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阿珠笑罷,正色的說:「無妨!官人,李公麟、米芾兩個人在我家也吃喝甚久了,官人又教給他們學問(黃金律),我官人的手段他們學去不少,連筆墨紙硯都用了我家不少,原也該送給官人一些字畫。」
什麼叫老婆,這才叫老婆!宋代真是色狼最幸福的時代,三妻四妾圍著,甚少爭風吃醋不說,人人都維護這個家庭——這是真正的封建意識。
陳伊伊也馬上響應:「就是,拿他幾幅字畫,那是拿他當朋友——不見外。他要敢來指責,今後休想問我家討紙墨色彩……」
趙興歎息:「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妾之美我者,畏我也;客之美我者,欲有求於我也……罷了,李公麟喜歡繪製人物花鳥,我恰好從阿拉伯的阿巴斯王朝帶回來一副後宮春畫……唉,太淫蕩了,希望別教壞了他!
給李公麟寫封信,把這份圖冊送給他。附上胡人替我逐頁的翻譯,告訴他:可以隨意抄錄,事畢之後送還副本還是原本,由他。」
陳伊伊翻動了一下那本春宮圖,馬上面紅耳赤扔到一邊。趙興看了看腳下的大箱子,歎氣的說:「米芾有點麻煩,這廝喜歡的東西都是昂貴貨,居然最愛好——金石,太奢侈了。」
趙興唉聲歎氣地從箱子裡挑出二十多塊大大小小的礦石,惋惜的、依依不捨的裝進小木盒,痛惜的說:「早知今日,我不該招惹這個米癲子……唉,罷了,再送給他一冊阿拉伯人寫的礦物誌,叫他自己在汴梁城找胡商翻譯出版……唉,虧大了。」
沒有打磨過的礦石很不起眼,陳伊伊雖有點不捨,但她馬上想開了:「無妨。興哥,礦山還在那裡,山上還有掘不盡的礦石。我叫父親派幾千個奴隸去可勁挖。這玩意在礦區又不貴,一斤茶葉能論斤換,米芾要多少。我們給!誰叫興哥喜歡他的畫!」
程阿珠點點頭,與陳伊伊交換了目光,小心的說:「官人,還有一封信。是……。是……」
趙興漫不經心地回答:「是馬正卿(馬夢得)嗎?京城裡還有啥事?一賜樂業人剛才向我匯報說:沿大運河鰍棧修建的很順利,賬目也很清晰。我幾個月沒回來,他是不是要貨了,明天我就開始向各商路配送貨物!」
陳伊伊跳了起來,打斷了趙興:「不是馬夢得,也不是你老師,也不是你的師兄們,你再猜猜,汴梁城還有誰給你寫信?」
陳伊伊氣勢洶洶。倒讓趙興很納悶。
俺在大宋可是熟人不多,除了這些人,還能有誰?難道……
陳伊伊還要說什麼,程阿珠已經遞過一張信封,揭開了謎底。
信封是由鯉魚形木板製成地兩片。兩面還畫有鯉魚——古時。「雙鯉」就代稱書信。這兩塊木版用繩子捆在一起,那根繩子就是「緘」。解開繩子叫「開緘」。
信封上寫著「賤妾百拜官人台下投兩浙路杭州府迪功郎趙興親拆。」
「字寫得不錯,嘖,比我好!」趙興讚歎一句,又把信封上最後兩個字咬的格外重:「親拆呀!怎麼你們就沒一點覺悟呢?誰拆了我的信?……好了,第一次我就不追究了!」
陳伊伊重重哼了一聲,程阿珠笑著解釋:「官人不在,萬一是急務,豈不誤了事?」
她地意思是:今後繼續拆!
信箋上寫的是一首情詩,曲牌《憶秦娥》。趙興詠哦出聲:「嬌滴滴。雙眉斂破春山色。春山色。為君含笑,為君愁蹙。
多情別後無消息。此時更有誰知得。誰知得。夜深無寐,度江橫笛。」
趙興禁不住拍案讚賞:「好詞,真是好詞。」
陳伊伊不滿的瞪了趙興一眼,說:「好嗎,哪裡好?——這還有一張呢,我給你唸唸:一聲阿鵲。人在雲西角。信有黃昏風雨,孤燈酒、不禁酌。
錯錯。誰誤著。明知明做卻。頗寄香箋歸去,教看了、細揉嚼。(《霜天曉角》)」
「這首也好,這……」趙興沉吟半晌,小心的問:「寫給我地?你確定?」
陳伊伊恨恨地點點頭,趙興把目光轉向程阿珠,程阿珠垂下眼簾,避開了趙興的注視。
趙興沾沾自喜:有人給我寫詞了!俺來到大宋,居然也能混上一首題贈詞,多幸福啊!
拿著那張詩簽,不,兩張詞簽,趙興興奮的翻來覆去的看,可越看越覺得不對勁。
頭一首詞是閨怨詞,埋怨情郎走後連個音信都不給,使後者幽怨的喜歡上「夜半歌聲」,吵的鄰居以為鬧鬼——蒲松齡在這,一定會寫一個「倩女幽魂」。
嗯,蒲松齡雖不在宋代,沒事,中國鬼故事的老祖宗——蘇東坡在,這事要讓蘇東坡知道了,准好不了。
光是「夜半歌聲」還罷了,現在那位怨婦竟然喜歡上了「夜半飲酒」,一邊飲酒一邊自怨自艾,還寄過信來譴責他辜負情意,然後「教看了、細揉嚼」——看完信後,該自殺來是奔過去把對方接回家,自個好好考慮。
這都什麼事兒?我惹誰了?
抬頭看一看程阿珠與陳伊伊,趙興恨不得在自己臉上寫兩字:清白!四個字:我很清白!
但兩少女卻不看趙興,她們從頭髮到腳趾,渾身都洋溢著譴責,根本不容趙興辯解。
趙興想了片刻,先用排除法,把嫌疑人一一排除,他首先問:「源業平……那廝還在我城堡吧,他沒有面對面還寫信箋的習慣吧?賤妾……嘔,等等,等我拿個銅盆來,你們再告訴我。林雷」
趙興這副表情終於將兩位女娘逗笑了,她們笑的滾倒在一邊。陳伊伊更是笑地滿地打滾,等她們平息了笑聲,程阿珠一邊遞上兩個信皮。一邊揭開謎底:「是廖小小。我們走的時候匆忙,沒跟她打招呼……自她寄來第一封信,我跟馬正卿打聽過了。小小姑娘現在洗盡鉛華,每日閉門不出,只以教導女童為樂。
接到信後馬叔叔去看過她,聽說她過的很清苦。馬叔叔雖給她留下一筆錢財。她也接受了,但每日仍是粗茶淡飯,連昔日姐妹上門,她也閉門不納。馬叔叔見她時,問她有什麼話,這便是她的第二封詞簽——教看了、細揉嚼!」
趙興手裡翻來覆去的看著那兩封詩簽,心裡有點依依不捨——不是不捨廖小小地美貌,而是不捨:如此才華地女子,今後卻要孤燈冷捲伴隨一生。後人讀到這兩首詞時,會怎麼想他?負心郎?薄情子?多情男?浪子?
想起這兩首詞,趙興又陡然升起一股懊惱,原來整個大宋朝,最不會作詩地人就是我!
這是一個什麼時代啊。連驛吏之女、賣香翁、做帽子地、做傭人的都是學問人。隨口就能唱出幾句千古佳句,可俺一肚子經濟學。竟然謅不出一首歪詩來。
什麼世道啊?!
這是一個詩歌地時代!生在這個時代,是趙興的幸運,也是他的不幸。
程阿珠捅了一下陳伊伊,陳伊伊輕咳兩聲,不滿地抱怨:「瞧他那戀戀不捨的樣子,哼,我在京師每常盯著他,睡覺都睜著一隻眼睛,唯恐他被那些京師的狐媚子勾去了魂,沒想到,也沒見他作什麼,就在我們眼皮底下勾搭成奸,哼哼!」
程阿珠又捅了伊伊一下,忍不住自己開口:「我與陳妹妹商量了……」
「不用了商量了,如此深情款款,多情眷眷,才情滔滔的女子,我若不收藏起來,辜負了這兩首好詞,也辜負了我來……我琢磨著:阿珠對官場禮儀不是很精通,讓伊伊去伺候那些醃官——他們不配!廖小小正合適。她原本就做迎來送往地活兒,什麼時候什麼場合該用什麼禮節,她什麼都清楚。
就這樣定了:等廖小小來了,家裡地內事由阿珠主持;產業運營伊伊來做;迎客送客,主持宴席,就她了。給她送信,接她回來……」
「哼,便宜你了。」聽出話裡對她的愛護,伊伊不再堅持:「我們已經送信過去,船隊也接到命令,按說,她已經在路上了!」
趙興輕輕點頭。
來到大宋,愛阿珠是我的義務,愛伊伊是我利益需要,廖小小又算什麼,欣賞嗎?憐憫嗎?
我總是心太軟。
轉過頭去,趙興撿起了那冊阿拉伯春宮圖,斜著眼睛問阿珠:「這玩意……啊,伊伊還小,就算了。阿珠,我們去試試?」
阿珠紅暈上臉,伊伊撅起嘴:「什麼?……好呀,你們試,我在旁邊看……觀賞,我觀賞!」
「去!」阿珠用用手狠狠一打伊伊:「小孩子家……官人,怎麼當著人面說這些……」
「哈哈哈哈……」趙興笑的很淫蕩,他攬過阿珠,笑對伊伊:「怎麼?真要觀摩?同去?!」
伊伊一縮身,眨眼間溜了。
趙興俯身一吻,阿珠已軟成一灘泥……
第二天,章是被兒子的呼喚聲所驚醒的。停止腹瀉後,經過一天的睡眠,章援已經飢餓難耐,他不停呼喊:「水」,等到他完全清醒,看到的是一張老父的臉。章一邊看著自己地長子,一邊眼睛濕潤的喃喃:「真是神醫,真是神醫呀!」
宋代的醫生講究「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像章援這樣腹瀉到了昏迷的病人,第二天能醒來,已經極為罕見了。而章援能做到這點,是因為補充了生理鹽水……但趙興決不會把這個秘密說出去。
章看到兒子清醒,連忙跑出兒子的臥室,招呼僕人送上飲食。他直到現在,才體會到這座小樓房地好處。
這座小樓房在樓內帶一間非常寬敞地廚房,僕人睡在同一個屋簷下,章一呼喊,沒過多時,僕人便把爐火上燉的鹹粥端上。兩名倭女上前,用小金屬勺一勺勺地喂章援喝粥……
兒子能吃飯了,讓章感覺非常開心。
吃了幾口。章援突然停止了動作,他指指窗外,問章:「父親。這是什麼聲音?」
章援的病房佈置的像一個現代人的臥室,一張大床,幾間衣櫃、一張軟榻,一個書桌書櫃。章昨日是在軟榻上睡的。剛才章援地甦醒讓他激動異常。除兒子的聲音外,沒有聽見任何動靜,此刻,章援一問,他馬上察覺到窗外的聲音。
那是陣陣馬蹄聲,馬蹄聲中還夾雜著喊殺聲、呼喊聲、奔跑聲、砍劈聲……似乎窗外正在進行一場戰鬥。
章聽了片刻,輕輕搖搖頭:「這可是趙離人地城堡?有誰能翻過如此高大的石牆,進到城堡裡來發動攻擊?再說,這裡是杭州。沒聽說盜匪敢襲擊……我去看看!」
章昨日已觀察過了,這座城堡,除了堡牆住了三四百人外,在山坡最高處,修建那座鐵爐堡的工人也足有一千五百名。而且都是精裡壯地漢子。他又聽說趙興擅長組織調動人手。敢在宋代進攻一位組織學專家的住宅,誰吃飽了撐的。想找死。
窗外確實有打鬥的聲音,劈劈撲撲地拳拳到肉。章疑竇叢生,但屋裡地兩個倭女還在不慌不忙的嘬起櫻唇,專心致志的吹涼勺子中的熱粥,她們這種不慌不忙的態度讓章緊張不起來,他很沉穩的站起身來,背著手,一臉慈父的神情叮囑兒子:「莫慌,待為父去看看。」
章他們住的是客房,這棟房子在半山坡上,嘈雜聲隔著趙興那棟房子,從山坡背後傳來。章背著手,不慌不忙的向吵鬧處走去,才走幾步,他陡然止步——自己彷彿又忘了什麼?
豁然回首,正見山花爛漫。
一夜之間,滿山地花樹全都開花了,那些花樹有好幾個品種,有青膚櫻,樹皮粟褐色,葉如披針,花似重瓣,白色粉色;有彩霞櫻花,花朵很大,玫瑰色,密密的花枝從樹頂劈下,宛如一道彩霞……
一夜之間,櫻花迅猛地開放。開的艷麗而燦爛,帶有一種掙扎中的綻放,似乎唯恐錯過了好時光,才拼盡一口氣,將畢生積蓄的美麗一起綻放。
它突如其來,勢不可擋。然後在風中墜落。沒有任何留戀,彷彿是花吹雪。那一片櫻花樹林一邊綻放,粉白地花瓣還在不斷地墜下。
突然想到,這也許是最盡情地花朵。因為它早死,就像某段奮力拚搏的人生,沒有機會變壞。所以留下一生地回想。
也許悲涼。卻是美的。
微風輕拂,滿樹的花瓣隨著微風飄舞,花瓣雨下,一名素白唐裝的男子披散頭髮,手裡持著一副折扇,神態癡迷的在花樹下徘徊,嘴裡似乎念叨著什麼,好像是在作詩。
那人章認識,正是那位秀美的倭人源業平。
章被此情此景吸引,禁不住走了一會神。才想起兩句詩,又記起兒子在房裡等答案,他便緊趕了幾步,走過趙興的屋子,來到了山坡高處。
山坡在這裡拐了個彎,開始向下。下面是一片綠草地,有些地方人踐踏的多了,已經露出光禿禿的泥土。從這個坡的側面,一直延伸到山腳下的城堡石牆,都零零星星的站滿了人,他們正揮舞著各種器械,似乎在鍛煉身體。管理過軍隊的章認出了那些器械基本上與軍隊有關,都是些類似於石鎖石槓的鍛煉力量的器械。
草地中心最顯眼的是趙興——或許是一個類似趙興的巨漢。因為他穿著全身鎧甲,連面部都罩在鐵甲內,只見他騎在一匹高頭大馬上,一手持著一個圓形盾,另一手則手持一桿長矛,來來回回從坡底跑到坡上,再從坡上跑到坡下。
每次跑到坡頂時,趙興總是用盾牌擋住身子,另一手則將手中的長矛用力朝前刺去,一次又一次徒勞無功,但趙興仍在堅持。
反覆看趙興重複這一單調的動作。章都為之抓狂了,終於,趙興的動作有了點變化。只聽他長矛尖端處發出叮的一聲響,好像刺中了什麼。章仔細一看,發現半空中吊著一個鐵環。
那鐵環隨風飄蕩。趙興每次縱馬來回,都在努力把槍尖刺入環中,這次他終於如願了。
長槍順著鐵環空隙處刺進去,快馬奔跑的速度過快。趙興似乎來不及從環中抽出長槍。他隨手棄著長槍,頭也不回的快馬馳過。等回到坡頂,他右手又多了柄彎刀,這次他縱馬跑來跑去,反覆在用彎刀砍那枚鐵環……於是,單調的動作重複了又重複。直到馬刀砍中那枚鐵環。
章看了半天,都忘了回去安慰自己的兒子。等趙興這次丟棄了彎刀,他跑到坡下,翻身跳下了馬。而後。他的弟子騎著一匹馬上去,重複著趙興剛才地動作。趙興則站在原地,觀看別人打鬥。
正在打鬥的就是章昨天看見過的那幾名藩人武士,他們八個人分成四隊,相互拳腳交加。拳拳到肉。章原先在房間內聽到地打鬥聲就來源於此。
在這群高山武士周圍。還有幾個赤著膀子的人在舉著槓鈴玩耍。
趙興解開了鎧甲,摘下了頭盔。他看了一陣那群高山武士的打鬥,發出一聲惡叫,跳進圈裡更那群人打鬥起來,打到半中腰,他仰臉看到孤零零站在山坡上地章,一愣神間,被兩名廓爾喀武士壓在身下,死死的不能動彈。
等趙興拍地認輸,兩名廓爾喀武士鬆開他,趙興大汗淋漓的跑到章跟前,見面先問安:「章老子,文谷兄醒了嗎?」
章答:「離人的手段果然不凡,吾兒吃下藥就不再拉痢,剛才醒了,吃了小半碗粥。」
趙興也不解釋自己剛才地行為,他接過倭女遞上地毛巾,一邊擦汗,一邊請章先行。
轉過山坡,章又指指滿山的花樹,讚賞的說:「你昨日回來,今日滿山嬌艷,卻說花也識主,迎君而開,甚令人喜!」
趙興湊趣說:「不如說此花特特為章夫子開,章老子昨日來到我府上求病,今日文谷兄醒了,漫山花開,豈知它不是為大人賀!」
章心花怒放,仰天大笑,笑完,又指指漫山的花樹,問:「這什麼花,很特別?」
「山櫻抱石蔭松枝,比並余花發最遲。賴有春風嫌寂寞,吹香渡水報人知……這花是櫻花的一種」,趙興回答。
章深深的看了一眼趙興,他覺得趙興剛才引用的這首詩別有意味。因為這詩是王安石寫得,而王安石生前最喜愛櫻花。
章以為趙興是在暗示他雖然披著蜀黨的皮,但骨子裡卻是贊成變法的。甚至連王安石最喜歡地花他也喜歡。
其實他猜錯了。
趙興園子裡遍植櫻花,是因為在他以前的知識裡,中國櫻花是從日本傳入的。但等他到了這個世界,卻發現事實與他所學的內容恰好相反,櫻花的原產地是中國——當然,他還不知道櫻花原產地是喜馬拉雅山脈。
中國栽培櫻花地歷史最早可以推朔到秦漢時期,那時地櫻花還是一種皇家植物,栽培於宮苑之中。唐朝時已普遍出現在私家庭園。唐李商隱用「何處哀箏隨急管,櫻花永巷垂楊岸」讚美櫻花。而白居易則專門寫了一首櫻花讚:「南館西軒兩樹櫻,春條長足夏陰成。素華朱實今雖盡,碧葉風來別有情。」
日本人認為,他們的櫻花是從雲南引進地物種。是唐代一名雲南僧人渡海前往日本傳法,順便把櫻花帶入了日本——這也是世界植物史的公認。
趙興弄清楚日本人的想法後,便報復性地把自己院子裡栽滿櫻花,這次,他終於可無所顧忌地享受這種「唐僧花」。
宋代喜歡櫻花的最著名人物就是王安石。王安石這個人邋遢,不拘小節、對飲食衣著毫無挑剔,上朝時朝服上沾著大塊墨跡,都理直氣壯的挺著腰,要說這老頭還有什麼喜歡的物事,那唯有櫻花。
王安石「身負天下大名三十年」,朝廷屢次召喚他入朝都遭拒絕,只專心培養人才。他教出的那群學生隨後成了支持他變法的主力。這群學生視王安石為「現世聖賢」。並把他所有的行為都視為崇高的。
王安石罷相後,朝堂沒人敢喜歡櫻花,而趙興卻把這種花朵當作「行道樹」。栽滿了整個莊園,這種行為的一個隱喻就是「荊公喜好,就是行路指南」。
這個暗示還不強烈嗎。所以章口中不言,但心裡已暗自把對方視為同黨。
現在,新黨人士都是受迫害的,章深受趙興大恩。趙興不肯正式表露身份。他當然不再強逼。不過自此以後,他望向趙興地目光親熱了許多。
趙興走過櫻花樹,看到源業平仍在癡癡迷迷的徘徊,他止住了腳步,心裡奇怪:源業平這廝怎會喜歡櫻花?難道是宿命的相逢?
這年頭日本人喜歡什麼——蘇東坡喜歡什麼,倭人與高麗人就喜歡什麼。
蘇東坡在黃州說了:梅蘭竹三君子。日本人照辦——最喜梅花!每年賞花會由日本天皇主持,賞地不是櫻花,是梅花。賞櫻花該是後來的事……難道,與源業平這小子有關?
趙興好心地告誡:「源殿。身為武士,怎麼能忘了每天的鍛煉?這可不行,你也應該下去練一練。瞧你,每天不是醉酒笙歌,就是吟詩弄句。這可不是武士地心境。」
源業平目光逐漸有了焦距。看到是趙興,他晃了晃腦袋。翻了個白眼說:「練?有用嗎?我再練也打不過你:小菊花的種子,再怎麼鍛煉,也不能開出大菊花。」
聽到這麼曖昧的詞,趙興連忙緊走幾步,竄進了章援的臥房。
臥房內,盛裝打扮地陳伊伊正帶著昨天留下地那名醫生看望章援,僅僅這一晚上,陳伊伊頭上的首飾也像滿院的花樹一樣綻放開來,滿頭紅的綠的、金的銀的,寶石亮閃閃、晃的人眼睛只看到一團光亮,都看不見人影。
趙興走過去,連續從陳伊伊頭上拔下簪子,發叉,不一會桌子上堆了一堆首飾,陳伊伊剛開始以為這是種特別的親熱,等到頭上只剩三兩支簪子,她方變了臉色:「怎麼,阿珠姊戴得,我戴不得,我可是……」
阿珠也戴成這樣?趙興打了個哆嗦,連忙解釋:「佈局,我跟你說過佈局地問題。黃金律你記得嗎?繪畫要講究色彩搭配,佩戴首飾也要這樣。有一個定律叫做三色原則,說的是穿衣服,戴首飾,最多不超過三個顏色……
突出主題,要突出主題。色彩一多了就要混亂,反而弄不清你想表現什麼……」
章剛開始看趙興動作,很看不慣趙興如此寵愛自己的小妾,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於人前親暱,等趙興說到這裡,章慢慢瞇起了眼睛,脫口而出:「李公麟曾說離人擅畫,他曾向你討教畫面佈局……但我卻從未聽聞離人畫過什麼,這就怪了?不過,怎地米芾也如此說呢?
我曾聽蘇老坡說,離人也擅作詞,做過一兩首好詞……那些詞我也聽過了,確實好。但蘇老坡還說,離人不喜歡以詩名傳頌世人。我就更奇怪了?
陳師道的情形你也見了,為苦求一兩佳句,都折騰的全家不安。士人學子一生孜孜以求什麼,不就是想以才華驚動當世?離人以為才華是什麼?不是詩才?不是畫藝?不是醫術?還能是什麼?還能有什麼?」
此刻,章對趙興地學問已經產生了濃濃地好奇,要不是有蘇軾這個大牌在明處,估計他會問清楚趙興的師承淵源。
趙興「做地幾首詩」,恰好都能看出一點蘇軾豪邁風格,這點讓人肯定了他與蘇東坡之間的師生關係,恰巧黃州又是個消息閉塞的地方,人們難以肯定蘇東坡在黃州時教了趙興多久,又都教了趙興什麼東西?世人唯一知道的是:趙興與蘇軾打了個賭,把自己賭輸了。曾經有一段時間,他被蘇東坡逼得天天上門來等待教訓……其實,那時在蘇東坡屋裡上課的是程氏弟子。
這是首次有宋人對趙興的師承淵源產生了懷疑。
這個懷疑也許將伴隨趙興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