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凝因疲累而睡去,衛政柔柔揩去她臉上淚痕,對於初夜便無法陪在她的身邊,多少有些歉意。輕輕穿衣起床,用被子包裹住那令他幾乎無法自拔的身體,將魚腸劍納入懷中,取過長刀,悄悄推門走出。衛政一來帝都便心事重重,而其中最重要的事便是要去天牢探望秦重元帥。帝都對於秦重元帥的罪名諱莫如深,說白點就是根本就沒有什麼罪名,卻被強安了幾個謀逆大罪,一如前世所知的岳飛元帥。他心知宣帝和父親定然不願意自己與秦重元帥再有瓜葛,而衛政的主要目的則是看看秦重在天牢是否受苦,或許還可以問出一些李復和楊成誠一系誣陷的罪責,探得內部消息。至於與紫凝的春風一度,一來是確有真情,二來可以避開定國公的耳目,認為他昨夜只是沉醉於溫柔鄉中。
黑影自定國公府後牆飄飄落下,已是三更時分,無月有星。帝都雖然繁華,但是這個時分還有燈光的地方畢竟不多,黑暗中傳來打梆子的聲音,而後便是一片寂靜。衛政在帝都深巷中夜行過無數次,早已將帝都街寬巷窄,城高河深等資料打探的一清二楚,比之官方檔案還要詳實。因此在這般惡劣無法識路的環境之中,他倒可以憑著自身記憶穿行於街深巷尾,反倒這昏暗無人之中給了他最好的掩護。他轉過一處巷子,再往前探行數十步,已入的一胡同深處,便見一處磨磚對縫影牆,朱漆高梁大門,大門之上雕刻兩隻惡鬼頭,口鼻中吐出圓環拉手,樑上燈籠散著紅光,映出高懸三字牌匾,「監察院」,落筆為風華開國之帝,太宗。
監察院乃是帝都三院之一,和翰林院,軍事院一樣是朝廷直屬,所以雖然行的是刑部之事,卻不屬刑部,反而凌駕其上。一般三品以上犯重罪者都由監察院直審,因此天牢也設於其內。
門口沒有侍衛,只因為監察院內高手如雲,而且行事狠辣無比,夜半常有鬼叫之聲傳出,一般人白天都不敢跨進一步,更別提晚上了。
衛政循著監察院循了一邊,貼牆根聽到一些聲音,而後才選定一處作為突破口。監察院的牆高足足有兩丈,饒是他武功超絕也不能一翻而上,只能藉著魚腸劍削鐵如泥的功能,慢慢在牆面上作出小槽,步步攀登。好不容易爬到牆頭,衛政冒了一身冷汗。躍下比攀上容易得多,他擺了個自認為比較帥的姿勢,白衣輕飄,雙足輕點,就已經落在監察院院落之中,又像隻貓一般衝入繁密的矮樹叢中,掩藏行跡。
院中早已一片黑暗,衛政鬆了一口氣,剛掠過一處樓閣,黑暗中突然破出一把劍來,宛如驚虹般直指他的喉嚨。衛政心裡一凜,身形驟然升起,拔出腰間長刀,卻又怕驚出聲響,不敢直碰。那人又是一劍襲來,衛政知這人也不敢暴露自己,堪堪往後避過後直砍那人頭顱……
黑暗中兩人無聲無息打鬥,衛政愈覺對面之人的武功路數和自己相似,心中疑惑。卻聽黑暗中傳來沉沉一聲,「你是衛政?」衛政神色一變,見那人沒有敵意,冷聲問道,「你是誰?」
「我是誰你不需要知道。」那人似乎在打量衛政,「但是我知道你一定想見秦重!」
「你是早就等在這裡的?」
「我聽說你今天下午回了帝都,估計你晚上會來監察院走一遭,於是選了個最好的地方偷懶,不想真的等到你了。」那人雖然說的輕鬆,但衛政心中更驚,這人心機一定深沉的很。他轉身便要離開,卻被那黑衣蒙面人叫住。
「你不想見秦重麼?」
「想!」衛政猶豫一下,「但是不想和你去!」
那人輕笑出聲,「放心,我還沒有那麼大膽,敢害你去惹那老怪物!」
衛政如何不明白他話中含義,沒想到這黑衣蒙面人不說害怕定國公,而是害怕他的外祖父,倒是讓他對這蒙面人的來頭多了幾分揣測。
衛政猶豫一下,心中思量那黑衣蒙面人肯定也是這監察院之人,若要害自己的話定然已經叫人來了,他也確實是藝高人膽大,點頭道,「我就信你!」
「那好!」蒙面人遞給他一個腰牌,從背後掏出一身衣服,沉聲道,「換上它,跟我來!」
為了防止天牢重犯派系中有人報復,監察院入天牢者必須蒙面,衛政穿上監察院內部衣飾,懸著腰牌,頓時底氣足了很多。蒙面人領著衛政繞過守衛,小心的穿過幾處陰森之地,才在高大假山前站定,憑借腰牌和守衛對蒙面人的熟悉程度,兩人輕輕鬆鬆便進入天牢之中。
兩扇厚重的鐵門緩緩打開,鐵鏈摩擦嘶鳴的聲音和那從上飄落的灰塵讓衛政有些難受,再次有負責的守衛檢查腰牌,才能放行。衛政細細察看了一下,那守衛的武功竟然不比曲南凱若上多少,心中暗暗驚奇。
沒有想像中的陰森恐怖,燈火反而有些明亮,鐵門下去是長長的甬道,很長一段距離都無人把手,衛政知道這條甬道機關重重,稍有不慎就會死無葬身之地。這甬道雖然看似平坦,衛政卻知道自己一直都在往上而走。也不知過了多久,空氣早已不像剛剛進來時那麼壓抑,反而又變得比較清新起來。外面似乎有風吹過,燈火在微微搖曳,蒙面人看著衛政的眼睛,那裡面就像是有火在燃燒一般。
「請二位大人出示相關文書或是內宮手諭。」軀體都快要佝僂成一團的老者顫巍巍的走了過來,有吳啟為先例,衛政對於越是佝僂的老人越是害怕,總覺得他們的身子佝僂就是要把全身的肉都去掩蓋自己的心。
蒙面人對這老者也不是一般的恭敬,將衛政和他的腰牌一起遞上,那本來老頭忽然將低垂的頭抬起,炯炯的目光如電一般直射衛政,透入心中就是徹骨的寒意。衛政也不是服輸之人,強撐起鬥志和他對視。那老人忽然嘎嘎一笑,搖搖腦袋走了出去,將門合上。
「這老人家就是天牢的最後一關!」
衛政心中大驚,沒想到天牢最後一關不是前面高手組成的衛隊,也不是甬道的機關而是這個佝僂的老人家,這更加讓他確定,扮豬吃老虎才是王道啊。
風華帝國平靜了很多年,最後一層顯得有些空蕩,衛政隨著蒙面人很快就找到了關押秦重元帥的牢室。滿頭銀髮的元帥正襟危坐於床上,許久不見,又蒼老了很多,原本如刀削一般直線條的臉現在也已經變得柔和。秦重元帥的鎖骨之上扣了兩根鐵鏈,再看那滿室沾血的刑具,顯然是吃了不少苦頭。
衛政看到他這個樣子,心口隱隱發痛,將頭上面罩取下,輕聲叫道,「元帥,元帥!」
秦重的身子輕輕一顫,掙扎著睜開雙眼,露出和藹的神色,笑道,「孩子……你來了?」
「嗯,」衛政幾乎是咬牙切齒,「沒想到那群混蛋對秦帥也能下此毒手!」
秦重眼神一黯,卻不提起那些人,只是淡淡問道,「戰爭……打完了麼?」
「打完了,我們勝利了!」衛政眼眶一紅,幾乎要流出男兒淚,老元帥到了這個份上還在關心著千年戰場,對於那些誣陷秦帥下獄的奸臣,他更加痛恨,「百姓們都記得您的好,滿心期望你能重執戰刀,為他們蕩平奸邪呢。」
「好啊……我死而無憾了……」
「秦帥,你不能死,帝國還有很多地方需要你的。」
「我老了……不中用了……咳咳……未來是你們的了……」秦重咳出幾口鮮血,衛政看得心焦,卻無奈那玄鐵柵欄,「秦帥,您告訴我他們是怎麼誣陷你的,我一定會把您救出去,只要稍稍忍耐一下就好了!」
秦重只是搖頭,淡淡一笑,無比淒苦,「小政……你是個好孩子……這些事情……你還……管不了,回去吧……」
「秦帥,相信我!」
可是無論衛政再如何勸說,秦重都不再開口,衛政看著這為帝國付出所有年華的元帥,緊緊握著那鐵柵欄,青筋暴起。蒙面人拍拍他的肩膀,「走吧,我告訴你我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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