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中,弦月忽隱忽現,天色昏暗不明。入夜後的西北風吹的更為強勁,耳邊儘是「呼啦呼啦」風聲,乍聽上去便彷彿是猛獸捕殺獵物時所發出的低吼之色。山林間的早呈枯黃之色的草木,在秋風中左搖右擺,便似在無助地簌簌發抖。
呂岱站立在一座小山的山頭之上,眉頭緊鎖,顧望著東北方向,似乎在思索著什麼——只要越過這座山頭,直至富春縣城的30多里路,除了幾條不甚寬的河流之外,便再無任何阻隔,如果全速行進,至多兩個時辰就可以到達富春。然而……
「大人,還要不要向富春進軍?」站立一旁的都尉張馗低聲向呂岱詢問說道。自得到斥候有關富春的軍情回報之後,呂岱已經沉思了近了兩盞茶的時間,但仍未能做出是否進軍的決定。
「…………」呂岱緩緩轉過頭來,似在回答張馗,又似在自言自語地低聲說道,「這幾日,敵始終不與我軍正面交鋒,起先是隱匿行跡,現在卻又處處示弱……玩出這許多花樣,不過是想要將我軍一舉擊破罷了……若是直接兵進富春,恐怕正中敵軍下懷。既然如此,不如反其道而行之……」
「大人的意思是……」張馗不太明瞭地詢問道。
「這幾日我等總為敵軍所『制』而亦步亦趨,著實太過被動。若如此下去,休說破敵,即便想要全身而退,怕也是難上加難……」呂岱持在配劍劍柄上的右手微微一緊,沉聲說道,「必須行反客為主之策,化敵主動而為我主動……」
在張馗不明所以的目光之中,呂岱突然高聲喝令道:「傳令。命兵士燃起火把,向富春進發……」
「大人,若燃起火把,豈非會暴露我軍行跡……」張馗面現驚愕之色,急切地勸薦說道。
「正要使敵知我軍之行跡……」呂岱給出了一個更令張馗莫名的回答。
富春縣衙大堂藉著昏黃的***,陸遜正聚精會神地閱覽著一冊竹簡古書,俊騅的面龐上一派悠然自在之色。反叛的富春令顏連本是吳郡名士,頗喜收藏古籍文典。在其藏書之中。有不少正是陸遜多年來求閱而不得的珍貴典籍。見獵心喜之下,陸遜甚至有心「假公濟私」,將這些珍貴地典籍據為己有……
「大人,就這樣開著城門,真的不礙事嗎?」在堂中坐立不安的軍司馬席豐憂心忡忡的低聲詢問道。與陸遜的「悠然自在」截然相反,席豐自回到富春縣城之後,便一直是愁容滿面,心悸不已。
「呵呵。」陸遜垂下手中的簡書,抬頭看向席豐,淡笑了笑。說道。「席司馬盡可放心,只要你能將城內百姓安定好,我自有把握保城池無失……你看。城門已經開了四個多時辰,不是也沒事嗎?」
「但末將以為敵軍只是還未到達而已!」席豐搖了搖頭,似乎不太認同陸遜的話,「敵軍先前可能不知情況……但只要有斥候將這裡的情形報與呂岱,恐怕敵軍不久便會趕到了……」大人,還是將城門關閉起來吧!
「若呂岱果真領軍襲至,關不關城門又有何分別?」陸遜淡淡一笑,和聲說道,「富春城防頗弱,以這高不足丈的城牆。若敵軍真要強行奪城,恐怕連雲梯都不需要。」
「…………」知道陸遜說地是實話,席豐雖仍心存疑惑,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呂岱非一般人物!若此刻關上了城門,正是告訴呂岱——我軍因實力不足而心虛,則其必會領軍強行奪城,屆時我等必是死無葬身之地;但若城門大開、城上又無兵士駐守,則呂岱必會心生疑念,以為城中必有伏兵。反而會停駐不前……」陸遜笑著解釋說道,「如此便能達到惑敵的目的……當然,如果他能因此主動退回會稽,那就更是再好不過了……」
「哦……」席豐稍稍放緩了面上的愁容,勉強放下了心來,隨即對陸遜說道,「大人,末將到外面看看……」
「恩……」微微點了點頭,陸遜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出聲吩咐說道,「對了,席司馬!告訴兵士們——魏將軍的援軍就快到了!」
「什麼?魏將軍親自領軍來了……」席豐面現驚喜交加之色,急切地說道,「大人,您什麼時候得到的消息?末將怎麼不知道?」席豐在汝南就已加入劉備軍,曾是魏延的老部下,自然清楚魏延的能力如何,此刻聽得魏延領軍將要趕到,頓時心中大安。但隨即,席豐又感到驚奇非常——這幾個時辰裡,根本沒有使者之類的人來到富春,但陸遜又是如何知道援軍即將趕到,而且還說是由魏延親自領軍……
沒有直接回答,陸遜反而以一種「奇怪」地笑容看著席豐……
「…啊…原來大人是……」費解地看了陸遜片刻,席豐突然會了過來——其實,陸遜根本就沒有得到魏延即將趕到地信報,這樣說,只是為了安撫軍心罷了。
「嗯——」,看席豐似乎領會了自己的意圖,陸遜輕應了一聲。
儘管心中很是失望,但席豐亦知陸遜此舉的確頗有必要。拱手行了一禮後,席豐轉身離開了大堂。
席豐離去之後,除外面駐守地幾名兵卒之外,堂內便只剩陸遜一人。面上的從容淡然之色逐漸散去,陸遜英挺的劍眉深深蹙起,深邃的目光凝視起堂外的夜色來。
「呵……援軍,應該快到了吧???」輕歎了一口氣,陸遜舉起手中簡書,努力拋開心中雜念,閱覽了起來……
「大人——」,半個時辰後,席豐突然返回堂中,神色顯得非常緊張。
「何事如此焦急?」陸遜心中微微一悸。但面上卻沉靜如常,不緊不慢地詢問道。
「剛剛有探哨回報,呂岱軍正朝富春趕來!」席豐急聲稟報道。
「敵軍距城池還有多遠?行軍速度如何?」略一思索後,陸遜一連問了兩個問題。
「探哨發現之時,敵軍離城還有力裡,敵行軍速度並不甚快。」席豐迅速的回道,「另探哨根據火把數量推測敵軍可能是全軍出動了!」
「火把???」陸遜眉頭一皺,驚異地問道。「敵軍確實是在持火把行軍??」
「正是……」席豐不明所以地回道,有些奇怪為什麼陸遜對此感興趣。
「呵呵——」,擰眉思索了片刻後,陸遜突然搖了搖頭,笑了起來。
「大人為何發笑?」席豐實在搞不懂陸遜在想什麼——敵軍即將抵達,居然還能如此從容?
「席司馬,我看你也已頗為睏倦,先去休息片刻吧!」陸遜和聲說道,「我來替你值守一陣!」
「大人,這敵軍……」
「此事不必緊張,呂岱不會真來攻城的……」陸遜寬慰席豐說道。
「大人。您為何知曉呂岱不會前來攻城?」席豐不敢置信地問道。
見席豐非要打破沙鍋問到底。陸遜淡然地解釋說道,「夜襲城池,貴在使敵無備。故行軍自是越為隱蔽越好,越為迅速越好。若能無聲無息潛行至城外,再突然發起攻襲,破城豈不是要容易一些。但那呂岱,非但不急速行軍,更是持火把明火執仗,簡直就是直接知會我軍——他已領軍襲至!席司馬以為,這是正常所為麼?」
「大人的意思是……」席豐點點頭,急切地追問道。
「呂岱是打算設計我軍!若我所料不差,他大概是想調動我軍出城追擊……」陸遜和聲分析說道。「看來呂岱十之八九已經派斥候探察過富春的情況了,他定然是以為我城中埋有伏兵、有意聚殲於他,所以設了條,進而後退,的計策,準備反過來將我軍調出城去。」
頓了一頓,陸遜有些感到好笑地說道:「不過,可惜地是,我雖然有心破敵,但卻根本沒有這個實力。所以,他就算再怎麼誘敵。我軍也不可能出城去追擊……」
「進而後退??」席豐低聲喃語說道。
「要不了多久,呂岱便又會自己領軍退卻……」陸遜眼中射出睿智地光芒,肯定地說道。
長江,雷江口,西撤柴桑的江東軍正停駐於此,數百艘大大小小的水軍艦船綿延數里,幾乎將夜色茫茫的大江封堵起來。
懸掛「周」字帥旗的一艘鬥艦巨船上,一襲青白戰袍的周瑜站立在船弦處,一動不動,仍由寒涼的晚風吹拂在自己身上,面無表情地看著東北方向。
「公謹尚未歇息?」一個蒼勁有力地聲音從周瑜身後響起。
「心有所思,難以入睡!」周瑜轉過頭,強自展顏說道,「黃老將軍,有事麼?」
「無有什麼要緊之事……不過是見公謹深夜未眠,特意過來看看!」來人正是江東宿將黃蓋。黃蓋本是奉孫權之命、前往廬江接應別,翊撤退,但救援兵馬尚未到達廬江,便在半路遇上了西撤的周瑜軍。這時黃蓋才知攻略廬江地大軍除孫翊外,已全軍覆沒,非但如此,連周瑜攻略丹陽的行動也已宣告失敗。無奈之下,黃蓋只得與周瑜合兵一處,一同回撤柴桑。
就在這時,江東艦隊的後隊突然傳來了一陣呼喝喊殺之聲,似乎是遭到了什麼人的襲擊。
「這甘寧還真是如附骨之蛆,難纏得緊啊……」黃蓋捋了一把頷下花須,沉聲說道。不用派人打探,黃蓋也知道敢於在大江上挑釁江東水軍的,也就只有甘寧的錦帆水軍。
「是啊……」對於甘寧的襲擾,周瑜早已習以為常,沒有做出什麼特殊的反應。周瑜也相信蔣欽能夠應付得過來,根本不需要自己去操,心。
「這一年多來,我江東真可謂多災多難……」黃蓋突然發出一聲感歎。「伯符公亡故、子綱先生遭襲、盛憲反叛、劉表劉備聯手寇犯……這可惡地賊老天……」說到最後,黃蓋似乎已經有些憤憤,竟罵起天來。
「……」周瑜默默地聽著黃蓋地話,沒有說話。
「想起當年,文台公亡故之時,我與德謀、義公便感覺天塌一般,直以為文台公的宏圖偉志將就此終結,但不想……」黃蓋蒼老的面龐上忽地現出欣慰之色。「尚是少年的伯符,竟有著不輸文台公的氣度才略,在如斯逆境之下,居然成就了稱霸江東的偉業。」
黃蓋之語似在追憶往事,其實卻是以此勸慰周瑜勿要灰心沮喪。周瑜是何等聰明之人,一聽之下就明白黃蓋的苦心。
「多謝黃老將軍!」周瑜點了點頭,緩聲對黃蓋說道。
見周瑜領會了自己的意圖,黃蓋欣慰地笑了笑,「如今戰局雖然不利,但只要我江東上下同心。何愁日後不能扭轉局勢?就姑且讓劉備、關羽、張飛這些賊子猖狂一陣子吧……」
「恩……」周瑜沉重的心情似乎稍稍寬慰了一些。
「公謹。早些歇息,明日一早還要繼續起程返回柴桑呢……」黃蓋轉過身,緩緩地朝船後走去。在周瑜看不見的角度。黃蓋老眼中淚痕微現,「當年文台公麾下程、黃、韓、祖,並稱為四健將,汜水關下大明(祖茂)早亡,而今義公(韓當)也……不知什麼時候,我和德謀這兩把老骨頭,也會去見文台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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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二十一日晨,富春江北約5里,滿臉倦意的呂岱正領軍潛伏在一處山嶺地南麓,等候著劉備軍的到來。
便如陸遜所料。呂岱為改變己軍地逆境,設計了一條先「進」後「退」的誘敵之計——先是朝富春進軍,調起「埋伏在城中」劉備軍的胃口;待進到距富春約占裡時,再詐做識破劉備軍的伏兵之計,突然領軍後撤!按照呂岱的想法,這支與自己周旋數日的劉備軍所以不肯正面交鋒,必是因為想要尋機將自己一舉擊滅。而這,正可以成為一個破敵的契機,敵軍若是察覺到自己有意撤回會稽。不甘心之下便有可能出城追擊。屆時,一個埋伏突襲便可將敵軍徹底解決。
但是,儘管呂岱計劃得非常巧妙,事情的發展卻不盡如人意城中地敵軍似乎對呂岱地誘敵之計絲毫沒有興趣,居然一點動靜也沒有。
「大人……」張馗疾步走到呂岱的跟前,「斥候有回報了……」
「敵軍可有動靜?」呂岱仍不死心地急問道。
「沒有!斥候回報,敵軍根本就沒有出城……大人,可能他們根本就未曾發現我軍昨夜朝富春進軍的行動」張馗試圖寬慰呂岱,找理由解釋說道。
「呵……」歎了一口氣,呂岱搖了搖頭,沉聲說道,「我軍那般大地動靜,他們不可能沒有發覺……看來是我的計策被識破了!」
「大人,斥候還回報了另一件奇怪的事……」張馗想起什麼似的,出聲說道。
「何事?」呂岱疑惑地問道。
「據山中一獵戶所說——他曾在某處偶見有數百劉備軍士卒在焚燒草木後,竟收集灰燼取走!」
「什麼???」呂岱腦中靈光一現,似乎想通了什麼,「難道說……」
「大人,您怎麼了?」張馗詫異地說道。
「中計了!」呂岱擰眉思索了良久,突然失聲說道,「原來通通都是疑兵之計!」
「大人,您說什麼……」張馗不解的追問道。
沒有回答張馗,呂岱自顧自地迅速思索著。——「那些灶坑,丟棄的旗幟、兵刃……看來都是敵軍故意設下的疑兵圈套!難怪敵軍不跟我正面交鋒,原來並非什麼尋找戰機,而是根本就不敢,這樣說來,富春……可惡,居然被騙了整整兩天!」
一處想通之後,其他處處順理成章地想通了。呂岱的面上不由得呈現出懊惱之色,隨即沉聲喝令道:「傳令,極速進軍富春!」
富春南城,百多名士卒正緊張忙碌著,朝城樓上搬運一些守城用的物事。城樓下,原本洞開的城門已被緊緊關閉起來,數十名士兵死死抵守在城門內側。
城外,急行軍後的呂岱軍正一面進行攻城前地調整,一面對城中守軍發動心理攻勢。
「城中敵軍聽好,你們的詭計已被識破,以你等數百孤弱殘兵,抗擊我數千精兵,惟有死路一條。但你等若願獻城投降,我家呂太守仍可饒你等不死……」一名大嗓門的江東兵高聲朝城中喊道。
「好一個呂岱,居然如此迅速便識破了我的疑兵計!」城樓上,白衣若雪的陸遜顧望著城下的敵軍,面上依然沉靜自若。小半個時辰前,呂岱軍以急行軍之勢突然徑直殺到富春城外,以至於陸遜派出的斥候險些不及回報。
「大人,城中似有不軌之徒意欲興起反亂!」席豐疾步上到城樓,低聲向陸遜稟報說道。
「乘呂岱軍尚未休整完畢之機,派遣士卒盡速將為首之人捕獲,震懾其餘不軌之徒!」陸遜眼中寒光一閃,沉聲吩咐說道。
「是!」席豐應聲領命,迅速離去。
「內憂外患……若援軍再趕不來,恐怕今日就是我的葬身之時了……」陸遜心情沉重地搖了搖頭。
「嘟~嘟~!」就在這時,一陣激昂的牛角戰號聲,突然從西北方向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