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下已是七月酷暑,雖眼下才上午,但天上的太陽已是火辣辣的灼人,偶爾一陣風吹來,也帶著幾分讓人窒悶的火氣。在這等炎熱的天氣裡,想要降溫,唯有用冰,大量的冰。
冬日裡耗費千人之數從各處採下冰塊,再從河道驛道運至香洲定南王府的巨大冰窖裡貯存數月,就是為了此時取出,由冰匠在其上雕琢出亭台樓閣,山水人物,然後用精美的器物盛著,擺在房間裡,讓這些冰雕吸收房間的熱量慢慢融化來達到降溫的目的。
只是在這樣的大夏天裡,想要將一間房屋甚至一棟樓台的溫度整個降下,並且還要長時間保持住這樣宜人的溫度,所需要投入的財力,是龐大得讓人不敢想像的。
整個大景,有能力在夏天用冰來降溫的人家不少,但能這麼揮霍的人家,卻是不多,而香州城定南王府的鳳凰台就是其一。
田七剛一踏入清涼水閣,即見玄關處的花幾上正擺著一個蝴蝶雙耳金盤,金盤上盛著一塊兩尺來高,正不停地冒著氤氳冷氣的精美冰雕。眼下那冰雕上的山水人物看著還栩栩如生,但周圍的空氣已然降下,想是這冰盤是才剛剛換過。
中年男人將田七領到玄關處後,就消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清涼水閣是挨在鳳凰台左側的一棟築於水上,四面繞有空廊的精緻水閣。閣內竹簾低垂,冰盤叮咚,蘊靜生涼。田七穿過玄關,入了裡面後,只覺屋裡的氣溫比玄關處又多了幾分涼意,原來是其屋內還擺著數個冰盤,只聽那冰融出的細小水珠,順著雕鏤精美的衣線落到金盤中,發出一聲泠泠的水滴輕響。
他進到這裡面時,定南王正站在桌案前執筆作畫,畫的是一副夏日牡丹圖,只見已近完成,田七便負手站在離桌案約兩丈遠處,氣定神閒地看著。
定南王實際上已過了知天命之年,只是因平素裡保養得宜,且一直以來都喜歡弄那等琴棋書畫,養花種草之類的雅事,故而養出一身清雅的氣質。雖長相算不上極英俊,但因出身不凡,地位尊貴,故身上的氣度自是與人不同,且又帶有幾分文人的儒雅之氣,身材亦是清瘦頎長,因此他面上看著也就是四十出頭的模樣。
一刻鐘過去了,隨著那數個冰盤發出參差不齊的嘀嗒聲,水閣裡的涼意越發重了。在這樣的炎夏,能在這樣的房間裡待著,既是件難得的享受,也是件極為奢侈的事。只是眼下田七這情況,若是移到一般人身上,奢侈是奢侈了,但卻不是享受,而是一種折磨。
自田七進來到現在,定南王就不曾往他這看過一眼,就連手裡的畫筆也不曾放下過。特意叫過來了,卻又故意晾著;讓你站在旁邊,但就是不搭理你。此番目的,為的就是給對方心裡上造成一種威壓,讓你不得不猜測,不得不煩躁,不得不著急,卻又必須得忍著忍著再忍著。
又一刻鐘過去了,定南王才終於擱了筆,然後慢慢抬起臉往田七那看去。他本想開口讓田七過來看看的,只是當他這一眼看過去後,卻是微怔了一怔,將要出口的話也收了回去。
足足兩刻鐘的冷落,對方面上不但沒有絲毫忐忑不安或是煩躁著急,反是一副氣定神閒,甚至是以一種超然的態度在無聲的審視。
有一種身份,有一種場合,即便是站著無人理睬,且其前面又坐著數十位皆是一言不發提筆落字的人,而其站著的那位,也讓人不敢有絲毫不敬。
此人,竟隱隱將自己拔到師者的身份上,而絲毫沒有被他之前的冷落影響到心境。定南王定定地看了田七一眼,剛剛,原本是一次無聲的警告,不想卻被對方直接轉成一場較量,並且在這場較量中,他雖未落敗,但也未佔到便宜。
定南王微微笑了起來,儒雅的面容上帶著幾分與生俱來的傲氣:「本王前幾日聽說興海幫已選出新的大當家,現在的田公子,可還是田少當家?」
「是與不是,並不影響我與王爺之間的事。」田七淡然道。
「何以見得?」定南王說著就從桌案後面走出來,一邊往茶几那走去一邊道。剛剛本想讓對方過來看看自己的新作,只是在抬眼的那一瞬,他即放棄了這個打算。
「只要王爺願意,田某回去之日,便是新幫主替換之時。」田七跟著走近幾步,說話時,他面上的神色至始至終都是平靜且沉穩。
「想讓本王幫你一把。」定南王一笑,坐下倒了杯茶,慢慢喝了一口才接著道,「光讓川山寨易主這份功還不夠,而且,昨日送來的那尊玉觀音,本王並不滿意。」
「在下手裡還有文錦集。」田七慢慢道出一句,他這話說得極其平緩,甚至是有些漫不經心。然定南王聽後,正握著茶杯的手猛地一頓,同時目光如利劍般往田七看去,田七依舊淡著一張臉,不見驚也不見慌。
「文錦集。」好一會,定南王才緩緩開口,「若是真的,這條件倒是夠了,此物,你先拿來我看看真假。」
田七笑了,笑容極淡,幾乎是一閃而逝,但所表達的意思卻已明白地表露出來。
定南王自然是明白的,剛剛那一瞬的動心後,很快他就壓住心裡的情緒,重新恢復了原先不急不緩的態度:「本王若不先過目,如何辯真假。」
「田某可以先拿出一半翔天圖給王爺過目,王爺看了此圖,便知田某所言非虛。只是田某這一半翔天圖,是要換王爺手裡的那另外一半翔天圖。兩圖合一,文錦集才能真正完整。」
定南王那張儒雅的臉上原本還帶著淺笑,只是聽到這話後,他面上的笑頓時整個退盡,眼中亦露出寒芒。
田七似知道會這樣,因此跟著就解釋一句:「文錦集,我田家下的功夫並不比王爺少,付出的代價也不小,故能知王爺的人曾光臨過那個地方並不出奇。」
定南王慢慢壓下心頭的殺意,沉吟好一會才道:「你既已得到文錦集,怎麼還想著送到本王面前,跟整個文錦集比起來,那半張翔天圖也算不上多重要了。」
「田某不過是想用最小的代價換取最大的利益,且此事對王爺來說,亦是一樣。」田七說到這,略停了一會,然後才接著道,「文錦集在田某手裡,用處不大,但若以此物為誠意,使得王爺與我結為盟友,如此才算是各取所需。」
定南王瞇起眼,桌案前金盤中的冰山樓閣漸漸融化,人物漸漸模糊,一滴接著一滴冰化而出的水珠哧溜地滾落,滴入金盤內,發出滴答的輕響。
「那一半翔天圖,你何時拿來?」良久,定南王才緩緩道出一句,此事對他誘惑實在太大了。
「三日後便可送到,待王爺將完整的翔天圖拿出,並助田某坐上幫主之位時,田某再將文錦集送上。」
金盤內的冰雕已融了一半,空氣裡的涼意越發重了,田七告退後,定南王坐在那思索了許久才命人去請白澤過來。
白澤離開後沒多久,唐蘆兒就被旁邊一位穿著朱紅紗袍的公子哥兒給瞄上了,她正百無聊賴地敷衍著此人的騷擾時,田七總算捨得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