊角都畫了一些記號,比如這個畫著黑貓造型的信函,那就是一份密信。
趙興撕開信封,裡面放著巴掌大的一張紙,正面只寫了兩個字,是個人名:賈易。
趙興輕輕點點頭,將那張紙翻過來看,背面簡略的用蠅頭小楷寫著幾句話。
那個通過省略手法,說杭州人喜歡吃東坡肉,是對蘇軾恨之入骨的諫官是賈易。楊祖仁把情況告訴趙興過,趙興立刻讓馬夢得在京城調查,現在調查結果來了。
賈易是程頤的弟子,程頤被趕出京城後。他成了洛黨首領,從此不遺餘力的尋找一切機會打擊蘇軾。起初他說老好人文彥博是蘇軾地總後台,說蘇軾與文彥博結黨吟詩,氣的文彥博請求致仕,蘇軾除了京城,以躲避賈易。但賈易仍不肯甘休,他非要把這個侮辱過老師的人繩之以法,為此毀滅整個國家也在所不惜。
信紙背面寫著賈易最近的動態。
賈易顛倒黑白的手法被皇帝識破後,小皇帝原本打算處理一下,但老好人呂公著認為不宜處理。他說:賈易還算是個正直的人,只不過譭謗大臣過於激烈了,這是諫官的本質工作,天子不應該過於吹毛求疵。
這段話翻譯成現代語言。意思是說:「賈易顛倒黑白,還算是君子,因為他沒有憑空捏造,只是對事實進行了有意識的節選而已,所以要保護。」
呂公著這一摻和,賈易沒有受到貶謫。但賈易隨後決定報答呂公著:他說呂公著才是蘇軾惡行的總後台。而且這人年老昏聵,朝廷應該罷黜,或者貶謫。以懲戒呂公著的罪行……現在。朝堂正為這件事鬧得不可開交。
趙興看完了那幾句簡略地報告,隨手將紙條撕成碎片,他手一揚,碎紙如殘花漂落。
其實,這封密信根本不需要傳遞的如此鬼祟,因為裡面都是些公開內容。但趙興要求馬夢得這麼做,是在培養對方的情報意識。也許哪一天。他真用著傳遞密信時,沿途的鰍棧不至於大驚小怪。
此刻。遠處風中傳來隱隱約約地歌唱聲,還有戲劇的敲鑼打鼓聲,趙興慢慢的走出屋,背著手,邊走邊思考。
沒走幾步,迎頭撞上金不二守在路邊,這位拳師已經老了,不再跟隨趙興闖蕩,他退下來,擔當內院的家丁教頭,而蕭氏兄弟則負責外院安全。
「有什麼事嗎?」趙興問。
金不二做了個揖,回答:「大郎,似乎又有毛賊進來了。前不久一名程族舍人去堡西頭玩耍,聽到有人從裡面敲擊地窖門,他吼了一嗓子,裡頭的聲音立刻停了。」
趙興想了一下,問:「西堡存放的是什麼貨物,哪天入庫地?」
金不二顯然知道趙興的脾氣,事先已經做好了充分的調查,他拱著手,很詳盡地介紹:「西頭地貨物是象牙,兩天前送到堡西的,那裡頭的貨物都是不出售的,所以,自打入庫後,地窖門就沒有開過。昨天巡邏的人經過那裡,我問過了,他說沒有發現異常。
大郎,因堡西存放的都是要緊物什,那裡平常不許人去的,所以到現在才發現異常。那名程姓舍人我也問過了,是從江夏來地,是江夏程族地姻親,姓黃名興,正跟著旺少爺監工後山上的鐵爐堡修建,他看中一名當地女子,今日是想趁著大家都一心看曲,約那名女子去堡西幽會,中途聽到地窖門內有砸門地聲音,遂緊急報告……」
城堡的西側是趙興的重點防禦區,那裡沒有住人,堡牆前被整理成一片無遮無攔的平地,這樣,如果有人在那片區域走動,遠遠的就可以發現。這片區域專用於存放一些不容易腐爛的,需要長久保存的貨物,比如非洲象牙、緬甸寶石,黃金白銀等。平常禁止人走動,監視者則站在四層高的城堡牆樓平台,發現有人靠近,則出聲警告,不聽警告擅入者,准許當場擊斃。
那位黃興顯然是個呆子,連約會的地方都不會選,選擇這樣一片毫無遮蔽的平地約會,到這地方,能做的最多也就是牽牽小手,還能幹啥。
趙興的八卦興趣被金不二的話題勾起,他沒有詢問在地窖裡被關了兩天的小賊,反而興致勃勃的問:「那廝……今日是天寧節歌舞的日子,堡裡人都去圍觀歌舞了,他怎麼會牽著人往人少的地方鑽。
往人少處鑽還則罷了,堡裡人少的地方太多了,花叢中、樹林裡,哪裡不能約會,跑堡西幹什麼……對了,他約會的那名女子是什麼人,長的好看不?」
金不二一臉尷尬,他拱著手回答:「大郎去看了就知道,黃興與那女子都在。」
黃興是位十六七歲的娃娃,長的很壯實,個頭明顯比同齡人高出一截——似乎趙興的學生都被傳染了高個子,他們跟趙興學幾年,個頭立馬比同齡人高出一截。見到趙興走來,黃興拱手,口稱:「侄兒給姨父問安了。」
趙興點點頭,眼睛望向他身邊的那個女娘,一看對方的穿衣打扮,趙興就明白了,這女娘不是堡內人,估計是杭州附近的農家女,她一身素白,頭髮用絲帶紮了幾個髻,腳下穿了一雙新式高跟鞋,手上帶了一個明晃晃的紅寶石戒指。
趙興府裡的女人都受了點現代審美觀的感染,當然,也許是害怕麻煩,堡裡所有的女人,除了廖小小還有興趣按照宋代的髮型,將頭髮盤成各種花樣,其餘的女人大都學唐代女人的閒適——一頭的披肩發,頭上不戴任何首飾,但扎頭髮的髮夾發繩都極盡華麗。
這女子還梳著髮髻,身上的小飾件處處顯露出城堡內部流行風尚的痕跡,可見黃興平常沒少給對方送禮物。有可能連對方身上那身綢緞都是黃興送的——這也是城堡內男人的通病,因趙興經營海貿,堡內的男子常搭順風船帶點私活,加上趙興喜歡把那些品相不太好的貨物隨手賞賜家人,結果城堡裡的男人都養成了喜歡用海外小物事討好女人的習慣。
這個女子是外來的,城堡內雖然不禁止外來人進入,但至少應該經趙興許可。黃興未經許可把女子帶進城堡,難怪他要往人少的地方走。
不過,這女子一點不怯場,她站在黃興身後,雖然黃興盡力想遮掩,她卻坦然無懼的望著趙興,在趙興打量她時,她也不錯眼珠的打量著趙興。
「說說,怎麼個情況?」趙興問。
黃興拱了拱手,回答:「姨父,我帶著三娘來這裡玩,聽到裡面有敲門聲,我吼了一嗓子,聲音立刻停了,我跟城牆上的侍衛說了,他們牽來一條狗,那狗直衝著屋裡叫,這說明屋裡確實有人。」
事到臨頭,黃興反而不慌亂了,他坦然的回答,希望趙興能看在他發現歹人的功勞份上,原諒他私自帶人進入城堡。
黃興的母親是江夏程族的人,作為姻親,他過來投靠趙興,指望能從趙興這裡學點知識,將來混一個出身。因為同是程族的,加上年輕人大都有相同的愛好,所以守門的同伴便默許他帶人進入城堡,令他有驚無險的通過了層層關卡。
趙興對他的解說顯得很平靜,他輕輕點點頭,答:「很好!發現異常,立刻報告,體現了自家人的覺悟——你去管家那裡領五貫賞錢。」
黃興一喜,趙興接著說:「有功必賞,有錯必罰:不經許可帶外人來城堡,依律逐出城堡。凡是今天當值的人,也按這個規定,一個不落,全部逐出。」
黃興臉色灰暗,他還想辯解,金不二一揮手,幾個人已經把他架起,離開了現場。那個女孩也慌亂的跟著,路上不停向架黃興的家丁求告。
趙興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輕聲對金不二吩咐:「規矩不能破,但法外有情,你跟陳支婆說一聲,讓她代黃興父母向女家提親,聘禮我出,等她嫁入堡中,立刻把這小倆口遣回江夏。另外,今天當值的人,許他帶著外人進堡,不論出於何種原因,也不管有多少人,全部遣散回去,讓江夏程族好好管教。」
金不二答應著,又接著指指地窖的大門,說:「大郎,這情況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