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得太快,退得太怪……」
曹休努力回味著賈詡的話,仍是不得其解。
披甲執銳的滿寵急匆匆地走上了城樓,汗水滿頰、神態疲乏的他,已經不復往日的儒雅風範。
雖然沒有親自衝鋒,但滿寵此前卻一直在城外督戰,極大地鼓舞了軍卒的鬥志士氣。
將配劍收回鞘中後,滿寵躬身向曹操行了一禮,聲音略顯嘶啞地說道:「丞相,情況似乎有些不對勁……」
「伯寧也看出來了……」曹操緩緩轉身,沉吟著說道。
「荊州軍雖然腹背受敵,但以他們似乎還有不少兵力沒有投進來,此戰如此重要,寵實在想不出張飛有什麼理由保存實力……」滿寵點頭說道,「此外,荊州軍的退卻散而不亂,並不像是無力再戰的樣子。」
事實上,直到荊州軍退卻時,宛城的曹軍還沒有在真正意義跟對手接上鋒。接近一個時辰,7000餘曹軍步卒始終在努力嘗試突破陷阱、壕溝、箭雨的阻礙,尋求到與敵軍短兵相接的機會。
終勉強地填平了那可惡的壕溝後,滿寵正準備整軍發起最後的攻擊,沒想到對手居然自己退了。
但正因為沒有短兵相接,滿寵才能夠較為冷靜地觀察出戰局的異常之處。
曹操輕輕點頭,隨即向賈詡問道:「文和,你怎麼看?」
「丞相,雖然有些不吉……」賈詡蹙著眉,拈鬚說道,「但詡還是懷疑,張飛可能別有詭計……」
「什麼詭計?」曹休驚愕地接口問道。
「……「賈詡轉頭看了看城外正不斷靠攏過來的曹洪大軍,沒有直接回答曹休的詢問,「詡隱隱有這樣的感覺————荊州軍在拚死阻撓我城中兵馬突圍的同時。對子廉將軍的阻擊力度似乎要小上許多……」
其他人還未弄懂賈詡的意思,曹操卻已會過意來,沉聲說道:「文和的意思是,張飛是故意放子廉進來與我會合?」
「恐怕正如丞相所言……」賈詡微微頷首。
「張飛此舉地意圖何在?會合曹洪將軍的兵馬後,丞相手中便至少擁有五萬大軍,張飛無論如何也吞不下這麼多大軍……啊……」滿寵捋髯不解地分析著,但突然間,他面色驟變。不自禁地輕噫出聲,以難以確信的語氣說道,「難……難道………張飛真是想將我宛城駐軍和曹洪將軍的兵馬一口吞掉?」
「什麼?這怎麼可能?」曹休立即驚訝地叫了起來。
曹操神色複雜地說道,「張飛素來膽大,他很有可能以退為進,玩一出欲擒故縱的把戲。他先放子廉與我會合,而後再引軍將我大軍圍住,以求尋殲……」
「他憑什麼妄想殲滅我軍?」曹休仍是不信,疑惑地說道,「與洪叔會合後。我軍兵馬並不比張飛少到哪裡去。並非沒有一拼之力……」
「糧草!」賈詡淡淡地說道,「我軍糧草短缺,張飛糧草寬裕。這就是他最大的優勢。他根本不需要與我軍死戰,只要將我軍再度圍困起來,就極有可能拖垮我軍……」
「他是妄想……」曹休不服地接口說道,「若我軍困守宛城,他的詭計還有可能達成。若我大軍全軍突圍,他憑什麼能攔住我軍……」
「就算是我軍全軍突圍,只要張飛有心阻截,也不是攔不下來……」賈詡語出驚人地說道,「他根本就不需要與我軍死戰,只要以虛虛實實的攻擊來拖延我軍行動即可。若我軍行進速度受限。便很可能在脫困之前,先因乏糧而潰敗。而為關鍵地是,當子廉將軍的大軍也被張飛包圍後,我軍在周邊州郡便抽調不出什麼兵力來增援。張飛先前所以不敢強攻宛城,一個很重要的原因,便是有子廉將軍的大軍在外威脅著他。然而,一旦子廉將軍也被圍住,情況就大大不妙了!」
曹休表情驚訝中帶著幾分遲滯,很顯然他已被賈詡的分析折服。
進而深深地擔憂起來。
「丞相,即刻出城北撤,或許還來得及擺脫張飛的包圍……」滿寵急切地勸諫道……
這時,曹洪攜曹彰及兩百餘虎豹騎脫離大隊人馬,先行馳入宛城。
「丞相無礙否?」翻身下馬後,曹洪左右張望,異常急切地喊道。
曹真迎上前來,行禮後回道:「洪叔,丞相正在城樓上!」
「丞相,丞相……」領著曹彰,曹洪大步流星地登上城樓,見著曹操後,撩袍單膝跪地,激動地說道,「洪來遲了,勞丞相受驚,實是萬死莫辭!」
「孩兒見過父相!」曹彰則是雙膝跪地,深深地伏在青石板面上。
「子廉,子文,都起來吧!」看到親族重將和愛子出現在跟前,曹操也不知是該喜該憂,親自上前將二人扶起,輕歎氣說道。
「謝丞相(父相)」
待二人站起身來,曹操才留意到曹彰披頭散髮的狼狽模樣,神色微動地詢問道:「子文,你可曾受傷?」
「多謝父相關懷,孩兒並無大礙!」
曹洪很詫異地看到,包括曹操在內的眾人全是一臉嚴肅的表情,似乎沒有半點擺脫敵困的喜悅,不由得愕然問道:「丞相,為何如此悶悶不樂?」
「文和,你將先前分析地情況,給子廉簡要地說明一番!」曹彰輕拍了拍兒子地肩,轉頭對賈詡說道。
「是!」賈詡點點頭,「曹將軍,事情是這樣的……」
「什麼,張飛詐退?」曹洪怎麼也不願相信這個結論,在他看來,是其麾下將士歷經苦戰之後才將勁敵擊退,「丞相,事情是否搞錯了……」
「曹將軍,目前的關鍵不在於這個猜測是否有誤,而是如何確保丞相和這數萬大軍安然地退出宛城……」賈詡耐心地說道,「撤退過程中,不能有半點差池。所以,此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曹洪楞了楞,不得不點頭認可賈詡地話:「那該怎麼辦?繼續留在宛城不是個辦法,還是盡快北撤吧?」
「洪叔說的對,還是盡快北撤吧……」曹休點頭附議道。
對曹洪、曹休的提議,曹操未置可否,反而掉頭望著西邊的天際。
此刻,夕陽已經盡沒,連最後一絲血紅餘暉也已消散,天色正迅速地昏暗下來。帶著濃鬱血腥氣息的晚風,徐徐拂過平原和城池。
「入夜了,不妙!」片刻後,曹操莫名地說了一句話。
除了賈詡能夠真正領會曹操的意思外,也只有滿寵隱約地猜到了些什麼,其他曹洪、曹彰、曹休則完全是一頭霧水————夜間撤退,本是曹操自己做出的選擇。
按照起先的計劃,只要與曹洪裡應外合突破圍困後,曹操便可以利用夜色作為掩護,迅速地率大軍北撤。荊州軍包圍被破,倉促之下未必敢追擊。而且就算追來,也可以利用疑兵計阻截。等到天亮時,說不定曹軍就能與荊州軍脫離。
然而,現實的發展,卻打破了計劃的安排。面對很可能是故意撤消包圍地荊州軍,黑夜非但不能成為掩護,反而可能給對手提供偷襲的便利。如果賈詡的分析確實無誤,那麼張飛極可能已做了伏兵之類的安排,專等曹軍撤退。
夜色,同樣也是突襲的最佳掩護。
待賈詡解釋之後,會意過來的眾將面面相覷,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丞相,時間緊急,越拖對我軍越是不利,需得早作決定……」見城上士卒已開始掌起火把,滿寵急切諫道。
賈詡略一思索,謹慎地提議道:「詡有一計,請丞相與諸公參詳!」
「賈公請講!」
「詡以為,我軍的當務之急不在其他,只在於確保丞相的安然撤退。丞相但能回得許昌,便可主持大局來。」賈詡有條不紊地說道,「而以眼下的情形,丞相若是跟隨大軍一起撤退,一則目標太大,二則耗費時間。與其如此,不如且以虎豹騎護衛丞相先行撤出,大軍則隨後跟上,穩妥行進。就算張飛再圍上來,至多能夠圍住大軍,想要截住丞相卻是機會渺茫。而大軍只要不冒進,張飛想要一口吞下也非易事,若能撐個幾日,丞相或許便能調集兵馬來援。如此便可兩全齊美!」
「這個計策大妙!」思索片刻後,曹洪第一個表態,贊同地說道,「子文和仲康護衛丞相先撤,文烈、子丹地騎軍也一起護衛丞相。我跟文謙留下來統領大軍與張飛那混蛋糾纏。」
「文和的計劃極是在理,丞相宜應採納!」滿寵等人也相繼附和,「請丞相以大局為重……」
「好吧……」蹙眉思索片刻後,曹操歎了口氣,微微點頭……
兩盞茶的工夫後,曹操、賈詡、滿寵等人在許褚、曹彰的護衛下,領數百虎豹騎出宛城,消失在夜色之中。
曹操離去後不久,曹洪、樂進立刻整頓大軍,將業已搜刮好的糧草全部帶上,開始緩緩調頭準備北撤。
被曹操留下協助曹洪的曹休、曹真則統領麾下騎軍謹慎地擔任起戒備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