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是為學士的生活費著想,兩倭人感動啊,馬上答應趙興。
剩下的事是商議如何賺錢了。
其實,趙興現在並不富裕。宋代是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程族的產出只是讓他們的生活稍稍富足而已,如果不是周濤那筆錢墊底,趙興能拿出來的本錢真不多。
與之相應的是,這時代倭國與宋代的貿易已經很完善,所有能賺錢的行業都有拿執照的牙人把持,他們的投資額令趙興想都不敢想像。
不過趙興是什麼人?
既然自己本錢小,那就用先進思維欺負古人……趙興的目光掃過蘇東坡的房子,這時,雪堂裡響起了笛聲,一個清脆的嗓音正在唱著蘇軾的新詞,聲音裡充滿快樂與滿足。
趙興眼睛一亮——名人,我有這麼一個時代牛人,那錢還不長著翅膀,劈里啪啦的往懷裡掉。
什麼是文化,印書是文化,印盤子難道不是文化?
別人印書我印盤子。找蘇東坡提兩句詩,用噴塗的方法把詩噴到瓷盤上,然後燒出來……本錢小,盤子的質量就無需追求,反正這盤子製作出來是讓人擺著看的,而不是盛菜的,所以程家坳的陶窯完全可以滿足生產條件。那種燒陶溫度,稍高一點就成了劣質瓷盤。
盤子雖然劣質,但上面有了蘇東坡的詞就完全不一樣了,這就上升成一種文化雅器,如果再加上蘇東坡的親筆手跡,那些倭人還不搶著買?
趙興想到這兒,立刻衝進了房子。
一進門,他看到蘇東坡正小心地問歌罷的王鞏侍妾柔奴:「廣南風士,應該很不好吧?」
自進屋以來,柔奴臉上一直帶著微笑而王鞏也帶著滿意的微笑看著柔奴——是那種有他(她)萬事足的微笑!
這是什麼樣的微笑?
王鞏因受「烏台詩案」牽連,被貶謫到地處嶺南荒僻之地的賓州,他一個兒子死在賓州,一個兒子死在老家,而王鞏自己也差點病死。
在見到王鞏前,蘇軾心中難過愧疚,以為王鞏心裡一定對他有所怨恨,不敢寫信去問候他。可沒想到,王鞏不但沒有怨恨他,反而面帶微笑,載笑而歸。
王鞏受貶時,唯有京師歌妓柔奴毅然隨行。她跟著王鞏翻過大庾嶺,在炎熱的嶺南一待多年,現在她回來了,無怨無悔,還能微笑,而且容光煥發。讓蘇軾很好奇。
對蘇軾的問題,柔奴看看王鞏,抿嘴淡笑而答:「此心安處,便是吾鄉。」
趙興腦中轟然炸響。
「我生本無鄉,心安是歸處」。
來到這個世界,趙興老有一種漂泊感。面前的一切都給他一種不真實感,他一直希望自己是在做夢,什麼時候夢醒了,世界便恢復了正常……
然而,這句話卻如當頭棒喝,令他的腦袋嗡嗡響個不停。
這時,蘇東坡的話像是隔了一層玻璃,聽起來很遙遠,只聽隱隱約約傳來喊聲:「拿筆來,且讓我賦詞一首。」
蘇東坡不止賦了一首詞——他賦了五首。
這人真是才華橫溢,屬於滿的隨時都要溢出的那種。等趙興醒過神來,蘇軾還在寫。他隨手抓起桌上第一張詩稿,那上面寫的是那首名傳千古的詩詞:「常羨人間琢玉郎,
天教分付點酥娘。
自作清歌傳皓齒,
風起,雪飛炎海變清涼。
萬里歸來年愈少,
微笑,笑時猶帶嶺梅香。
試問嶺南應不好?
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鄉。」
柔奴又名「點酥」,蘇東坡這是在誇獎這對樂觀夫婦的恬然喜樂。
趙興闖進來的時候,只粗粗向王鞏拱了拱手。現在他不顧禮節的翻弄蘇東坡的詩作,倒沒引起屋裡人的厭煩,因為他滿臉的狂熱很好的解釋了他的失態。
不過,他說的話卻讓人納悶——他在低聲嘮叨:「太大,太大!」
這話什麼意思?
屋裡人都覺得奇怪。
「太大」似乎不是一句讚賞詞。難道是在說「太偉大」了?可這時代還沒有「偉大」這個詞。
趙興下面的行動卻又令人絕倒——他扯過桌上的空白紙,折疊幾下,撕成巴掌大小的小紙片,而後眼巴巴的央求蘇軾:「學士,寫這上面,用小楷。」
王鞏幾乎笑噴出來,蘇東坡的詩興全被趙興敗壞了,他懊惱的狠狠的瞪著趙興,但趙興卻未察覺蘇東坡的憤怒,嘴裡一疊聲的央求。
還能怎麼樣?蘇東坡是個不善於拒絕朋友的人,趙興第一次開口求他,不過是寫幾個字而已,這要求他能拒絕嗎?
無奈的將幾首詩謄在幾張巴掌大的紙片上,趙興尤不甘心,繼續說:「再來,寫那首『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這首詞代表蘇東坡人生觀的成熟。後來人們更是把詞裡包含的思想上升到哲學高度,稱它為「想得開」哲學。到明清時代,這種哲學思想演化成四個字——難得糊塗。
蘇軾從仕途巔峰謫居到黃州,他嘗盡了世態炎涼,最後,他尤能保持樂觀開朗的性格,歸功於「想得開」三個字。而他的另一位弟子秦觀,就因為想不開,在貶謫路上憂憤而死。
蘇東坡一寫完,趙興帶著滿臉狂喜,拿著詩稿奪門而出。剩下蘇東坡尷尬的向王鞏解釋:「定國,我這個門生……」
王鞏平靜無波的笑著。其實,他早看出來趙興壓根不能算蘇東坡的門生。他雖然對蘇東坡執弟子,蘇東坡也坦然受之,但兩人之間的稱呼很有意思,蘇東坡到是按慣例稱呼他門生的「字」,但趙興卻用「學士」,而不是「老師」、「恩師」來稱呼蘇東坡。
「倒也是性情中人」,王鞏笑著回答。
當晚,王鞏與蘇東坡徹夜盡談。因為蘇東坡房子小,無法安置,王鞏便索性租來一艘小舟泊在江邊,與蘇東坡在小舟裡徹夜盡談。
第二天中午,蘇東坡與王鞏是被吵醒的,等他們爬出小舟,發現院落裡多了四十多個壯漢。這些壯漢卻由十名孩子領著,分組在院裡忙碌——或平整場地,或和泥。江邊還停著一艘大舟,十幾個廂丁正從船上卸磚卸木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