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易安的回答很乾脆,語氣肯定,帶著一種天經地義的神態:「當然!蘇學士貶謫黃州,唯趙大官人侍候身邊。『詩酒之賭』傳遍大宋,我刺桐商人都在說:學士打賭贏了個好門生,實在是平生最划得來的好生意。」
「什麼,詩酒之賭」,李源瞪大眼睛,他還沒來得及繼續說下去,陳公川的妹妹已經著急的插嘴:「詩酒之賭,聽這個詞好有意思,快說說,到底是怎樣一段演義傳奇。」
蒲易安很得意,剛才李源看不上他,現在又鄭重向他請教,這讓他很有面子,他故作姿態地咳嗽了一聲,繪聲繪色的講起浠水江邊,趙興與蘇東坡的賭約。
其實,趙興也是第一次聽別人講述這段傳說,沒想到在宋代的信息交流速度下,短短的一年多時間,泉州商人居然把這段故事演繹的如此浪漫,如此感人。
想當初,在江水邊遇到蘇軾的那一刻,他曾經就有了被人醜化的覺悟,但現在,故事變成了師長慧眼識才,學生惺惺相惜,兩人共同構建出一篇絕代佳話,在這故事裡,蘇東坡的形象令人高之仰之,而趙興像是一位站在江水邊,眺望如明月璀璨的巨星的謙謙學子。
這故事情節令趙興很滿意,他也無心修改這個版本,所以,在蒲易安講述過程中,他不時的假作謙遜的「哼哼」幾聲,含蓄的附和幾聲,以表示對這段傳說的支持。
古人能有什麼娛樂?
這段傳說充滿了戲劇性,情節跌宕起伏,故事曲折有趣,蒲易安講述時又添油加醋,令人物形象很飽滿。李源且不說,三名姑娘立刻被這段傳奇所征服,那兩名一直用團扇遮臉的姑娘也放下了扇子,充滿驚奇的打量那位近在眼前的故事人物。
李源擊掌讚歎:「蘇學士風采,令人恨不能追隨左右……離人兄好福氣,來來來,你我當痛飲三杯。」
李源強拉著趙興走到台邊,這時,陳公川滿臉的得意,他低聲跟妹妹說著話,還把蒲易安叫到身邊,小聲商議著什麼,趙興只來得及向他們匆匆一瞥,便被幾座高台上的浮雕所吸引。
場中的搏殺已經進入尾聲,紅黑雙方都只剩下了車馬炮孤卒,一方多個「單士孤象」。現在對棋的兩人都在進行長考。李源剛才光顧聽故事,這時一掃場中的局面,立刻被棋局所吸引,他的手指不停的曲張,全神推敲棋路,忘了招呼趙興,恰好讓趙興有充足的時間,打量檯子上的動物浮雕。
棋局兩邊十二座檯子,每座檯子邊都鑲嵌著一副動物的雕像,十二座檯子雕著十二隻動物,排列順序似乎是十二屬相……
嗯,等等,有點不對頭,十二屬相中的兔子到哪裡去了,怎麼該是兔子的位置出現了一隻貓?
趙興盯著那隻貓,隱隱約約似乎想起了什麼,可他總抓不住那絲記憶的尾巴。
為什麼是貓,怎麼會是貓,憑什麼是貓?
對了!
陡然間,趙興的腦海中一亮,他想起來了。越南人的十二屬相裡確實有貓沒有兔子,所以越南人又被叫做「屬貓的民族」。意思是:雖然看起來很溫順,但確是養不熟的寵物,它不像狗一樣忠誠,隨時可能翻臉。
至於為什麼越南人把十二屬相裡的兔子改成了貓,據說是因為熱帶地區沒有兔子存在。
貓……對……不對,應該還有什麼——趙興急得直想捶自己的腦袋,貓——還關聯著什麼?似乎有段記憶老想提醒他,但他絞盡腦汁記不起來,急得他不禁暗罵了一聲:「這該死的『貓事件』。
……對了,就是『貓事件』。」
趙興終於想起來了,就是「貓事件」。在「改變世界的一百件大事」裡,十字軍東征帶來了兩件改變世界的大事,一件是東征本身改變了世界格局,另一件就是「貓事件」。
據記載,古希臘時代為鼠患所苦,所以希臘人就想方設法,從埃及偷了一些貓來餵養。但偷來的貓經常是單雄單雌,無法繁殖。後來,希臘人又多次派商人到埃及,企圖以重金買貓,但埃及人不予答應。希臘國王為此大為惱火,決定派人去搶。
埃及人很警覺,專門設立了一個間諜情報機構——貓事局,以粉碎希臘人的企圖。貓事局的工作十分出色,在長達幾個世紀的時間裡,沒有讓一隻貓離開過埃及。後來,作為世界第一個間諜機構,「貓事局」也成了間諜的楷模。現代間諜通常用「貓」作為徽章,寓意自己如同貓一樣靈巧狡詐,就是來源於這一事件。
十字軍第一次東征時,歐洲軍人終於把埃及的貓裝上船帶回了自己的家鄉,此後,家貓才逐漸分佈到歐洲各地。歐洲人有了貓,再從中國搞到了指南針技術,海船可以航行的更遠,於是大航海時代來臨了,世界變成了地球村。
趙興剛才想到的就是「貓事件」。歐洲現在沒有貓,記憶中,第一個將一對雌雄貓當作禮物獻給法王的人,獲得了豐厚的回饋,這回饋也是有史以來最高的賞賜,從而被記錄在史冊上——法王當時的賞賜是「等身金」,意思是他體重有多少,就可以拿走與他體重相同的黃金。
想到這,趙興趕緊瞅了瞅自己的身材,估量了一下自己的體重——現在自己有多重……最近吃的稍差點,沒辦法,海上航行很苦,他瘦了,體重大約有七十公斤左右。
從越南多抓幾對家貓走,只要帶到歐洲,他有多重,就能帶回來多重的黃金。還有什麼買**這更暴利?
唯一遺憾的是,這是筆「一次性買賣」。因此,為了這筆買賣獲得最大效益,他可得提醒自己,路上一定多吃點,長胖一公斤,就等於長一公斤黃金。哪怕喝一肚子水,也能拿回來與肚裡水等重的黃金啊,為此,滿身浮腫也干了。
趙興想到這,全身都被幸福包裹著,他臉上洋溢著發自內心的快樂,渾沒注意那局象棋已經下完,觀眾已經開始散場,李源公子連續喊了他幾聲,他全沒聽見……
接下來,李源公子舉行的招待宴中,趙興也顯得心不在焉。他曾說自己擅長「經世濟民之術」,李源在宴席中曾經幾次試探,想讓他露一兩手,可他只是微笑,再不肯說一個字。
有蒲易安的介紹,再有蘇東坡的大名擺在那裡,李源公子其實已完全相信了趙興那番大話,他越不肯說,李源越認為趙興高深莫測。宴席結束,他偷偷使了眼色給陳公川,示意對方接著籠絡。
宴席散後,蒲易安趕著回自己的商社,陳公川非拉著趙興去自己的家暢談兩句。而蒲易安似乎已與陳公川達成了協議,他不僅沒有阻止,反而極力慫恿。
趙興約略想了想,既然蒲易安要回到自己的商社辦理一件私事,那麼他現在唯有回船啃船上的食品,既然陳公川盛情相邀,他稍一猶豫,立刻答應下來。
當夜無話。
第二天清晨,陳公川帶著他妹妹陳伊伊來找趙興商談,寒暄過後進入正題,陳公川介紹:「離人兄,在下……性好讀書,不喜為阿堵物煩惱,目前,我陳氏產業都由家妹打理,你的難題便與家妹商談吧。」
「我沒有什麼難題」,一夜的考慮後,趙興已恢復了他的精明,他直截了當的調查起市場狀況:「我現在最想知道的是:越國最缺什麼?想從大宋購買什麼?想往大宋販賣什麼?」
陳伊伊忽閃了一下大眼睛,似乎被趙興的直截了當嚇到,她閃了哥哥一眼,受到後者鼓勵,才開口:「銅錢,我大越銅礦不多,鑄錢技術不高,所以最需要天朝的銅錢,但天朝卻禁止銅錢外流。
我大越最多的是稻米,這裡稻穀一年三熟,可我聽說大宋引進了占城稻,連續數年五穀豐登,谷價極是便宜,單賣稻穀恐怕賣不出價格……但我大越還有些拿得出手的,比如:寶石、玳瑁、象牙、珍珠、玉石、翡翠……趙郎想要什麼,可否講來?」
「越國的稻穀賣不出價格,是因為稅務關係」,趙興慢慢的說:「我宋船出海,需要在市舶司取得船引,市舶司抽稅很重,單純賣稻穀恐怕不夠交納市舶司的『抽解』,但如果能躲開市舶司,沒有了『抽解』,我想,即使販賣稻穀,也有盈利。」
陳伊伊垂下了眼簾,沉默片刻,抬眼看著趙興,問:「原來,舉人老爺是打算躲開盤剝……請問,趙郎此次出海,有沒有船引?」
趙興笑而不答。
陳伊伊瞪大了眼睛,滿臉的不解:「我聽說,天朝的律法很嚴,沒有船引出蕃,但有船員出首,船上的一半貨物獎給出首者……大郎這不是第一次出海吧,到現在你的船上無人出首,真是好運氣。」
運氣好嗎?
這其實不單純是運氣,而是組織策劃得當,管理嚴格而已……趙興自己不覺得,船老大卻為此付出了很大的精力,而船老大之所以肯如此努力,船員們之所以肯保持緘默,是因為趙興曾揮舞過一個更大的「胡蘿蔔」。
「我有一項大富貴……兩位可有興趣插一腳」,想到自己那根胡蘿蔔,趙興慢悠悠的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