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多的騎兵突然出現,更直接涉水洇渡,已經讓人大為吃驚。
更引起呂蒙軍士卒詫異的是,頂盔披甲的曹軍騎兵在洇渡時居然不似想像中的那般困難。這些騎兵甚至還能擎持皮盾,用以格擋來箭。
「這是怎麼回事,騎兵怎麼能夠洇渡得這麼輕鬆?」都尉董最一面命人向呂蒙通報這一緊急軍情,一面指揮軍卒堵截逐漸洇渡靠近的曹軍騎兵。但眼前的一切,還是太過讓人吃驚了。
問題的關鍵,似乎就在於每名曹軍騎兵左右兩側的那個圓鼓鼓的東西。
「那是什麼鬼東西?」董最索性不去多想,把刀盾丟給身旁親衛,探手取過一彎強弓,上箭後猛一開弦,瞄準一名距離最近的洇渡曹騎。
弓弦聲響,一支狼牙破空而出。
生怕這一箭射不中,董最毫不遲疑地抽出另外一支長箭,上弦開弓準備繼續射擊。
這時,卻聽得一個輕微的「啪嗒」聲透過嘈雜的喊殺聲、水浪聲傳了過來,視線內,那名曹騎左側的球狀物已然不見。
很幸運,董最的第一箭就準確地命中了目標。事實上,董最的箭術也算是師出名門,他早先曾擔任甘寧的親兵。甘寧本就是劉備軍中僅次於黃忠、趙雲、李通的神射手,加之他對自己的屬下頗為照拂,董最也因此能夠學得一手漂亮的箭術。
能夠在奔騰的河水中一箭射中移動地目標,倒也有些出乎了董最自己的預料。不過,這並不是問題的關鍵,最重要的是。他隱隱約約地猜中了曹軍騎兵兩側球狀物的用途————那應該是用類似皮革等材料製成的囊,經吹氣後成球狀。而用途,十之八九是為了減輕洇渡者的重量。
這種能夠充氣的囊並不常見,但董最當年還在錦帆水軍時,曾見過南方有孩童在初學游泳時,用過類似地東西,因此他才能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若換做其他人,很難聯想到這方面去。
沒曾想。夏侯淵居然會使用這種罕見的辦法來幫助騎兵洇渡……
「中計了……」
聽董最氣喘吁吁地稟報完後,呂蒙眼睛猛地一緊,一種刺骨的冰寒從兩腳直升到頭頂,甚至能感到頭皮都因涼氣而發炸,全身簡直如墜冰窖。與此同時,他的腦子急速轉動起來,重新將前前後後的事情整理了一遍:
很顯然,夏侯淵預料到了呂蒙會提防自己「聲東擊西」所以特別來了個反其道而行之————夏侯淵刻意地派遣斥候對其他方便渡河的地點進行勘察,借此引起以引起呂蒙的注意。隨即。在渡河戰事開啟之後。夏侯淵特地派遣了一部騎軍故弄玄虛,營造出會在其他地點渡河的假像,以此分散呂蒙的兵力。而他實際的主力。一直都是在與呂蒙對峙。
渡河戰事進行了兩個時辰,攻防雙方都疲態盡現,連呂蒙自己都認為曹軍這一撥地攻擊行將告終時,夏侯淵才露出了自己地獠牙。他將預留的幾千精銳步卒和精騎同時拋了出來,展開了真正意義上的強行渡河。
若不是在黑夜,若不是有張任與曹軍地戰事掩蓋視聽,呂蒙肯定能夠識破夏侯淵的這一企圖。然而,夏侯淵就是巧妙地利用了這天時地利人和,完成了一個成功的戰略欺騙。
毫無疑問,戰局已經發生了極大的逆轉————呂蒙軍差不多有近7000的軍卒被騙離了主戰場。現存士卒在先前的戰事中,無論體力還是心力都有了相當嚴重的消耗。
箭矢雖還有剩餘,但弓箭手已無力維繼。若不能在河水中阻擊曹軍騎兵,一旦被他們上了岸,這場戰鬥簡直就無法想像了。
就連呂蒙自己,都沒有這個自信能在平原硬扛夏侯淵的精騎,而且還是在陣型散亂的情況下。
風聲越來越緊,那淒厲的呼嘯,彷彿是上天在惡意地嘲笑著呂蒙機關算盡後。仍然功虧一簣地無奈結局。
前方,曹軍的戰鼓號角聲變得異常高亢激昂,節奏快到令人窒息。
附和著鼓角,不知多少的曹軍士卒齊聲狂吼,潮水般朝潦水東畔湧來。
相形之下,呂蒙軍卻顯得的相對沉寂,連戰鼓都消歇了下來,或許是已經對戰局喪失了信心……
「娘的,居然被曹狗耍了……」在多名將校焦切的目光中,呂蒙忽然縱聲長笑了起來。洪亮的笑聲那麼恣意,那麼狂放,不由引起了許多將士的回顧。
片刻後,呂蒙收斂笑聲,氣聚丹田,厲聲長喝道:「從南征交州開始,老子帶著三萬荊揚兒郎從交州打到荊州,從荊州打到益州,如今又打到這雍州,輸過哪一仗?被耍便耍了,難道今日還要再敗給這群曹狗不成?還要把咱們荊揚兒郎的臉面,跟性命一起丟在這鳥不拉屎地雍州不成?」
「今日一戰,三軍將士自我以下,有進無退,有我無敵!」呂蒙突然抽出配劍,重重地插入身旁的土中。
「破敵~!功民~!回家~!」
呂蒙最後這一句話,用了不銜接的三個詞,一般人只會大感愕然。
但幾乎每個聽到這句話的荊揚士卒,卻能都懂得其中意思————以軍功搏個「功民」身份,再平平安安與回家與親人團聚,這就是所有劉備軍士卒兩個最大的期盼。
而要達成這兩個最大的希望,就務必要打贏眼前這一仗。
如果敗了,一切都將成空。
「破敵~!功民~!回家~!」
從週遭的將士開始,整齊的戰鬥口號迅速響徹全軍。到最後,近萬人異口同聲地縱情狂吼,狂熱的戰意直線式地飆升起來。燃燒著寒冽肅殺的潦水戰場。
「有敵無我,有我無敵!」呂蒙飛身躍上親衛牽來的戰馬,將大刀高高舉向天空,聲嘶力竭地狂吼:「殺~!」……
呂蒙並不是只憑血氣之勇來迎接夏侯淵勢如狂潮的攻擊,他迅速地做出了兵力調整————槍、戟等長兵器士卒被分派來阻擊曹軍騎兵登岸,同時乘騎兵剛剛登岸,人馬身體還未完全恢復地時機,全力展開攻擊。盡可能將他們再趕下河中。弓箭兵則策應長兵器士卒,一併對付敵軍騎兵。刀盾步卒則主要應對曹軍步卒的強渡。
同時,呂蒙急遣快馬調譚雄部回援,並知會領軍警戒長安、潼關方向曹軍的呂岱,命其繼續保持對長安的壓力,暫時不必前來救援……
慘烈的廝殺,自第一名曹軍騎兵躍上河岸的那一刻起,再度展開。
也不知夏侯淵事先做了什麼手腳,曹軍騎兵竟似絲毫不受冰冷河水的影響,初一登岸就立刻生龍活虎地投入到衝殺之中。
近萬荊揚男兒以自己的血肉之軀。毫無懼色地迎向鐵蹄縱橫地曹軍騎兵。以鐵和血證明了自己的勇氣和血性。
刀槍劍戟在寒風中厲嘯,殘肢斷臂在血光中翻飛,鮮血為業已殷紅斑斑的大地再添一層紅赤色地毯。狂悍的喊殺聲震動了天與地。
由於曹軍騎兵洇渡的河岸相當漫長,呂蒙軍實在是無法同時兼顧到每一處。越來越多的騎兵躍上了河岸,投入到戰鬥中。
集結成衝鋒陣型的精騎,從南掃到北,從東衝到西,如同鐮刀一般,在戰場上生生割出一條一條的道路……
「列陣,列陣……」
「左右擠壓,不要給騎兵衝鋒的空間!」
呂蒙一手提著馬韁,一手揮舞著大刀。瞪大著赤紅的眼睛,聲嘶力竭地狂吼著。
在一聲聲地呼喝中,荊揚士卒們一次次被曹軍騎兵衝散,又一次次地列成密集地拒騎兵陣型。一部分人從正面抗擊騎兵的衝鋒,一部分人從旁側刺殺戰馬。
然而,這場戰鬥從一開始就注定了雙方的巨大優劣————潦水東畔地平原地形極利騎兵衝鋒,呂蒙軍在倉促之間無法列成有效抗擊騎兵衝鋒的陣型……
縱然麾下軍卒都如呂蒙一般悍不畏死,但還是無法抗擊住騎軍來回衝突。
集群化的曹軍騎兵連續幾次衝鋒,衝散了呂蒙軍布設在河畔的防線。其餘的曹軍步卒也都乘機登岸。進一步加劇了戰局的轉化……
察覺到呂蒙與夏侯淵的戰況有異,張任一橫心,下令張疑和吳蘭各領2000人,負責硬扛那2000曹軍騎兵的左右游擊絞殺,他自己則率領其餘5000餘川軍,強行衝擊2000曹軍步卒的正面阻擊。
「殺殺殺~!」張任槍若游龍,迅疾如電,刺穿一個又一個敵人的咽喉和胸膛。他一邊刺擊,一邊高聲厲吼,他恨不得能多生十雙、百雙、千雙手臂,恨不得能一槍刺死所有敵人,恨不得能將敵酋夏侯淵變成槍下厲鬼。
那柄翻飛地長槍成為曹軍將士的噩夢!數位軍司馬、都伯想阻攔住這個囂張嗜血的敵將,奮不顧身地衝上去,但卻沒有人能在張任手下擋下十槍。
被激發出全部血性的川軍將士,就如同發了狂的猛獸,個個喉嚨中發出低沉的吼叫,眼睛血紅血紅。
這一戰,川軍的血或許會流盡,但川軍的勇名卻必將傳遍天下!
面對這樣一群猛獸的撲咬,負責阻擊地曹軍步卒如中流砥柱,儘管倒下一批又一批,卻硬生生地忍受著一波勝似一波的狂猛衝擊……
天色漸漸轉亮,勁吹了一夜的北風似乎小了些。瀰漫在空氣的血腥氣息,濃郁得能夠讓人頭暈目眩。
大地,河水,甚至空氣都呈現出血色。
暗黑色的血跡深深凝固在泥土中,或許在此後數月,甚至數年的歲月裡,這片土地都不會褪去異樣的顏色。
孕育了方圓數百里百姓的潦水,已然成為一條血肉之河。寬約十丈的河面,居然已被人馬的屍身,以及排筏、拒馬等各式各樣的物事添堵滿了……
河水為之斷流!
天地之間,仍然迴盪著喊殺聲,持續了七個時辰的喊殺聲……
戰鬥仍在持續,不過戰場已經轉移到了潦水之東。
在呂蒙軍的拚死抗擊下,夏侯淵軍還是攻過了潦水,包括南下誘敵的2000精騎,以及阻擊張任的騎步軍,全部越過了潦水。
張任也尾隨夏侯淵攻過了潦水,川軍仍在奮戰。
呂蒙也在奮戰,潭雄5000軍的回援,並沒有改善多少形勢。然儘管損失異常慘重,他及他麾下的荊揚軍卒做到他們自己所說的————有進無退,有我無敵。
雖然無法擊退敵軍,但卻沒有一個荊揚兒郎選擇了撤退。
呂蒙知道夏侯淵意在撤回長安,也知道自己無法阻擋住夏侯淵的騎軍,但他並沒有放棄阻敵的打算。他選擇了阻擊曹軍步卒,以此來牽制敵騎軍。
夏侯淵不可能拋下這數千跟隨自己多年的精銳步卒。拖住了步軍,也就拖住了騎軍。
虎步關西,進退如風的「疾行夏侯」被呂蒙和張任聯手困縛了手腳……
「有敵無我,有我無敵!」被兩支騎槍刺穿胸膛的那一刻,董最縱聲狂吼,「殺~!」
親眼目睹董最流盡最後一滴血,呂蒙眼中泛過一絲熱意,跟隨自己南征北戰多年的熟悉面孔,一個又一個地消失,他長嘯當哭:「有我無敵!」
「有我無敵!」筋疲力盡的荊揚軍卒放聲狂吼。為自己的將軍,為逝去的同袍,為至親的家人,絕不能敗!
吼聲猶如陣陣驚雷,隨著北風掠過戰場,穿雲裂空,震撼天地。
曹軍將士也為此動容。他們跟隨夏侯淵不知與多少敵手交戰過,但頑強到這種地步,達到近乎瘋狂的,還是第一次得見。
無論此戰是勝是敗,這樣的敵人絕對當得起「勁旅」二字。
不過,動容歸動容,還是必須將他們徹底擊潰。
「嗚~嗚~嗚!」
激昂雄渾的號角突然從遙遠的西邊天際席捲而來。
大地開始顫動,劇烈的顫動,宛如地殼在扭曲變形,即將發生那驚人的一震。
呂蒙、張任、夏侯淵同時色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