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武山位於河南境內,嵩山以西,乃泔澗峪正峰。山勢壁立峭拔,挽鐵索而上,大類太華,其中碧水凝秀,林木蔥鬱,相傳真武先居於此,因亞於武當而得名。
漻清舒展身體,斜臥於東峰中上部一株參天古木枝幹之上,悠然做著午間小憩。淺淺睡夢之中,忽然心中一動,隨即醒來,緩緩睜開雙眼。
便聽樹下有人笑道:「漻兄真好閒情逸致!」
漻清伸了個懶腰,微一側身,若一片樹葉般輕輕飄下枝來,微笑道:「桓兄來得好快!」
桓楹雙眼放光,目不轉睛地盯著帶著小睡後一副清爽滿足神情的漻清,笑道:「漻兄發下海捕文書召貧道相見,桓某豈有不來之理?即便給人打折了腿,就算爬也是要爬來的。」
漻清失笑道:「桓兄真懂誇張。漻某不知閣下所在,只好出此下策,一心盼望桓兄見信後前來相會,卻不是有意心存輕慢。得罪之處還請桓兄海涵。」說著深深一揖。
桓楹笑著回禮道:「漻兄言重了!漻兄法力高深,竟能遍書所傳之信於四方各地。桓某每走數里便見著一處,心中早已佩服得五體投地;更難得的是,這些字跡還似僅只桓某一人可見。種種妙處,令在下想起當日『三清符令』裡最後一招,神氣凝球爆為萬千光雨,或醫友,或擊敵,涇渭分明,決無錯失。莫非這便是漻兄久負盛名之絕技『露澤天下』?桓某有幸得見,眼界大開,哪還理甚麼輕慢不輕慢的。更何況,」他舉步走近漻清,含情脈脈道,「漻兄竟肯主動相約,在下受寵若驚已極,早喜得甚麼都忘了,只是日夜兼程,想快些趕到你身邊。」
漻清大感吃不消,忙岔開話題道:「桓兄可知在下緣何相招?」
桓楹笑,張口欲言,卻又先歎了口氣,方道:「在下很想說,那是漻兄對在下心生思念之故。但桓某卻知絕非如此。唉!」頓了頓道,「那麼,漻兄此舉,究竟所為何事?」
漻清微笑凝視他道:「不知桓兄可曾聽說,鐵刀門馬家之事?」
桓楹愕然道:「蕪城鐵刀門?嘿,莫非他家近日走失了甚麼美人,便懷疑到桓某頭上?」繼而正容道:「自從上次長亭相會,桓某對漻兄一見傾心後,便再未碰過他人一根手指頭,只專心為你守身,請漻兄明鑒!」
漻清尷尬道:「桓兄請勿再發此言。馬家並未走失人口,卻於三日前差點給人滅門。因他們亦有份參與那日「聽雨樓」會戰,下毒手之人又曾以法術抹去現場所有痕跡,是以馬門唯一的倖存者便托在下代為查探,看看是否桓兄所為。」
桓楹失笑道:「怎麼可能!三日之前,在下仍在杭州,如何能分身去蕪城行兇。」側過臉來斜睨著漻清道:「漻兄不至也懷疑在下吧?」
漻清雙目射出神光,深深望進桓楹眼底,後者絲毫不讓,坦然與之對視。
片刻,漻清收目微笑道:「桓兄並未說謊,在下倒是相信的。」
桓楹笑道:「漻兄似乎對自己讀心之術,相當有自信。」
漻清微笑道:「見笑了。在下僅能肯定對方是否信口雌黃而已,怎堪稱得『讀心』。比如現在,我便不知桓兄心內想些什麼。」
桓楹更貼近一步,曖昧笑道:「漻兄真的不知?」伸手往他肩上搭去,待將觸及,想起上次慘痛教訓,略為停頓》序v文學婕匆灰U潰z岫ǖ匕聰隆?br/>
這次依然隔著數寸便被擋住,但桓楹覺出觸手平滑,僅是普通壁界表面,並非如上次般暗帶強烈電流,心中一喜,另一隻手臂也跟著圈過來,便似隔著壁界將漻清抱在懷中》序v文學湮湊娓黽》糲嘟櫻y擱喝匆押蓯鍬U悖悼梫泛清目光,露齒一笑。
漻清眉頭輕皺,卻是好笑多過生氣,於是操控壁界膨脹,將桓楹緩慢卻堅定地向外推開。
桓楹法力遠遠不及,不得已退在漻清七步之外,雙臂大張,便如趴在一隻巨大的透明球體上般,模樣甚是滑稽。但他見到漻清面上神情,三分嗔怒之中倒含了七分笑意,又終不肯如上次般,放出能真正傷害到自己的電流,不由大喜,望著漻清俊朗清逸的風姿,一時間竟癡癡地說不出話來。
漻清不答他話,微笑道:「可惜縱然漻某相信桓兄並非兇手,旁人卻未必。桓兄可願幫在下一個忙,隨我入少林寺,當面與馬氏遺孤解釋清楚?」
桓楹心神不守,茫然應道:「甚麼都依你……」忽然省悟,「入少林?那些禿驢自詡名門正派,兼且早與我有隙,我若自投羅網,他們怎肯再放我出來!」滿懷熱情一冷,收回手臂,懷疑地看著漻清道:「漻兄縱是怪我輕薄,那也不至於這般陷害吧?」
漻清忙道:「桓兄誤會了。只因在下答應過他們,要請得桓兄大駕親至,與眾人解釋此事。」接著歎口氣,苦笑道:「這其實只是漻某自己的麻煩。但桓兄若肯不吝幫在下這個忙,漻某自是感激不盡,同時亦會保證桓兄安全。」
桓楹心想,若那些禿驢不要我性命,只將我關在寺中不許出來。那時你要甩手而去,卻又教我如何自處?但他要博漻清傾心,這卻是個極好的機會。是以他一咬牙,心道不妨便賭上這麼一賭,若漻清真個如此絕情,自己也好盡早死心。至於日後如何脫身,辦法總是有的。於是點頭道:「既然如此,桓某便捨命陪君子,隨漻兄少林一行!」
漻清大喜施禮道謝,同時笑道:「哪用『捨命』呢,少林寺總要賣在下一個面子,不至與兄為難。」頓了頓傲然道:「即便雙方一時言語不合,動起手來,在下亦自信能保桓兄安然出入!」
桓楹見到他自然而然流露出來的信心傲氣,喜歡得直想將他緊緊抱在懷裡,狠狠親吻憐愛。卻恨隔了厚厚一層壁界,只能看不能吃,心中甚覺無奈。
於是兩人便即啟程往少林而去。亞武山與嵩山相隔並不甚遠,兩人腳程又快,縱使桓楹一路拖延,拉著漻清遊山玩水,兩日之後也已抵達山門之下。
知客僧見到他們,進去通報。不一刻,空明、空淨二僧連袂迎將出來,見漻清果然帶了桓楹到來,心中都是一喜。但眼見桓楹行動如常,不似受制模樣,卻又不由略微發怔》序v文學婕聰氳織x清如此安排,總有他的道理,便也不多說,客氣地將他們引入寺內禪房。
剛坐定,房門被「砰」地撞開,馬勃一身重孝闖將進來,見到桓楹,立時怒髮衝冠,拔刀向他砍去,大喝道:「我殺了你這妖道!」原來空明、空淨聞得知客僧傳報,便使一名小沙彌去尋馬勃,告知此事,著他同來相見。馬勃那時正在寺後空地處練功,聽小沙彌一說,問鳴在,立刻提刀奔至。
漻清揮手輕輕將馬勃擋住,道:「馬少俠且請稍安毋躁。不妨先聽桓楹道長解釋。」
馬勃紅著眼怒喝道:「還需要解釋甚麼!待我先殺了這個妖道,替我家人復仇才是正經!」
桓楹微笑道:「馬少俠倒也天真。你也不見得如何姿容出眾,若我真是兇手,怎會單單放過你不殺?」
馬勃大怒道:「你這妖道!竟然還胡言亂語,飾辭狡辯!那日我不在家,這才逃過一劫!哼!也是老天有眼,教我留在世上取你性命,替天下蒼生除去一個禍害!」
桓楹不怒反笑,譏諷道:「就憑你?馬少俠未免自視過高了。況且,」他傲然道,「桓某若要滅門,怎會不先點清人數!你不在家中又如何?只要桓某願意,你依然早是一具死屍!」
馬勃又羞又怒,臉上漲得通紅,喝道:「你!你!」卻再也接不下話去。
空明、空淨見漻清、桓楹語氣模樣,竟似兇手另有其人,心中均是大訝。
空明出言問道:「漻清居士,敢問這究竟是怎麼一會事?」
漻清歎息道:「一言難盡。總之晚輩可擔保,桓楹道長雖然平素行止不端,卻絕非殺害馬少俠全家的兇手。」
桓楹聽他對自己的評語是「行止不端」,忍不住苦笑。
其餘三人均是一愣。馬勃怪叫道:「他不是兇手?那又是誰?!除了他,我家還有哪個仇家是精通法術的?!」
桓楹哂道:「這好應問回你自己吧!」
馬勃臉上青一陣紅一陣,半晌喝道:「就算不是你下的手,你平時壞事做盡,早該惡貫滿盈了!我就算此時殺了你,你也不冤!」繼續揮刀向桓楹砍來》序v文學旍am涔Σ患埃s杉蜐x清都在近旁,決不會眼看著他殞命敵手,是以放心進擊。
漻清再次攔住他,皺眉道:「既然桓楹道長並非殺你全家的兇手,你便不該再繼續糾纏下去。」
馬勃和二僧見漻清竟然護著桓楹,不由均感愕然。
空明喧一聲佛號道:「阿彌陀佛!居士所言極是。但桓楹害人無數,少林寺向以降妖除魔為己任,今日不得不將他留下,免得他日後繼續做惡!」說著站起來,舉起茶碗擲在地下。
聞得房內響動,大量武僧自埋伏處趕至,頃刻間將禪房圍住,各自揮舞兵器,結成陣勢。
漻清苦笑一聲道:「大師此言雖然有理,但晚輩先前答應過要保桓楹道長安全,他這才與晚輩同赴少林。晚輩實不願做個背信棄義之人。」
空淨愕然道:「這怎可答應!」
空明皺眉,遲疑一會兒道:「少林寺並不想取他性命,只要將他留下,後山塔中居住參禪。待得十年八年之後,或能去其戾氣,那時再行下山不遲。」
桓楹心中喊道:「來了!」卻不說話,也不敢去看漻清,心中甚為緊張。
漻清微笑道:「這可要請大師恕罪了。桓楹因晚輩而來,若從此坐監寺中,晚輩心中必將不安。況且晚輩既已答應狽序v文學↘s比灰步雪慈к雜砂]ㄔ諛淞!?br/>
桓楹聽了,這一喜非同小可,心中柔情大生,微笑看著他,忖道,我果然未曾看錯人!
二僧卻聽得面面相覷。忽聽馬勃冷冷道:「桓楹這妖道媚骨天生,漻清先生為他著迷,原也不出奇。但先生此舉,欲置天下正道之士於何地!馬某不才,實在不敢苟同。」
漻清一怔,心道怎生竟能扯到此處去!苦笑道:「實在並無此事,馬少俠切勿妄加揣測。」
桓楹卻微笑道:「多承吉言!若真有那麼一天,桓某定要好好謝你。」
漻清不意他竟當眾說出來,不覺大為尷尬,臉上一紅道:「桓兄說笑了。」
馬勃早有成見,此時聽到桓楹如是說,心中更是肯定,鼻子裡冷笑連聲。
二僧與漻清同是修行之人,兼且認識他較久,知他為人。對桓楹朋友之義或是有幾分的,私愛卻絕不可能,多半是桓楹自作多情。
空明皺眉道:「放虎歸山,易縱難擒。居士真的執意如此嗎?」
漻清想說我想捉甚麼人還不容易!當然這話卻不便就宣之於口,於是苦笑道:「還請大師恕罪!」
空明歎口氣,正欲開口再勸,瞥見隨侍在方丈空慈大師身側的小沙彌慧遠,越過外面羅漢陣,在門外站定。慧遠見到房內眾人正在談話,欲言又止。
空明怔了一怔,向房內諸人告罪後,愕然問道:「慧遠師侄,可是方丈師兄有事吩咐?」
慧遠合什道:「正是。方丈大師請兩位師叔,漻清居士以及桓楹道長同去方丈室內相見。」
眾人齊感意外。少林方丈空慈大師乃得道高僧,近年來因年事已高,甚少理會江湖事,整日只在房中靜坐參禪。平素便是空明欲要見他,亦不容易。今日他竟主動召人相見,足見事情殊不尋常。
馬勃見自己不在受邀之列,很是不滿。心中打定主意,無論如何定要跟著同去。少林方丈雖不曾相邀,但若自己硬是站在一旁,他總不竟至要趕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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