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羽緩緩說道:「先前我所說的服下同心蠱的那兩人,一人曾是西靈宮的一任宮主,被始亂終棄後選擇如此決裂的方法,但是先前那兩人乃是江湖之中有名的神仙眷侶,郎才女貌,傾倒多少聽聞傳說的塵世中人,最後的解決卻仍舊是兩敗俱傷,如此慘烈。自那以後,同心蠱無人用過,就算有人想動用此物,若非是西靈宮中具有特殊權利之人,也不能夠。」
浮羽輕輕歎息,面上浮現悵惘之色:「膚淺的海誓山盟,說起來固然輕易,而信任,卻是兩人相處最為底線最為重要的東西,但是誰甘心將自己的性命放在別人的身上依靠?這世間又有幾多人信人不如信自己,同心蠱只是一種對於信任的極端的嚮往罷了。」他微微輕笑,似乎想到了什麼。
一時之間如夢似幻,耳邊聽到白玉堂說道:「如果是這樣,那小歡子就跟……那個人都服了同心蠱?那對小歡子有什麼壞處沒?」
浮羽說道:「害處便是那人若死,大人便會死。」
展昭看著我,說道:「那麼說,大人現在好好的,那服下同心蠱的另一人,也該完好無損。」
浮羽沉默,半晌說道:「完好無損麼,我不敢說。」
我緩緩出一口氣,問道:「先生,以你對……清雅的瞭解,服下同心蠱的他,現在會是怎樣?」
浮羽抬頭,目光閃爍,略帶怪異之色看著我,沉思片刻,才說道:「我方才說過,同心蠱十分霸道,一旦入體,就會像是佔山為王一般,將人體之中的其他毒物一概驅除吞噬,所以清雅公子才會給大人你用同心蠱,因為世間唯有同心蠱,可以克制那獨一無二的穿心蠱。可是,……我先前來到府內之時,就已經勸過清雅公子,切莫再練那些邪門的武功,可是他不聽…因為,…當時我查他的脈,現不知為何,他的身體之中有諸多蠱毒同存在的跡象,然而竟沒有大亂。我當時想到,有一些江湖中人為了武功達到巔峰,到別人無法企及的高度,所以會用一些獨特極端的方法,而西靈宮中,或許也有這樣以毒來催自己功力的特殊練功方法,將蠱物的力量,化為自己的功力,那樣的武功進展,自然是極快的。但是他體內的毒物甚多,到現在仍舊能安然無恙,已經算是奇跡,而且這終究不是一種正途方法,說的簡單點,就是養虎為患。我勸他早些放棄,尋找救治方法,不然的話,總有一日這些蠱毒會釀成大禍,甚至有朝一日他自己無法控制自己,就會被毒物侵佔身體,控制整個人,那時候的他將變得不再是他。」
我的手輕輕按在旁邊木架子上,不知不覺,用力握住:「那他現在,會怎麼樣?」
「他這種情況下,服下同心蠱,同心蠱自會清除異己,但是他的武功,跟這些毒物是相輔相成,分不開的,同心蠱摧毀一種毒物,他的功力便會削減一分,若同心蠱吞噬掉最後一種毒物,恐怕他整個人也近乎崩潰了,這道理就如同散功一般,當一個人辛辛苦苦快要攀到山頂之時,卻又很快的跌下來,所有一切逐漸的脫離控制,而分崩離析,那種痛苦,猶如凌遲一般,而且是五臟六腑亦不能倖免,若是尋常之人,自會選擇自我了斷。」
「怎麼會這樣邪門,那麼說……他的功力全廢了?」白玉堂驚問。
浮羽說道:「不僅僅是功力,他這個人,也……差不多了,以現在的情況他能堅持的每一天,都是奇跡。」
我卻說不出話來,心底仍舊是清醒的,還想再問,只是雙腿一直軟,竟有些站不住,手拚命的握住架子不讓自己的身子向下滑。
浮羽看著我,說道:「大人,這是他自己選擇的方法……大人現在完好,那他自然也是活著的,雖然……」
我轉過身想走,展昭伸手攙住我:「寧歡?」
白玉堂攔著我:「你去哪裡,臉色這樣難看,我帶你回去休息。」
我搖搖頭:「不要,我想去見一個人。」
「你去見誰?」白玉堂面色一凜。
我苦苦一笑:「你擔心我去找他?放心……我若知道他在哪裡,也不必傻得去定海縣等待了,被帶下山之時我一片迷糊,自然不知道那西靈宮所在何處。我是想去問……」
展昭說道:「你想去見少王爺?」
我低下頭:「當初鄭印對我說他已經死了,不知為何我便也覺得自己曾親眼看過。可是現在,雖然情形不大好,但他畢竟沒有死礙…」
離宮之時,我神志不清,簾幕後面那人若隱若現,他輕聲說:「如你所願……」慢慢抬頭,雙眸血紅,嘴角是一團的血漬,瘦削的臉清冷的變了形。
昔日挺直的腰,佝僂的像是蒼老了幾十歲,盤膝坐在簾幕後面,我卻認得出,這是清雅。
鄭印說:「我會代你好好照顧她的。」
那人影一晃,忽然之間,身子猛地向著後面一挺,仰頭之際,長嘩地蕩向身後,而他嘴裡一股血箭噴出,那驚心動魄的側影,清清楚楚映在簾幕上。
他的身子一陣抽搐,逐漸無力伏身,倒下。
有尖銳的哭聲響起:「少主,少主……」
那究竟是幻覺,還是真實的?
我邁步向外走,浮羽卻又說道:「大人!」
我站住腳步。
浮羽說道:「雖然現在說這些沒什麼用,但是……我想大人會希望聽到這個的。」
我回頭看他。
浮羽望著我,說道:「其實清雅公子的功力已經非同小可,完全不必要用那些毒物之類,他聰明非凡,自然也明白養虎為患的道理,沒有理由自尋死路,這讓我很是疑惑,但是現在……我想,他之所以會這麼做,是想找到合適方法來解除大人身上的穿心蠱吧。」
好像有人在我身上猛地推了一把,眼前天旋地轉。我點點頭,轉過身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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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王府中,我同少王鄭印各坐一方,鄭印在上,望著我:「跟你說他已經死了,你不相信我麼?」
我看著他:「少王,請同我說實話,我特意而來,並不是想聽虛與委蛇之詞。」
「你倒是寧肯相信那鄉野醫生子虛烏有的說法,或者說這樣想,會讓你的心好過點。」他嘴角一挑,露出譏諷笑意,「以前的你,不是恨不得他死的麼?」
「王爺你認錯人了,另外,跟王爺相比,我的確是更相信鄉野一聲多些。」我垂下雙眸,靜靜回答。
「你倒是一點也不留情。」他冷哼。
「大概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我面不改色說道。
「哼……」他皺皺眉,掃我一眼,「不過,相比較現在這個木訥無趣的你,我還是比較欣賞從前。真是可惜啊,不如你告訴我,究竟生了何事,真正的練無雙人在哪裡,我才告訴你他的下落。」
我望著他:「若是我說,我也不清楚呢?」
他含笑看我。
我緩緩低眉,說道:「以前在的時候,不知道珍惜,總是用玩弄的心理,現在人不在了,少王爺便覺得惋惜了?不覺得這種行為實在有些賤麼?」
「鳳寧歡,你越來越放肆了。」他的聲音,略帶一點寒。
「我只知道一點,以前的練無雙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回來了,王爺是不是會很失望?」
果然他的臉色非常之臭。
「寧歡放肆了,不過……」我低低一笑:「放肆又如何,誰叫寧歡有靠山呢?」
「鳳寧歡,」少王瞇起雙眼:「你……你還真當他是你……」
我笑意更濃,說道:「那一夜的耳光,特別的響亮,寧歡偶爾回想,都覺得那一幕場景美妙絕倫,讓人難以忘懷,不知王爺心下又是如何想法?」
鄭印一張玉面微微泛紅,似乎也想到那一夜被安樂侯打了一個耳光的光榮事跡,惱羞成怒一拍桌子:「你膽敢如此……如此的藐視本王……」
「只是實話實說。」我笑了笑,輕描淡寫說:「說實話,寧歡也不敢相信,侯爺居然會為了那件事情打尊貴的少王爺,而王爺竟然忍氣吞聲至此……唉,那……若是寧歡此刻在王爺府上再出點事,少王你覺得侯爺會怎樣?我有點好奇。」
「鳳寧歡,你想幹什麼?」鄭印瞪向我。
我聳聳肩膀:「只是有點不想活了……沒有生活目標,覺得了無生趣,臨死之前想找一個墊背的。王爺肯成全嗎?」
「你……」
「寧歡來少王府的時候,汴京街頭上不少人瞪著眼睛看,若是寧歡有來無回的話,倒不知道那個人會為了寧歡做到什麼成都。一個巴掌?太輕,一腳麼?還是說……王爺聰明,不如替我想想看。」
鄭印盯著我,久久不語。
我抬手,端起桌上的茶,輕輕喝上一口。
半晌,鄭印忽然一笑:「好,很好。」
我抬眼看他。
鄭印說道:「你有膽,跑到我的面前用安樂侯來威脅我,你可知道他為什麼這麼著緊你麼?鳳寧歡,你以為你是個什麼東西……現在在我面前耀武揚威,只怕日後有你哭不出的時候。他現在是不知,等他想過來了……哈哈哈,很好。」
他手一拍桌子,放在他手邊的那一盞茶忽然跳起來,啪地一聲摔在地上,水漬瓷片淋漓一地。
我坐著不動:「王爺的意思莫非是交易失敗麼?」面上不動聲色,手心已經出汗。
鄭印嘴角重又浮現那絲譏誚的笑,似看破了我,冷聲說:「不,你可知道為何鳳清雅一反常態,肯讓我帶你下山?他只是不想你再留在那裡,看手無縛雞之力只待垂死的他,他已經沒有能耐再保護任何人,他現在自保尚岌岌可危,你想去?西靈宮坐落何方,恐怕這世間無人能知,不過他人倒是的確在那裡。我所知道的就是這些。」他目光炯炯看著我,「你若想栽贓我,或者去侯爺面前高壯,都由得你,本王坦然承受。——順便告訴你,本王也很好奇,他究竟能為你做到什麼地步。」
我緩緩起身:「多謝少王,少王爺好好保重,寧歡打擾,寧歡告辭。」恭恭敬敬,轉身向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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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三天,我埋頭在衙門之中,閉門不出。
我做了一件事。
派人去莫尚書家中,嚴密搜查,果然搜出了一些蛛絲馬跡,昔年的血案,幾家大人勾結一起做下,都是爾虞我詐之輩,誰敢徹底相信對方,自會留下些要挾把柄之類,預防有朝一日面臨不測,也好做反咬一口的證據。
如此以來,便將禮部尚書大人牽扯而出,我親自去求安樂侯,他對我的態度十分淡漠,卻也沒有駁回我的請求,鬆了金口批准我拿人,又怕節外生枝還贈送勇悍衛士幫忙,事情相當順利。
大人們拿到,還有諸多親信人士,我採用心理戰術,又玩弄了些似是而非的小手段,果然有人忍不住先招出來,第一人開口,剩下那些就容易多了。三天之內,瑞玨血案的真相浮出水面,我寫了萬言的奏折呈上,一邊派人去錦淵樓捉拿錦淵樓主柳朝羽,他就是當年受尚書等指使帶人殺入陌川之人,熟悉進入陌川的路,那麼巧將柳藏川救出,另外……還有一個微妙的原因,尚待證實。
不料,我的人卻撲了個空,柳朝羽帶著親信,在我動手捉拿了禮部尚書的當天網上便逃之夭夭。我動手的消息極為隱蔽,只有安樂侯跟當今聖上知道,連少王都不知,他竟然會如此碰巧的逃出生天,不知是在哪一個關口洩了密?
瑞玨血案大白,此事震驚朝野,順便又扯出當初柳藏川之事,真相之後,市井之中口口相傳,對於柳藏川的惋惜聲大過於憎恨聲。
禮部尚書跟太常卿皆被斬,做下如此罪惡滔天的案子,本會株連,而且因為皇帝對於瑞玨血案的重視,朝廷上就算跟尚書等人交好的朝臣都不願出面說話,出人意料的是,安樂侯卻挺身而出,求情之下,才只判了滿門抄斬。一時之間,安樂侯的名聲也美化了不少,連昔日他的政敵都對他另眼相看。雖然這並非他的原意,他不過是閒著無聊,眾人都贊同的他會反對,反之……
彆扭孩子。
皇帝下詔書,下令重新修繕瑞玨世家的百人墓,且在京城的寺廟中做法事三天三夜,度亡魂。
那一夜,僧語連聲,伴著夜風緩緩吹送,有何處送來的紙錢,呼地飄過來,擦在我頭上又隨風滾走。
我收拾好東西準備一百零一次的逃亡的時候,有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