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興暗自算了一下:也就應該如此規模的船隊,才能運走五十萬斤的琉黃。
這些琉黃將極大地增強宋軍抗擊侵略的能力。想到這兒,他神情激動,想隨著岸邊的人一起歡呼,可他張了張嘴,終究沒能破除心理障礙。
隱隱間,他捫心自問:我該因為現代日人的凶殘,譴責宋代日人對宋朝的堅定支持嗎?
我站在哪國立場譴責?
國家與國家之間,從沒有永久的朋友……然而,我應該應為他將來的惡行——仇恨他現在對宋朝不遺餘力的幫助嗎?
我站在什麼立場仇恨?蒙古人?金人?遼人?
……
借助宋朝浩大船隊駛出的餘威,趙興這個「宋人」抵達日本時,受到熱切歡迎。緊接著,不三不四送出消息,幾匹快馬立刻趕來長門……幾天後,趙興已坐在了日本的一座寺院內。
這是寺院內一座茶亭,趙興按照唐俗盤坐在木地板上,一名僧人坐在他面前正在進行茶道。趙興坐的是客位,主位上坐了一名頭戴尖頂帽的高官,趙興對面、趙興下首,坐滿了按照魏晉風俗,臉上塗著白粉,眉毛刮盡,描著墨眉的日本高官。
現在,日本正處於平源氏時代,這時代宮廷生活的特色就是「雅致而」——首座上那名日本高官手裡就拿著那個描寫這個時代的著名作品「源氏物語」。
源氏物語是宮廷女官紫式部寫的,描寫日本宮廷生活的小說,而且是世界第一本小說,這本小說是描述愛情的,順便展示了日本宮廷那種雅而淫的生活方式。
這時候的日本剛開始封建化不久,倭皇在國內大肆分封小領主,小領主們主要的生活就是喝唐茶,看唐畫……外加吟誦蘇東坡的詩。
坐在席正中的和尚已經完成了整套茶藝,趙興表面不露聲色,暗地直撇嘴:手法還不如我家阿珠。
這是一名從福建來的中國和尚,他和趙興沒有語言障礙,所以這幾日就成了趙興的導遊兼介紹人。這次茶會也是他搞起的。他曾經向趙興介紹過坐在首座的高官,但趙興卻對他的名字不感興趣——他只對他的錢包感興趣。
趙興不知道,在座的都是日本赫赫有名的人物。古時候的日本,最顯著特色是學問世襲化,學問成了某一家的世襲職業,並與門閥結合起來。坐在首座的是菅原大人,他與大江家族掌控的是漢文學即文章道——菅原祖上寫過名句:「傳蹄傷馬送,江尾損船迎」、「驛長莫驚時序改,一榮一落是春秋。」
堂中下首陪坐者是掌控明經道方面知識的清原、中原二氏;明法道掌控阪上、中原兩氏坐對面;算道是三善氏,陰陽道是賀茂、安倍二氏;醫道則是由和氣、丹波兩氏世襲——這些人今日都在場。
和尚奉上茶,將碗上花紋圖案對著客人,在座的那些日本「雅士」都學著唐朝人那樣,雙手接過茶碗,輕輕轉上兩圍,將碗上花紋圖案對著獻茶人,又把茶碗舉至額齊,表示還禮。然後端起茶杯,一臉陶醉的嗅著茶香。
這中間不知道有多少人根本是裝樣子的,當然,裝樣子的也包括趙興。他對著那濃香的茶湯,只想打噴嚏。不過,現場的場面太神聖了,以至於他忍了又忍,將那個噴嚏憋下來。
茶湯要分三次喝盡,即「三轉茶碗輕吸慢品」。飲茶時口中要發出吱吱聲,表示欣賞和讚揚。飲畢,客人要講一些吉祥的話。特別要讚美主人的款待、茶具的精美、環境佈置的優雅。
在座的人剛淺淺啜了一口滾燙的茶湯,廊下,日本單弦聲嗡嗡的響了兩下,那聲音像是誰在廊下彈棉花。所有日本高官聽到這聲弦子,立刻將茶盅放到身邊,五體投地的跪在原位,唯獨趙興端著茶杯,眼珠四處亂晃。
這種單弦聲是日本雅樂的一種,據稱由朝鮮半島傳入的,包括「新靺鞨」、「大靺鞨」等曲名。日本《樂家錄?本邦樂》(卷三一)條中記錄:靺鞨者靺鞨國之曲也。舞者來於中華,為禮拜舞踏之體云云。
由於這種音樂太受日本公卿喜歡,所以弦子聲通報貴人的到來,就成了一種日本習俗,現代,在日式高檔餐館裡,仍可見到這種習俗。
日本亭子四周都是推拉門,透過敞開的大門,趙興見到遠遠的走過來一名日本婦女,她穿的很華麗,衣服上畫滿了鳥、樹圖案,長長的裙尾拖在地上,綿延四五米,在她身前,也像宋人一樣綴滿了各種環珮,她邁著像宋人一樣的小碎步,拖著長長的裙尾,裙尾皺褶層層疊疊,像是羽毛樣一層層覆蓋身尾。
穿著這樣裙子,她不能用小碎步了,只好一步一停,向這裡走來。
這身裙子叫做「鳥羽裙」,宋人現在只能從《簪花仕女圖》上,看到唐人的這幅風采。不過,宋人也遺留著喜好拖地裙的習慣,宋人把類似的拖地裙稱之為「趕上裙」。
走過一個拐彎處,那女子停下了腳步,而後她僵硬的轉了個身子,姿勢就像軍營裡的士兵在做向左轉的動作一樣。轉完了方向,她並沒有繼續邁步,就停在那裡。
隨即,她身後跳出六名侍女,她們嫻熟的拎起貴婦拖在地上的裙尾,快速的調整方向,把裙尾整理成與她行進的方向一致,而後這名婦人才繼續邁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