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補之最能欣賞這種華麗至極的舞樂,他拍著大腿,沖秦觀讚歎:「少游,你看看你,你光看見田野上遍地野花香,怎就沒看見鼻子底下這家花獨艷呢?
瞧,這群歌舞伎哪個不比碧桃更佳!碧桃算什麼,爛桃一個!虧你日日住在離人家,還拿爛桃當寶貨。你說你關起門來欣賞這些人的歌舞,誰能說你什麼?離人,我看你今後可要把少游盯緊點,派個家人接送,令他上朝做事,散朝回家——外頭什麼宴請都打回去,這日子多好。」
說到這兒,趙興翻身問:「履常(陳師道)、方叔(李)剛來京城,還沒安排住處吧,我這房子大,少游兄就住在這裡,兩位不如也搬來我處?」
兩人略微推遲下,齊聲答:「那我等就不客氣了。」
趙興呼喊僕人為兩位收拾房子,蘇迨與蘇過看天色不早,起身告辭:「眼看天要黑了,小弟家中還沒有安排,我等二人告辭了。」
「如此,王夫人且留在我這裡,跟朝雲一起住幾天」,趙興帶著詢問的語氣說:「老師不在家,乾脆你兄弟倆白天也來這裡吃飯,晚上自去,如何?」
「聽從哥哥安排」,蘇迨、蘇過拜謝。
蘇軾在貢院判卷,王夫人來趙興這裡與朝雲一起住,也算替兩兄弟減輕負擔。至於兩兄弟自己,他們各自有自己的家,自己的學業,所以要趕回家去,主持家務。
兄弟倆推辭了趙興派遣的家僕。慢慢散步回去,臨到家門口。年紀稍小的蘇過突然歎了口氣,說:「有時候,我有點羨慕乾兒(蘇軾給蘇遁起的乳名)。」
蘇迨先是沉默,最後也歎了口氣。答:「有時候我也羨慕……這裡有那麼多兄弟玩耍,還有一位溺愛他的大兄,哎……」
趙興房裡地歌舞仍在繼續,秦觀不停的要求趙興把胡姬也叫上來。向眾人展示一下聞名已久地胡姬舞姿,但趙興卻用「語言未通,調教未完」來推辭。這時,一壺壺淡味的琅酒將眾人熏的陶陶然,眾人都趁醉吆喝吵鬧,吵得趙興惱不過,他也趁醉吼,轉移了話題:「我還有一首新歌,來,女娘們。我唱,你們跟著哼,把樂器都彈起來。」
那是一首現代版的「一江春水向東流」。依舊是鄧麗君唱地版本。趙興哼過一遍後,幾名詞曲嫻熟的倭女立刻接上調子……
唱完了這首「一江春水向東流」,歌女們立刻轉到鄧麗君版的蘇軾名詞「明月幾時有」。
這首歌大家感興趣,一是詞曲意境極佳,另一個是——這是他們恩師所作。於是大家唱了一遍又一遍。直到醉眼朦朧……
將那群醉漢一個個送出府門。趙興雖然表面裝作不在意,但心中依然掛念著程濁的行動。煩悶無聊中,他便叫過那群倭女,教她們另唱一首新曲《送別》,慢慢地打發時光。
陳伊伊去陪他哥哥去了,趙興身邊唯有程阿珠陪伴。夜深,趙興看見臥在自己膝頭地程阿珠,小心的提醒:「阿珠,休息去吧。」
程阿珠聽了這句話,起身而拜,再拜,開口說:「奴這幾日也想,我歌藝舞藝不如這群倭女,識字算賬不如伊伊,打理家務不如阿夏……奴什麼也不如人,唯有與官人結髮之情,人不如我。官人,此時此刻,不要趕我吧,讓奴陪在官人身邊——奴只會這個。」
趙興愛戀的摸摸程阿珠的臉,輕聲說:「這幾日忙來忙去,都沒顧上與你好好相聚,也罷,從明日起,我就關起門來與你廝守……且等明日,我把滿天的星星給你摘下來。」
程阿珠聽了,一點沒有懷疑趙興能否做到,她幸福的趴在趙興膝頭,繼續欣賞歌舞。
程濁是在半夜回來的,看到趙興屋裡還亮著燈,他連忙趕來「請安置」,並向趙興匯報:「我等追蹤了卜慶兩座窩點,斬殺了十七人,據說我們曾射傷了卜慶……兄弟們不曾受傷,但我看到夜色已深,所以帶著兄弟們回來了——順便拿了幾件卜慶丟棄的衣物。」
「好,你終於長大了」,趙興欣慰的拍拍程濁肩膀,看看他身上穿的鎧甲,那是一套備中鎧,血染紅了半邊。
趙興慷慨說:「這套鎧甲送給你了,你再去庫房撿幾件兵器,安置吧。」
第二天,一大早趙興讓人從庫房裡抬來兩個箱子,開始招呼閒著沒事地學生製作手工。那是一堆散架,趙興親自動手將幾個青銅片用鉛錫鉚釘鉚在一起,從另一個箱子取出玻璃片鑲嵌上,眨眼間,一件古樸的歐式馬燈出現在他手中。
趙興在國內待得時間短,在三年航海期間,他利用海上旅行的閒暇,將自己地一些記憶記錄下來,並畫了相應的圖樣。這盞歐式馬燈是他回國後,命令工匠倉促打製,由於時間緊,只打造出來些散件,便被運來汴梁城,等待趙興現場組裝。
三年時間,趙興已經順籐摸瓜,摸清楚了中國玻璃的南海製作窩點。他這時才發現,其實中國早就有玻璃製作技術,並可分為南派與北派。
北派玻璃製作以洛陽附近為主要產地,這一派製作的是渾濁玻璃。北派玻璃是不屑於製作家用物品的,因為他們有更加暴利地行業——製作假玉。直到現代,地攤上賣地那些廉價玉器,依舊是由河南當地製作的,所以這種假玉也被稱作「河南玻璃」。
南派玻璃製作技術時斷時續,在歷史中忽隱忽現,自宋以後則徹底消失。這一派是仿造水晶地,偶爾也製作一些透明器皿。他們銷售很隱秘,但這種隱秘,對趙興來說根本不算保密。他只要順著貨源物流方向逆向一查。便查找到了南海玻璃的根源。
趙興用一粒日本珍珠——五萬貫的價格買通了玻璃作坊一個管事,獲得了玻璃配方。而後這個管事在他的護送下逃向倭國長門,最新的消息是:那廝在長門隱名埋姓,開設了自己地玻璃作坊。而趙興則在國內,悄悄的研製透明玻璃。
遺憾地是。這份玻璃配方似乎有點問題,製作出來的玻璃發脆,面積一大就容易碎裂。所以趙興就把它割成巴掌大小的碎片,採用拜占庭索菲亞大教堂式的拼花方法。把玻璃拼疊起來……這件馬燈就是他地新作品。
幾個學生看完趙興的手工後,一溜排開,叮叮噹噹,神態悠閒的裝配著馬燈。現場顯得很溫馨。陳陳師道、秦觀等人起床後,看到這幅場面,忍不住驚問:「離人,你怎麼有興趣玩起工匠的技藝了?」
他們是在指責趙興玩物喪志,鼓搗奇巧淫技。
趙興手舞著釘錘,一指在場地學生,笑得很自在:「想當初——大約是五六年前吧。程家坳一窮二白,村落周圍猛虎徘徊,我就是和學生們一起製作手工。熬過了那段貧困日子。
現在的程家坳,家大業大,雄踞黃州,一聲喝令,十萬大山的獵戶齊聲響應。
恍惚之間。幾年過去了。能夠在這樣的情況下,重溫當初的創業日子。我心甚為寧靜。」
在場的學生聽了,臉上不由自主的浮出會心的微笑,他們手中的釘錘敲得更專心了。
秦觀不覺得有啥好,然而陳卻一推孩子陳不群,喝道:「去!」
陳師道長身而起,撈起一把釘錘說:「我也學一下。吾愛此燈精美!」
李從小困倒,聽到趙興講述從貧困中崛起的經歷,不禁肅然起敬。這那裡是奇淫巧技,分明是自強不息麼,他跳了起來,撿起釘錘,在學生們地指導下叮叮噹噹的敲打著,將自己對生活的美好期望,全傾瀉在手下。
秦觀愣了一下,說:「我不跟你們瘋,今兒我要去吏部拿官誥,你們忙,離人,接你地馬一用。」
晚飯時,後花園的地上已經擺滿了做好的玻璃馬燈,程夏熟門熟路的拿著一個本子一支筆,挨個登記學生們的產量,並檢查馬燈地質量。這當中,似乎未受訓練地陳不群、陳師道與李做的活兒最粗糙。程夏都不收這三人活兒,直接讓他們把自己地手工拎回家去……
等程夏檢查完畢,趙興吩咐在馬燈裡點起蠟燭,把燈放入草叢中。
當夜,雪化乾淨了,地面上微微有點濕,但天空非常晴朗,月如鉤,一抹銀牙掛在天空,繁星點點,草叢中則燭光一片,趙興摟著程阿珠坐在屋內窗前,指點著草叢中那片繁星說:「阿珠,你瞧,我把天上的星星給你放到院中了。」
秦觀白天去了一趟吏部接受任命,沒有參與製作馬燈。這時,他也被院落裡的璀璨驚呆了,背著手與陳師道、李留戀燈叢,禁不住詩興大發。
陳師道也詩興大發,不過這人做事有個習慣,喜歡每一句都有典故。做詩的時候,要把自己關到房子裡,獨自一人苦思,屬於那種苦吟派詩人。
這樣的苦吟詩人做詩的時候,他老婆要趕緊抱著孩子回娘家,家僕們也要把院裡的雞都抱走,躲得遠遠的看他的屋門,整個院子要保持絕對安靜。什麼時候他的屋門開了,大家的苦刑便終止了。身在趙興這個院子裡,他顯然沒有那種苦吟條件,所以他雖然詩興大發,但只能急得沖李翻白眼。
李從小孤獨慣了,待在趙興這座院子,他彷彿又回到了宗族的懷抱,兄弟姐妹一大群,彼此用數字相稱,透著親切,與此同時,院子裡人來人往的像個自由市場,一會是飯店的廚師來討教心得,一會是附近商舖的老闆來與馬夢得商量貨價與數量。這種喧鬧令陳師道痛苦不堪,卻讓李感到格外溫馨。
人舒服了,就沒有詩性。所以李漫步在繁星中,只顧品嚐這難得的寧靜。沒注意陳師道的焦急。
燈叢中,那些倭女又唱起了昨天學會的「一江春水」,眼前地繁華勝景,配合那感傷的詞句。悠揚地音樂,令人如醉如癡。
程阿珠也如醉如癡,趙興伏在她耳邊,低聲說:「動手準備吧。」
程阿珠知道趙興說什麼。她的耳根通紅了。趴在趙興身後的陳伊伊正在使勁用瘦小的肩膀扛趙興,希望他能在窗前給自己留出一條縫來。無奈,趙興地身體對於她來說實在太龐大,她折騰累了,趙興卻好像沒感覺,氣的陳伊伊用力擰趙興。
秦觀在草叢中閒逛著,逛久了有點冷,他一貓腰,順手從草叢裡撈起一盞馬燈,邁著方步走了兩步。一回頭,看到陳師道與李呆呆的看著他,他一咧嘴。說:「你倆也撈幾盞……沒關係,我等與離人,兄弟也!離人對兄弟們向不見外,我們也就別跟這廝見外了(liao)。」
果然,坐在窗戶後的趙興見到秦觀這種行為。在屋內高喊:「多拿幾個。這玩意自己用、送人都很體面地。」
趙興身邊,程阿珠扭了扭身子。趙興身子一側,讓她做得更舒服。陳伊伊乘這個空隙擠到窗前,她望著滿院的「繁星」,正想發一兩句感慨,程阿珠已語帶不滿的說:「官人,不要!這燈雖然是官人的物事,但既然官人制給奴看,奴希望把這些燈都收起來。以後官人外處去做官,奴一人在家寂寞了,就把這些燈擺出來,再想想官人的情意,奴死了也值。」
趙興一聽,趕緊又衝窗外急吼吼:「罷了,少游,這些燈都是用過的,送人不妥,自用也不合適,你先放下,等過了今日,我從庫房挑好的配件給你裝,送你些新物事。」
秦觀提著燈,瀟灑的轉了個圈,看著燈光在夜空中發出一道閃亮的光帶,他有點不捨,揚聲問:「比這個還好?」
「少游,怎那麼不曉事,快放下」,王夫人帶著朝雲從雪地裡漫步走來,她取下秦少游手裡的燈,放回原地,嗔怪地說:「焚琴烹鶴,大煞風景!今日本來是一片美景,你取一盞,我取一盞,這兒還能賞玩嗎?」
秦少游尷尬的向王夫人行了個禮,一溜煙跑了。陳師道、李二位則乖乖的向王夫人行禮,跟在王夫人身後。趙興見王夫人出現,趕緊從屋裡跑出來向王夫人行禮。
「哎,可惜上元燈會時離人不在京城,否則,這京城又該是怎樣一番景象」,王夫人感慨道。趙興沒有接這個話,他向跟在後面地朝雲悄悄問:「遁兒怎麼樣了?」
朝雲低聲回答:「今兒他跟幾位哥哥玩了一天,晚上滾到他們屋裡去了。恰好我這幾日也勞累了,便由他去玩,自己休息一下。」
王夫人聽到身後的交談,一邊欣賞著***,一邊說:「你們老師明天判完卷,傍晚到家。遁兒這幾日身體既然好了,便隨我一起回家吧。」
朝雲連忙答應著,趙興看到一個守門的門子站在遠處,躲躲閃閃的,又竭力想讓趙興發現的樣子,他招手喚過來,問:「有事嗎?」
門子垂首回答:「左鄰秀才麻述麻深遠,右鄰助教(宋代官學低等官,也是三教九流人士地尊稱)鄒蘊鄒子安、與附近老郎(年長者尊稱)前來拜訪,大官人,見,還是不見?」
趙興不滿地皺皺眉頭:「不是告訴過你們嗎?我這幾日閉門休息,等待發榜——誰都不見。」王夫人皺了皺眉,還沒說話,秦觀不知又從哪裡跳了出來,他手裡提著一盞紫銅燈,一邊晃著燈,一邊插話:「還是見見吧,他們這是敦親睦鄰,這是一種汴梁習俗,怎好不見?」
王夫人點頭附和:「汴梁習俗,若有新住戶遷入,左鄰右舍會在他安居之後,帶酒茶等物拜訪,告訴他本地商舖情形,以免新人不便或上當……也有人終日無所事事,只帶著茶壺去每家串門子閒談。你已經安居三日。這時間,恰好是鄰居拜訪的日子。」
趙興聽了一愣。
怎麼。東京人也有這禮節?
現代社會,他曾在電影上看到西方社會盛行這種敦鄰睦友地禮節,在他想來,京城人士不欺負他這個外地人。已經算是燒香拜佛了,怎麼,宋代人會如此純樸,純樸的令他懷疑這是群「西化人士」。是「香蕉」、「海歸」。
原來,這傳統很中國!
趙興在這裡又以現代思維看待宋人了。現代,沐浴在胡人陽光下成長起來的京城人士喜歡欺生,因為有這種顧慮,所以他才關起門,不敢與鄰舍接觸,只想等混熟了汴梁城,再與鄰人交往。沒想到,他倒是小心眼,在禮節上落入後手。
幾個鄰居立刻被請了進來。這幾人果然有汴梁人士的風格,他們每人手裡都提著個茶壺,似乎漫漫長夜無心睡眠。打算在趙興這裡長談,看著他們手中的茶壺,趙興又覺得有點好笑。
除了手裡地茶壺外,這些人還端著一碟宋代點心,他們慇勤地遞上點心。說著宋代敦鄰的套話。趙興心裡暖洋洋地寒暄著,恍惚間。彷彿處身於一部外國電影中。因為,現代唯有外國電影中,鄰居才會端著點心來拜訪新住戶……
不過,外國人不提著茶壺拜訪鄰居。
麻秀才身份最高,他領銜開口:「自學兄在這裡安置,院裡日日飄出誘人地香氣,東京六大名樓的名廚出入此間,川流不息,弄得我們整日飢腸轆轆的……我就說吶,新來的該不會是個廚子吧,沒想到前幾日看見蘇門學士出入,一打聽才知道,學兄原也是蘇門子弟——大才啊,蘇學士看中地人,能簡單的了嘛……學兄在上,受小弟一拜。」
趙興謙虛幾句。這時,庭院裡歌聲已經停止,女眷們都迴避了。燈海裡重新冒出了秦觀與陳師道、李。鄒子安鄒助教望著滿院***,解釋自己拜訪的動機:「原來如此……唐突了!我等原本該在明日白日拜訪,但看到大官人這裡一片通亮,疑為失火,故叩門求見——冒昧冒昧,望大官人勿責怪。」
鄒蘊是位房東,他老爹為他掙下了一片院落,如今他靠出租院落為生,也就是現代所稱的「包租公」。麻述是位老秀才,屢試不第。此人祖上當過小官,在內城有一片宅子。他靠出租內城宅院給官員生活,自己帶著家眷住在外城,期望能通過苦讀詩書,恢復祖上榮光。
汴梁城像麻秀才這樣「一心求上進」地還不多,因為這個地方謀生太容易了,安逸的生活,讓他們大多數失去了上進心,只顧享受這一片繁華。
麻秀才最熱心功名,所以他年紀雖大,卻將有貢士頭銜的趙興視為學兄。看著他微白的鬢髮,趙興倒有點不好意思,他謙虛幾句,領著這些人來到燈海,與秦觀等人見面。
聽了秦觀與陳師道這幾位才子大名,不會詩文的人也要跳出來縐幾句,以顯得自己不是俗人。麻秀才先是珍重問安,而後訕訕詢問秦觀的佳句,秦觀人來瘋,手裡提著燈,瀟灑地在院中走來走去,正需要別人欣賞,馬上邀請麻秀才同賞燈海……
幾名渾身冒酸水的人碰在一起,就想磁鐵陰陽兩極自動吸引一樣,立刻騷性大發,要冒幾句酸水。他們或者做苦思態,或者晃著腦袋,不停的吟誦……啊,趙興這裡有酒有菜,寫作環境京城無二,讓這些騷人樂不思歸。
假使不騷,為了多停留會兒,多吃點美食,也要裝騷。
陪他們轉了片刻,趙興又見那位汴梁城雇來的門子,站在遠處衝他頻使眼色。他懊惱的問:「又怎麼了?」
「大郎,門口來了幾位訪客——小地認出來了,其中兩位是相國寺的私場子(相撲手),他們抬了一個人,非要求見大人。說是大人不見,今晚他們就不走了。」
趙興眼珠都沒有轉,立刻反問:「要求見面還要使出脅迫手段……今晚,幾位少爺中誰出去了?」
宋代不稱「少爺」,這個稱呼是趙興帶來的。門子顯然知道趙興說地是什麼,他馬上回答:「是旺舍人(程旺)。小舍人帶著一隊人出去,有大半個時辰了。」
「喚夏舍人來,告訴他趕快把程旺召回來……去問問陳公子,看看他醒了沒有,能不能見客?」趙興順勢也把「少爺」一詞換成「舍人」。
門子聞令退下,他晃了晃腦袋,邊走邊低聲嘟囔:「奇了,迪功大人怎還沒見門口是誰,就開始佈置接客了。」
陳公川的身體已經恢復的差不多了,只是他戀姦情熱,與宜娘膩在一起不願意出來見人而已。身為越南貴族的他,能獲得宋歌伎的親睞,令他熏熏然陶陶然忘乎所以。聽趙興地召喚,他一溜小跑地竄出,恰好望見遇趴窗口向裡張望的妹妹,他匆匆打招呼:「妹子,怎不進去?別擔心,哥哥好著呢,等等,興哥喚我,我回頭與你聊,屋裡地宜娘還請你照顧一下。」
陳公川竄了幾步,見到那一片燈海,立馬指揮不動腿,他走向秦觀準備一起發騷。早知他脾氣迎上來的趙興一把撈住,指了指大門:「走,門口有你想見的人。」
趙興並沒有接觸過相撲手——除了李應。這時候幾個相撲手求見,一定是為卜慶而來——因為李應的婆娘已經得了撫恤,拿那筆錢跟一個漢子回鄉下去了。所以只能是卜慶。
趙興沒有驚動燈海裡尋章做句的人,他悄悄退出,暗地召集幾名學生,提著杖刀走出府門,陳公川則讓幾個學生攙著,一副虛弱無力的樣子,陪趙興出迎。
門口處,一見趙興出迎,一名光著膀子的漢子立刻從擔架上跳起來,跪倒在地,兩手高擎著一根荊條,垂首不語。
趙興也不說話,他舉著刀,沉默的掃視著站在門口的這群人。一點數,居然有十一位之多。
趙興不說話,不等於別人不說話,迎面幾個人一見趙興出迎的場面,其中一人仰天打了個哈哈,上前一步說:「大官人真是個聰明人,一聽我們來訪就知道究竟。來來來,讓我給你們介紹一下,這位就是樊樓卜慶,他一時不小心,冒犯了貴親,特來負荊請罪。」
趙興依舊不說話,他冷冷的打量著跪在身前的卜慶,將他身後那群「豪傑」視為空氣。
卜慶身材並不高,跪在地上的身體顯得並不健壯——可就是這樣一個個子不高,也並不健壯的人,竟把持了汴梁的地下社會,他的凶暴令人聞風色變。可見權力的魅力可真大。只要擁有權力,這樣一個平平常常的人,竟然把汴梁數萬賣笑為生的歌伎視同草芥,並令整個汴梁城噤若寒蟬!
剛才說話的那個人依舊在呱噪:「大官人,卜慶無心之失,請大官人……」
程夏看到趙興恍若未聞,他明白趙興的意思,立刻打斷對方的話,怒斥:「住嘴,你是什麼東西,竟敢跟我家大人這樣說話,還不跪下?」
「大人」,這個詞一出,在場的那群人打了個哆嗦,剛才說話的那個人強辯:「便是一位大人,也不能不講江湖規矩,卜慶來賠禮——」
「住嘴!」趙興開口了,他舉著刀,臉色冷冷的說:「你也配跟我談江湖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