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軍帳中,異樣凝重的表情顯露在每一個人的臉上。
在不到兩盞茶的工夫裡,留守秣陵的全承一連傳遞了兩封急件至太平縣。但這兩封急件予人的感受,卻是截然不同的冰火兩重天!
先至的第一封急件是甘寧有關廬江的軍情戰報:一直讓我牽掛在心的廬江戰事,終於有好消息傳來——由於風騎軍及時趕到救援,廬江的圍城之困基本已被解除,而且趙雲甚至還以風騎軍的強大機動力對進犯的江東軍形成了反包圍。如今進犯廬江之敵已成甕中之鱉,只待二哥的後繼援軍趕到,便可對敵實施聚殲。這可以說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但我的高興沒能持續多久,第二封急件便如潑頭冷水一般不期而至:裴元紹向秣陵發出告急文書——江東軍一部乘夜突襲涇縣,襲城的敵軍人數不少於3000,統軍敵將似乎姓孫。目前其戰局後繼情況,尚未得而知,但全承已派出細作往涇縣方向打探情報。
分兵進襲涇縣的行動可以說是徹底顛覆了我對周瑜的看法——涇縣雖說是丹陽的南面門戶,但其本身畢竟只是一個彈丸小城,即便能夠攻佔對於江東軍也並無太大的戰略價值。在兵力原本就不甚多、而且主力還集中於太平的情況下,居然還派出偏師進攻沒有多大實際意義的涇縣,如此無謂的計劃哪裡像周瑜這等名將所為?偏師的使用,主要是為了實施重要的戰略奇襲,而絕不是搞這種無謂的攻城略地!
著實令人費解,或者說周瑜是另有企圖?我雙目微閉,神情凝重地思索起來。
「涇縣守軍只有1500人,加上城池並不十分堅固,若敵軍憑借兵力優勢強行襲城,永威未必就能堅守多久!」廖化沉吟了片刻,出聲說道。「恐怕要調派兵馬前往涇縣增援才行!」
廖化一開口後,帳中其他人也相繼接口議論起來。
「但從哪裡調遣兵馬呢?」林雪眉頭輕鎖,沉聲說道,「咱們這裡的兵馬肯定不能動,否則便無以對抗周瑜。如今丹陽郡內,也只有秣陵和南徐還有少部兵馬可以調用了……」
「駐守南徐的兵馬大多是新近收編的降卒,恐怕不宜抽調!」關平不太樂觀地說道,「這樣看來。也只能請全都尉從秣陵出兵救援了……」
「但這樣一來,秣陵的防守又太空虛了。若江東水軍從水路進襲,秣陵恐怕難以保全,屆時我軍的後路就有可能被截斷!」全琮不無擔憂地說道。全琮曾隨其父在江東水師從軍,對長江水路地情況比較熟悉。
「只要讓甘大哥全力阻擊,江東水軍應當不會那麼容易偷襲秣陵……」對甘寧的本領相當有信心,關平沉聲說道。
關平不經意的一句話如睛天霹靂在我腦中響起。猛地抬頭,我面上現出震驚的神色,失聲說道:「偷襲秣陵???難道……是這樣……」
「三叔,您想到什麼了?」難得見我現出如此震驚的表情。關平疑惑地問道。
「原來如此!原來周瑜真是想偷襲秣陵……」思索了片刻後。我似是回答關平,又似是自言自語地說道。難怪我心中隱隱地感覺有些不妥,現在看來。周瑜昨日的攻城定然是故意未盡全力,其目的恐怕就是為了實施他的「詭計」!
「三叔,您不必太過擔心。有甘大哥在,江東水軍即便想偷襲秣陵也沒有那麼容易!」關平錯誤地理解了我地意思,出聲安慰道。
「…………」沒有應答關平,我低頭默然思索整理著自己的思路。
「定國,先不要打擾將軍!」關平正待繼續問話,卻被一旁的廖化低聲制止住了。隨即,在廖化的示意下,帳中眾人盡皆停止了議論。靜靜地注視著陷入沉思中的我。
小半晌後,我突然抬起頭來說道,「周瑜確實是想偷襲秣陵,不過並非是從水路,而是從陸路。」
「呃……」我突然冒出來的一句話,讓帳中眾人一頭霧水。隨即,關平猶豫著說道,「三叔,周瑜如何能夠經陸路繞道偷襲秣陵……」
「其實周瑜偷襲的兵馬早已派出……」我搖了搖頭。沉聲答道。
「難道將軍說的是夜襲涇縣的那支敵軍?」腦子最為靈活的全琮率先反應了過來。
「不錯,那支敵軍原本應當用來偷襲秣陵地!」點了點頭,我沉聲說道,「若不出我料,周瑜地計劃應當如此——由他自己統率主力兵馬進襲太平,並以佯攻之勢吸引我軍來援;再派遣另一路偏師穿插至秣陵,利用我軍救援太平、城防空虛之機奪取城池。繼而再以東西夾擊之勢將我援應太平的兵馬一舉殲滅。丹陽、吳郡民心尚未歸附,一旦我軍有生兵力被其擊破,周瑜便可輕易達成收復失地的目地。」
「呵~~!」在一陣抽氣聲中,關平疑惑地追問道,「三叔,那為何敵軍未直接奔襲秣陵,反而攻擊起涇縣來?」
「內中具體原由我也不知!但可以肯定的是,一旦其強行攻破涇縣,下一步必然是要奔襲秣陵。」我搖了搖頭說道,「那周瑜昨日和今日的攻城接戰,十之八九都未盡全力,其目的恐怕便是要拖住我軍!」
「將軍,那咱們是否需要回師救援涇縣?」全琮急切地詢問道。如今全族的命運已經完全與我軍栓在了一起,一旦我軍戰敗,全族的下場便可想而知了。
「要回師!」我點點頭說道,「不過是回師秣陵!凡事必先向最壞處作想——萬一敵軍已然攻克涇縣,此刻恐怕正向秣陵進軍。秣陵城池雖固,但只有千餘守軍,若遭敵奇襲或是詐城,便極有可能不保。秣陵若失,我軍將腹背受敵,難以脫身!」頓了一頓,我繼續說道,「我意親自率軍回師秣陵。尋機先行擊破敵軍偏師!」
「將軍,若是您親自回師,太平這邊又該當如何?」廖化面色凝重地問道。
「結城固守!只要能夠堅守兩、三日,周瑜自己就會退卻!」我沉聲說道,「現廬江之危已解,進犯江北之敵軍已被子龍和文達所困,敗亡不遠。若不出我所料,其危急之下必會派人突圍求援。如今江東軍中。尤有餘力出兵救援江北困敵的,除柴桑之外,便只有周瑜這一路兵馬。柴桑距廬江路途遙遠,一來一回之間,五、六日援軍未必便能趕到,屆時被困之敵恐怕早已被殲。故而,有實力並且有可能救援江北敵軍的,只有周瑜。」頓了一頓,我繼續說道,「故。我軍若能在兩、三日內將奇襲秣陵的偏師擊破。周瑜計劃失敗之下,必會選擇自行退卻,轉而救援江北之敵脫困!」我軍目前最大的困難是兵力不足。但江東軍何嘗不是如此——如果進攻廬江地萬餘江東軍盡數被殲,即便周瑜能夠奪取丹陽的一城半縣也是得不償失。孰輕孰重,以周瑜這樣精明的人物不可能看不出來。
「將軍,那您準備何時動身,動用多少兵馬?」廖化問道。
「就在今日入夜之後動身。回擊敵偏師貴在神速,我意只出動虎槍、熊槍二營!」略一思索,我決然說道。隨即,我轉身對熊槍營的統領金疇說道,「文安,太平縣防務你最為熟悉。固守太平絕離不開你。你就不必隨熊槍營出擊了!」
「是,將軍!」金疇毫無異議地應聲答道。
「待我離開之後,太平防務事宜以文安為主,元儉為輔,其餘諸將皆聽他二人節制,不得有所違逆!」
「是!」
「若周瑜知曉我回師之事,必會傾盡全力進攻太平,今後幾日太平戰事將會異常吃緊,但無論如何。你等都必須要堅持下來!太平之戰,事關整個丹陽之得失!」
「末將必不會有負將軍之望!」金疇、廖化等人齊聲應道。
「好!」我點點頭,忽然想起了什麼,沉聲交待道,「我離開之後,你們只需固守城池即可。無論周瑜有何異動,縱然其繞過太平直取秣陵,你們也不需理睬分毫。不得我將令,切記不可擅自出擊。」有廖化、關平、全琮等人地兵馬加入,若是據城死守,即便周瑜傾盡全力也不可能在幾天內襲破太平。但周瑜此人用兵奇譎,極有可能設計一些詭計將守軍誘出城外聚殲,故而我不得不特別交代一番。
「將軍放心!」
「我臨行之前,還要做些安排,希望能夠盡量多瞞得周瑜一時半刻!元儉,你與我……」
吳郡,餘杭縣
「陸遜,你這狗仗人勢的小兒,你這克父克母的喪門星……今日若你敢殺我,他日孫討虜(孫權)必會誅你陸氏全族……」
縣衙後堂,七、八名餘杭當地的宗族大戶分坐於廳堂兩側的席位之上,聽著堂外傳來地陣陣惡毒的怒罵聲,強自鎮靜地顧望著堂中主位那位英俊不似常人的年輕縣令。但與他們鎮靜地表情不符,幾乎每個人的額頭上都滲出一層冷汗。
「啊~~!」一聲慘號過後,堂外的怒罵聲嘎然而止。
「咯登!」淒慘的哀號聲令堂中的的一眾大戶心猛地一沉,身體不自主地微微顫動了一下。
「啟稟大人,反賊陳達首級在此!」一名兵卒走進堂中,單膝跪地大聲稟報道。隨即,這名兵卒將手中的托盤高高舉起,托盤之上赫然是一顆血淋淋的人頭。這顆人頭的主人名叫陳達,本是餘杭縣地界數一數二的豪族,並與孫氏宗族有著異常緊密地關聯。自吳郡被劉備軍攻陷後,陳達便一直密謀聯結本縣及外縣仍忠於孫氏地宗族大戶,並積極與會稽太守呂岱聯繫,意圖裡內外合起兵驅逐劉備軍。但因謀事不周,被餘杭新任縣令陸遜察覺。陸遜施展各種手段搜集了確鑿證據之後,隨即不動聲色地調用駐守餘杭的兵卒突襲陳達府邸,將其原本準備用作起事的家兵盡數擊滅,並將陳達本人生擒。而如今後堂就坐地一眾宗族大戶,都是曾被陳達相邀起事之人,皆被陸遜以各種方式半「迫」半請地邀至縣衙赴宴。
「這等髒物拿來做甚。莫要掃了我與列公的騅興!還不速將反賊首級拿去掩埋了!主位上的陸遜面色不豫揮了揮手,呵斥說道。
「是,大人!」那兵卒恭敬地向陸遜行了一禮,起身離去。
「兵卒無知,掃了諸位的興致,遜實在有愧於心,現自罰一杯以為謝罪!」陸遜語氣歉然地說道,隨即舉起身前桌案上的酒爵一飲而盡。
「陸大人客氣了!」眾大戶忙不疊地舉起酒爵。學著陸遜將爵中酒水飲盡。
「多謝諸位!」陸遜放下酒爵,忽然輕歎了一口氣說道,「陳伯揚(陳達)本也是餘杭望族名士,奈何辯事不明、妄舉反旗,如今亡身喪名,著實可惜——」
頓了一頓,陸遜繼續說道,「我主劉皇叔乃帝室之胄,世之英傑,比之逆賊孫權何止賢明百倍。今我主派遣大軍征伐孫逆。所至郡縣望風歸降。廬江、丹陽、吳三郡已盡歸我主麾下。以現今之勢,別逆日薄西山,敗亡已是指日可待。諸位以為然否?」
「是,是……」諸大戶慌忙地點頭稱是。至此刻,已無人敢對這個到任不過六、七日的年輕縣令存半點輕忽之心——陸遜年紀雖輕,但談吐行事卻極其老練,而且有一種神秘莫測地高深,甚至會讓人感覺不寒而漂。
「諸公皆是本縣、乃至吳郡的名望之士,見識高遠,定然能夠明辯大勢,斷不會與那陳達同流合污。」陸遜面帶淡淡微笑,和聲詢問道。「如今吳郡幾經反亂,百廢待興,全太守正有意廣募名望之士至郡中任職,不知諸公可否有意出仕,效力於我主劉皇叔?」
「這……」眾大戶面面相覷,卻無人敢第一個表態。但就在這時,突然有一名軍司馬模樣的人疾步走進堂中,先行了一禮後,便直接走到陸遜身旁低聲耳語起來。
知道必有要緊事發生。眾大戶立時將目光移向陸遜,想從陸遜表情上看出什麼來。但是,直至那名軍司馬匯報完畢,陸遜面上的表情都沒有出現一絲波瀾,依然是那副溫和無害地樣子,讓人看不出一點喜怒哀樂的跡象。
揮手示意那名軍司馬離開之後,陸遜立起身形,笑著對堂中的一眾宗族大戶說道,「諸公,適才乃是丹陽的捷報——我家張飛將軍再獲大勝,孫逆進犯丹陽地兵馬幾被全殲。」
「孫家居然……又敗了!!」震驚之餘,這些原本尚有些左右搖擺的宗族大戶心中都不禁暗暗地做出一個決定。
「出仕之事確是不能草率決定,遜今日也不敢強求。列公可先行回府考慮幾日再作答覆,如何?」陸遜和聲說道。
「多謝大人體諒!」
「好!」陸遜笑著點頭說道,「遜已有些不勝酒量,恐難以久持,就先行告退了。列公請便!」
「我等已攪擾大人多時,也該告辭了!」眾宗族大戶連忙起身行禮,向陸遜告辭說道。
「既如此,就讓遜送列公出府!」
「不敢有勞大人!」
不多時,「受邀」的宗族大戶盡皆離開縣衙,回往各自府邸。
而此時,陸遜卻疾步來到縣衙的一處偏廳,適才的那名軍司馬正候在廳中。
「富春令地文書何在?」陸遜一改溫和的表情,沉聲向那名軍司馬詢問道。
「大人,文書在此!」那軍司馬從懷中掏出一封絹書,雙手呈遞過去。
接過絹書,陸遜迅速閱覽了起來。
「以印信看來,此封文書並非偽造。」看完絹書之後,陸遜略一思索,沉聲說道,「如此看來,富春令的確已然發動反叛,更是意欲煽動其他城、縣隨其反叛。我餘杭恐怕就是其第一個煽動的對象!林司馬,你可曾命人對傳遞文書之人進行審訊?」
「正在審訊之中,再過不久當會有結果!」林司馬點頭說道,「大人,是否派信使前往吳城通報此事,請全太守和魏將軍出兵平叛?」
「消息自然要通報,但平叛之事卻是刻不容緩。若不出我所料,富春令所以膽敢反叛,必是得會稽呂岱的,說不定此刻呂岱已然出兵富春。若是待全太守和魏將軍出兵,恐怕敵勢已大!」
「大人意思是——」
「由我餘杭駐軍出兵平叛!」陸遜眼中射出決然地目光,沉聲說道。
「但餘杭只有兵馬不到800人,而且還需震懾城中不軌之徒,恐怕抽調不出人來!」林司馬憂心忡忡地說道。
「800人又如何?」陸遜笑了笑,自信地說道,「只要有500人,我便可平定富春之叛。」
「大人,難道您……要親自出征平叛?」林司馬不敢置信地望著文質彬彬的陸遜,驚異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