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風一直沉浸在前塵往事中,連柳朝陽進來都沒感覺到,直到柳朝陽走到他的面前,叫了一聲父皇,才將他從遙遠的歲月中喚回來。
「有要緊事嗎?」微笑地看著小兒子,柳如風的口氣中充滿了慈父的溫柔。
「是的,父皇。這張名單上的人,兒臣沒有動,也動不得。」柳朝陽恭敬地回答著問題,同時遞上一張薄薄的紙片。
「哦?」柳如風拿過紙片,略微掃了一眼,順手壓在硯石下:「說說吧,為什麼?」
「父皇,這些都是功臣遺老,還有開國元勳的後人,大部分都在朝廷的樞紐機關任職,少部分賦閒在家的,也與朝廷裡的各色人物牽扯不清。幾十上百年的時間裡,這些人通過各種關係和手段網羅了一張很大的關係網,盤根枝節,錯綜複雜,基本上是牽一髮則動全身,兒臣不敢動,也不能動。」
柳如風點點頭,讚賞地看著柳朝陽:「朝語說的不錯,你果然能擔當這個江山。」
柳朝陽眼圈一紅:「二哥謬讚了。其實兒臣知道,論知識淵博,兒臣不如二哥;論武功謀略,兒臣不如四哥。論機敏有智,兒臣也不如五哥;就是論果敢決斷,兒臣都比不上……可是。幾個哥哥卻……」
柳如風拍拍柳朝陽的肩膀,微微一笑:「這就是你的命運。朝陽。漂絮和雪武追求的是自由瀟灑,你就讓他們去吧,關鍵時刻,他們會幫你的。至於你三哥,心太狠。父皇要真讓他繼承了這個位子,不是家之幸,也非國之福。」
柳朝陽點頭,表示明白這個道理:「兒臣明白。兒臣只是為二哥傷心,他走地太早也太不應該了。」
「朝語……朝陽,你記住,懷念一個人,不需要時刻追思他的好,只要做到他對你的期望。只要能幫他完成未了地心願,就是懷念他最好的方法。」
柳朝陽猛點頭:「父皇放心,兒臣一定不會讓您失望。也不會讓二哥失望。只是,兒臣聽到傳言。說二哥並沒死。兒臣想,父皇一定也希望這是真地吧?」
柳如風臉色不變。看柳朝陽的目光卻嚴厲起來:「朝陽,你現在是太子,是這個國家的儲君,這種謠言皇子可以聽,可以信,太子則不可以聽,也不能去信。你只能記住,你的二哥已經死了,世上再無一個活著的前太子。」
柳朝陽臉色變了,他低下頭,強迫自己不要流淚:「是,父皇,兒臣明白了。」
柳如風歎口氣,站起來握住柳朝陽地肩頭,語重心長地說:「朝陽,我知道你是愛戴朝語,不忍朝語吃苦。可是,你要知道,你已經不再是單純的皇子,你是儲君,將來你的任何一個決斷,都可能影響無數人的命運,也會有無數人想要討好你,或者出於他們的私利來想當然地除去他們眼中的敵人。所以,你的個人感情很可能給愛戴的人帶去殺身之禍。朝陽,把你的感情放在內心深處吧,沒有任何地打攪對他們才是最好的。」
柳朝陽已經明白了,他抬起隱隱含淚的雙目,堅定地點了點頭:「兒臣完全明白了,謝謝父皇教導。」
柳如風滿意地點點頭:「朝陽,你要學會在你四哥、五哥那裡獲得你想知道地事,有他們在暗中為你做事,你盡可以放寬心了。」
柳朝陽眼睛一亮,旋即又黯淡下去:「是,兒臣明白了。只是……」
「呵呵,你只是覺得命運對你不公,你寧願和老四、老五換換位置,對不對?」
柳朝陽默默低頭:「對不起,兒臣讓父皇失望了。」
「不,你沒錯。朝陽,朕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唯一想做地事就是遊歷江湖,過那種最瀟灑、最自由地日子。如果不是你們的大伯突然病故,朕今天也不過是遊戲江湖地皇子罷了,自然也不會有後來的這些煩惱與痛苦。朝陽,你記住,選你當儲君,不僅僅是因為你的才能,還因為這是你的責任,振興這個國家的責任。」
柳朝陽挺直了身體:「兒臣明白。父皇要改革這個朝廷,只有兒臣才能獨立於那些錯綜複雜的關係網之外,也只有兒臣沒有親情感情這方面的顧慮。」
「對,這就是朕一定要選擇你為儲君的原因。朝廷中的裙帶之風,關係之網,越來越阻礙了國家的發展,每一個新進朝廷的人,要不隨波逐流,染上一身黑,成為關係網中的一員,要不就只能黯然離去,甚至不明不白地丟掉性命。有才能的人得不到提拔重用,無才之輩憑借關係步步高陞,要想改變這種局面,稍有動作,下面的關係網便聯合起來,讓你舉步維艱,一個不慎,不僅做不成好事,反而勞命傷財,損害了大家。朕自己也身受其害,自然不想讓這種風氣再延續下去,否則,百年之後,柳家的這份家業,將毀於一旦。」
「父皇放心,兒臣一定讓這種改革做好,一定讓君權更穩固,國家更安定。」
柳如風微笑著拍拍兒子的肩膀:「好,父皇要的就是你這樣的決心。其實,從朝語對朕說起你有很強的才能開始,朕就計劃扶持你的這一天了,朝語的太子頭銜不過是一種保護措施,保護你。也保護他。」
「啊?」柳朝陽驚呆了,這番話,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不,是出乎了所有人地意料。
望著兒子驚呆的表情。柳如風得意地笑了:「哈哈,朕這一手,任何人都沒想到吧。朕早就想改革這個朝堂,暗中也試了幾次,均無法成行。因此,朕早就想選一個沒有朝廷勢力的皇子繼承朕地皇位。你身後沒有任何一方勢力,正是最好的人選。」
這點柳朝陽已經理解了,可他不明白地在於柳如風對柳朝語的態度:「可,二哥他……」
柳如風眼中閃過一絲內疚:「朕承認,在這方面,對朝語不太公平。可為了皇朝的將來,朕不得不這麼做。因為你沒有身後的,如果讓你過早進入人們的視線。那些人一定會對你不利,所以,朕必須讓你不顯山不露水地完成能力地培養。朕頻頻讓朝語出外視察民間。讓朝語介入各個衙門的事務,別人以為朕是想把朝語早早培養成皇帝。其實。朕是明白,朝語回宮後。會把自己瞭解的一切,知道的一切全都傳授給你,你步不出宮門一步,就能瞭解天下人天下事。」
隨著柳如風的話,柳朝陽想起柳朝語的確有這樣的習慣,每次從外面回來,柳朝語總是興奮地對他講解外出的一切,並說明想法和見解,還經常與他探討發現的問題該如何解決。想到這些,柳朝陽喃喃自語般地問道:「難道二哥也清楚這些?」
「不,朝語並不知道朕地計劃,他只是在盡職盡責完成他的職責。他愛護你這個弟弟,願意把一切經驗和經歷跟你分享,朕發現了這點,也順水推舟利用了這點。只是,朕沒有想到,清雲母子為了得到皇位,居然敢喪心病狂地暗害朝語,差點釀出大禍。不過,也虧得他們露出馬腳,才讓朕有機會收拾這夥人,為你清除部分障礙。而朕也正好利用這次機會,完成了朝語和她的心願。」
「她?是二嫂嗎?」
「這,你不需要知道。」
柳朝陽敏感地意識到這個「她」有所蹊蹺,他雖然身處皇宮,但關於柳如風年輕時地一些傳言,傳說柳如風在武當學藝期間,曾經愛上了一個姑娘,後因各種原因,不得不放棄這段感情。看來,柳如風此時說的「她」就是這個女子了,可他也知道,柳如風卻不會告訴他真相地。
想到這些,柳朝陽地思路又到了天天在佛堂誦經的母親身上,雖然因為他成了太子,他地母親已晉為貴妃,但他的母親依然沒得到過柳如風的寵幸,在這點上,柳朝陽對自己的父皇,還是有很深的不滿。
柳如風細細地打量了柳朝陽一番,似乎看出他在想什麼,歎口氣,微微一笑:「朝陽,朕知道,你心裡對朕一直不滿,你為你的母親打抱不平,對不對?」
柳朝陽被柳如風說穿了心事,不敢說是,也不想否認,乾脆低著頭,一言不發。
柳如風並為責怪他,而是繼續道:「朝陽,你知道父皇為什麼會寵幸了你的母親後,又對她如此冷淡嗎?」
柳朝陽搖搖頭,小聲道:「聽說您是因為喝醉了才……」
柳如風苦笑:「喝醉,是呀,我是喝醉了。唉,今天朕對你說實話吧,你母親的眉眼像極了一個人,那個人是朕最心愛之人。那天我喝醉後,把你的母親看成了她。事情過後,朕對自己的行為又恨又怕,更因為寵幸了你母親而覺得對不起她,所以我一直避免再見你母親。朕卻沒想到你母親竟然懷孕了,朕給了你們名分,卻沒想到會讓你們吃苦。這也是當初朕同意朝語的建議,把你們母子留在太子宮的原因。朕不想出面,就只有通過他來照顧你們母子了。事實證明,朝語對你們的照顧很好,很周到,他繼承了他母親的善良。」
柳朝陽完全沒想到,自己來到這個人世只因為母親的眉眼像一個人,也沒想到,他們母子初期吃的苦,母親一輩子的糾結竟是因為父親對別人的內疚,更沒有想到,柳朝語對他們母子的百般呵護中。竟有父親深深地關切隱藏其中。他撲通跪了下去:「父皇,兒臣無知,還請父皇責罵。」
把柳朝陽拉起來。柳如風笑道:「你是朕的兒子,為自己母親的遭遇不滿。有什麼錯?說起來,本就是朕對不住你們娘倆。好了,今天說開了,你心裡地結也打開了。朕還是不能對你母親動情,所以。你代替朕,好好對你的母親吧,沒事多陪陪她。」
「是,兒臣明白。」
「你去吧,朕累了,想休息了。」
「兒臣告退。」
走出御書房地大門後,柳朝陽回身看了很久。那個女人是父皇一生的摯愛吧,為了她,父皇再沒對任何女人動過心。從這方面來說。父皇這一生也一定活的不開心吧。只是,他為父皇傷心的時候,卻不想知道那個女人是誰。已經過去的事,知道與不知道。有什麼區別柳朝陽走後。柳如風才將他帶來地那張紙片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圈了幾個人名出來後。他對牆角處輕喚了一聲,一個暗衛馬上出現在他面前:「這張紙上的人,除了朕圈出來的外,其餘人你們想辦法解決掉。時間上不用急,朕給你們五年的時間,五年後,朕不希望再看到這些人。」
「屬下立刻去佈置。」
應聲而出的暗衛有一張讓大家都熟悉的面容,如果柳朝語兄弟在這裡,一定會大吃一驚,因為這個人與他們都打過交道,而且不止一次。他正是蘇桐,北武林盟主蘇勳的兒子。
柳如風當然不會吃驚,蘇勳父子本身就是他安排的人,與利用金陵不同,蘇勳父子是他一手培養出來,直接進入江湖管理層的人,同時,兩人也都是暗衛之
滿意地看了一眼蘇桐,柳如風壓低了聲音,帶著少許地不忍和痛苦:「還有他們母子……,你親自動手吧,不要讓他們走的太痛苦。」
「皇上……」蘇桐驚呼一聲:「您,您不是不願意……」
柳如風歎口氣,站起身來走到窗邊,望著遠處陰沉的天空,淡淡地道:「朕給了他們很多機會,可他們都不要,不僅不要,暗中還在蠢蠢欲動。朕不能讓更多地人再牽扯進來了,也不能讓朝陽以後難處。你手段麻利些,不要讓任何人看出破綻,包括太醫。」
蘇桐答應一聲是,卻猶豫著沒有動身。
「還有什麼事嗎?還是你不敢下手?」
「不是。」蘇桐苦笑,為皇帝殺人也不是第一次了,以後還要殺下去,有什麼不敢動手的,只是,殺一個完全無辜地人,卻是他不能不猶豫地事。但,這個人的命運,他無法掌握,難題還是扔給皇帝比較好:「皇上,三皇子身邊地一個侍女有身孕了。」
「哦?」柳如風的眉頭皺了起來。
為了國家,為了柳朝陽能順利改革朝綱,他可以狠心殺親生兒子,但,面對那個沒出世的孫子(女),他卻猶豫了。在遙遠的山村,他的皇長孫才出世,而這邊,一個無辜的小生命正在母親體內孕育,作為孩子的爺爺,他卻不得不為他(她)進行生死選擇。
良久以後,柳如風歎口氣:「那個侍女有什麼背景?」
「沒有。她是內務府為三皇子選的宮女,被三皇子看中,寵幸了。」
鬆了一口氣,柳如風擺擺手,示意蘇桐可以離開了:「懷孕中的人,一個不小心就會失去孩子。你去吧,盡量不要傷了母親。」
蘇桐完全能體會柳如風的心情,聽了這話,強忍住將要溢出的淚珠,默默點頭,退了下去。
蘇桐走了,一場腥風血雨般的大清理也即將拉開序幕。望著遠處的天空,柳如風嘴角擒著冷笑:我的遭遇不能再讓後輩子孫遇到,朝堂的勢力也不能再依靠這些所謂的老臣功勳們。朝陽,我給了朝語幸福,也要給你排除一切障礙,為了你,為了這個國家,為了柳家世代基業,我不在乎殺子滅孫。到了你真正掌權的時候,你的面前將不會再有這樣那樣的阻力,你的改革一定能順利進行,我父親未能為我做到的事,我一定要為你做到,為我的子孫後代做到。
大鄴建興二十六年八月,皇三子柳清雲患重症,醫治一個月無效,病逝。其身邊寵侍守夜時受涼,流產。
大鄴建興二十六年十月,因子亡而哀傷過度的葉妃,在宸華宮病故。
大鄴建興三十二年,朝堂上的老臣凋零嚴重,皇帝下令,從各地的地方官中選拔人才進京充任各處要職,同時,該年開兩次恩科,選拔青年俊才充任地方。從這時起,大鄴皇朝的朝堂上,年輕的面孔逐漸多了起來,國中橫行了一百多年的裙帶關係網破滅,整個王朝開始煥發出年輕的生命力。
大鄴建興三十四年,皇帝柳如風以年老體弱為由,退位當了太上皇,由太子柳朝陽即位,年號改為天語元年。
太上皇身體日漸衰退,皇上孝心不減,在邙山深處建皇家別院一處,給太上皇養老所用。太上皇移駕邙山別院後,很少回京,漸漸淡出人們的視野。煥發著年輕生命力的大鄴國,在皇帝柳朝陽的帶領下,逐步走向最輝煌的歲月,後世稱天語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