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
孟子讀本,王天恨編注,台南:文國書局,984.
四書五經,宋元人注,北京:中國書店,990.
梁惠王章句上#83;第一章
孟子見梁惠王。
王曰,「叟,不遠千里而來,亦將有以利吾國乎?」
孟子對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義而已矣。」
「王曰:『何以利吾國?』大夫曰:『何以利吾家?』
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上下交征利,而國危矣!
萬乘之國弒其君者,必千乘之家;千乘之國,弒其君者,必百乘之家。
萬取千焉,千取百焉,不為不多矣;□為後義而先利,不奪不饜。」
「未有仁而遺其親者也,未有義而後其君者也。」
「王亦曰仁義而已矣,何必曰利?」
梁惠王章句上#83;第二章
孟子見梁惠王。王立於沼上,顧鴻□麋鹿,曰:「賢者亦樂此乎?」
孟子對曰:「賢者而後樂此,不賢者雖有此,不樂也。」
「詩云:『經始靈台,經之營之;庶民攻之,不日成之;經始勿亟,庶民子來。
王在靈囿,□鹿攸伏,□鹿濯濯,白鳥鶴鶴。王在靈沼,於□魚躍。』
文王以民力為台為沼,而民歡樂之;謂其台曰靈台,謂其沼曰靈沼,
樂其有麋鹿魚U+9F08。古之人與民偕樂、故能樂也。」
「湯誓曰:『時日害喪,子及女偕亡!』民欲與之偕亡,雖有台池鳥獸,
豈能獨樂哉!」
梁惠王章句上#83;第三章
梁惠王曰:「寡人之於國也,盡心焉耳矣!河內凶,則移其民於河東,
移其粟於河內;河東凶亦然。察鄰國之政,無如寡人之用心者;
鄰國之民不加少,寡人之民不加多:何也?」
孟子對曰:「王好戰,請以戰喻。填然鼓之,兵刃既接,棄甲曳兵而走,
或百步而後止,或五十步而後止;以五十步笑百步,則何如?」
曰:「不可。直不百步耳,是亦走也!」曰:「王如知此,
則無望民之多於鄰國也。」
「不違農時,谷不可勝食也;數罟不入□池,魚U+9F08不可勝食也;
斧斤以時入山林,材木不可勝用也;谷與魚U+9F08不可勝食,材木不可勝用,
是使民養生喪死無憾也;養生喪死無憾,王道之始也。」
「五畝之宅,樹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以;雞豚狗彘之畜,無失其時,
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畝之田,勿奪於時,數口之家可以無□矣;謹
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義,頒白者不負戴於道路矣;
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檢,塗有餓莩而不知發;人死,
則曰:『非我也,歲也。』是何異於刺人而殺之,
曰:『非我也,兵也!』王無罪歲,斯天下之民至焉。」
梁惠王章句上#83;第四章
梁惠王曰:「寡人願安承教。」
孟子對曰:「殺人以梃與刃,有以異乎?」曰:「無以異也。」
「以刃與政有以異乎?」曰:「無以異也。」
曰:庖有肥肉,廄有肥馬,民有饑色,野有餓莩,此率獸而食人也。」
「獸相食,且人惡之;為民父母行政,不免於率獸而食人,惡在其為民父母也!」
「仲尼曰:『始作俑者,其無後乎!』為其像人而用之也,
如之何其使斯民□而死也。」
梁惠王章句上#83;第五章
梁惠王曰:「普國,天下莫強焉,叟之所知也。及寡人之身,東敗於齊,
長子死焉;西喪地於秦七百里;南辱於楚:寡人恥之,願比死者一灑之,
如之何則可?」
孟子對曰:「地方百里而可以王。」
「王如施仁政於民,省刑罰,薄稅□,深耕易耨;壯者以暇日修其孝悌忠信,
入以事其父兄,出以事其長上,可使制梃以撻秦楚之堅甲利兵矣!」
「彼奪其民時,使不得耕耨以養其父母,父母凍餓,兄弟妻子離散。」
「彼陷溺其民,王往而征之,夫誰與王敵!」
「故曰:『仁者無敵。』王請勿疑。」
梁惠王章句上#83;第六章
孟子見梁襄王。
出語人曰:「望之不似人君,就之而不見所畏焉。卒然問曰:『天下惡乎定?』
吾對曰:『定於一。』」
「『孰能一之?』」
「對曰:『不嗜殺人者能一之。』」
「『孰能與之?』」
「對曰:『天下莫不與也。王知夫苗乎?七八月之間旱,則苗槁矣。
天油然作雲,沛然下雨,則苗□然興之矣。其如是,孰能御之!
今夫天下之人牧,未有不嗜殺人者也。如有不嗜殺人者,
則天下之民皆引領而望之矣。試如是也,民歸之,由水之就下,沛然誰能御之!』
梁惠王章句上#83;第七章
齊宣王問曰:「齊桓普文之事,可得聞乎?」
孟子對曰:「仲尼之徒,無道桓文之事者,是以後世無傳焉,臣未之聞也。
無以,則王乎?」
曰:「德何如則可以王矣?」曰:「保民,而王莫之能御也。」
曰:「若寡人者,可以保民乎哉?」曰:何由知吾可也?」
曰:「臣聞之胡□曰:『王坐於堂上,有牽牛而過堂下者;王見之,
曰:「牛可之?」對曰:「將以U+曰:「捨之;
吾不忍其觳觫,若無罪而就死地。」對曰:「然則廢U+9鍾與?」
曰:「何可廢也?以羊易之。」』不識有諸?」
曰:「有之。」曰:「是心足以王矣。百姓皆以王為愛也,臣固知王之不忍也。」
王曰:「然,誠有百姓者,齊國雖褊小,吾何愛一牛?即不忍其觳觫,
若無罪而就死地,故以羊易之也。」
曰:「王無異於百姓之以王為愛也;以小易大,彼惡知之?
王若隱其無罪而就死地,則牛羊何擇焉!」王笑曰:「是誠何心哉!
我非愛其財而易之以羊也,宜乎百姓之謂我愛也。」
曰:「無傷也,是乃仁術也,見牛未見羊也,君子之於禽獸也,見其生,
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遠庖廚也。」
王說曰:「詩云:『他人有心,子忖度之。』夫子之謂也。
夫我乃行之,反而求之,不得吾心;夫子言之,於我心有慼慼焉;
此心之所以合宜王者,何也?」
曰:「有復於王者曰:『吾力足以舉百鈞,而不足以舉一羽;
明足以察秋毫之末,而不見輿薪。』則王許之乎?」曰:「否。」
「今因足以及禽獸,而功不至於百姓者,獨何與?
然則一羽之不舉,為不用力焉;輿薪之不見,為不用明焉;
百姓之不見保,為不用恩焉。故王之不王,不為也,非不能也。」
曰:「不為者與不能者之形何以異?」曰:「挾太山以超北海,語人曰:
『我不能。』是誠不能也,為長者折枝語人曰:『我不能。』是不為也,
非不能也。故王之不王,非挾太山以超北海之類也;王之不王,是折枝之類也。」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運於掌。
詩云:『刑於寡妻,至於兄弟,以御於家邦。』言舉斯心加諸彼而已。
故推恩足以保四海,不推恩無以保妻子;古之人所以大過人者無他焉,
善推其所為而已矣。今恩足以及禽獸,而功不至於百姓者,獨何與?」
「權,然後知輕重;度,然後知長短,物皆然,心為甚。王請度之。」
「抑王興甲兵,危士臣,構怨於諸侯,然後快於心與?」
王曰:「否。吾何快於是!將以求吾所大欲也。」
曰:「王之所大欲,可得聞與?」王笑而不言。
曰:「為肥甘不足以口與?輕□不足於禮與?抑為采色不足視於目與?
聲音不足聽於耳與?便嬖不足使令於前與?王之諸臣,皆足以供之。
而王豈為是哉?」
曰:「否。吾不為是也。」
曰:「然則王之所大欲,可知已。欲闢土地,朝秦楚,U+8385中國,
而撫四夷也。以若所為,求若所欲,猶緣木而求魚也。」
王曰:「若是其甚與?」曰:「殆有甚焉。緣木求魚,雖不得魚,無後災。
以若所為,求若所欲,盡心力而為之,後必有災。」
曰:「可得聞與?」曰:「鄒人與楚人戰,則王以為孰勝?」
曰:「楚人勝。」曰:「然則小固不可以敵大,寡固不可以敵眾,
弱固不可以敵□。海內之地,方千里者九,齊集有其一;
以一服八,何以異於鄒敵楚哉!蓋亦反其本矣。」
「今王發政施仁,使天下仕者皆欲立於王之朝,耕者皆欲耕於王之野,
商賈皆欲藏於王之市,行旅皆欲出於王之塗;天下之欲疾其君者,
皆欲赴□於王。其若是,孰能御之!」
王曰:「吾□,不能進於是矣。願夫子輔吾志,明以教我。我雖不敏,
請嘗試之。」
曰:「無恆產而有恆心者,惟士為能。若民,則無恆產,因無恆心。
苟無恆心,放辟邪侈,無不為已。及陷於罪,然後從而刑之,是罔民也。
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為也!」
「是故,明君制民之產,必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
樂歲終身飽,凶年免於死亡。然後驅而之善,故民之從之也輕。」
「今也制民之產,仰不足以事父母,俯不足以畜妻子;
樂歲終身苦,凶年不免於死亡。此惟救死而恐不贍,奚暇治禮義哉!」
「王欲行之,則盍反其本矣。」
「五畝之宅,樹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雞豚狗彘之畜,無失其時,
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畝之田,勿奪其時。八口之家可以無饑矣。
謹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義,頒白者不負戴於道路矣。
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饑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梁惠王章句下#83;第一章
莊暴見孟子曰:「暴見於王,王語暴以好樂,暴未有以對也。」
曰:「好樂何如?」孟子曰:「王之好樂甚,則齊國其庶幾乎!」
他日,見於王曰:「王嘗語莊子以好樂,有諸?」王變乎色,
曰:「寡人非能好先王之樂也,直好世俗之樂耳。」
曰:「王之好樂甚,則齊其庶幾乎!今之樂,由古之樂也。」
曰:「可得聞與?」曰:「獨樂樂,與人樂樂,孰樂?」曰:「不若與人。」
曰:「與少樂樂,與眾樂樂,孰樂?」曰:「不若與眾。」
「臣請為王言樂。」
「今王鼓樂於此,百姓聞王鐘鼓之聲,管□之音,舉疾首蹙□而相告曰:
『吾王之好鼓樂,夫何使我至於此極也!父子不相見,兄弟妻子離散。』
今王田獵於此,百姓聞王車馬之音,見弱旄之美,舉疾首蹙□而相告曰:
『吾王之好田獵,夫何使我至於此極也!父子不相見,兄弟妻子離散。』
此無他,不與民同樂也。」
「今王鼓樂於此,百姓聞王鐘鼓之聲,管□之音,舉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曰:
『吾王庶幾無疾病與?何以能鼓樂也?』今王田獵於此,百姓聞王車馬之音,
見弱旄之美,舉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曰:『吾王庶幾無疾病與?何以能田獵也?』
此無他,與民同樂也。」
「今王與百姓同樂,則王矣。」
梁惠王章句下#83;第二章
齊宣王問曰:「文王之囿,方七十里,有諸?」孟子對曰:「於傳有之。」
曰:「若是其大乎?」曰:「民猶以為小也。」
曰:「寡人之囿,方四十里,民猶以為大,何也?」
曰:「文王之囿,方七十里,芻蕘者往焉,雉兔者往焉,與民同之;
民以為小,不亦宜乎!」
「臣始至於境,問國之大禁,然後敢入。臣聞郊關之內,有囿方四十里;
殺其麋鹿者,如殺人之罪;則是方四十里,為阱於國中;民以為大,不亦宜乎!」
梁惠王章句下#83;第三章
齊宣王問曰:「交鄰國,有道乎?」
孟子對曰:「有。惟仁者能以大事小;是故:湯事葛,文王事昆夷。
惟智者為能以小事大;故大王事獯鬻,句踐事吳。」
「以大事小者,樂天者也;以小事大者,畏天者也。
樂天者保天下,畏天者保其國。」
「詩云:『畏天之威,於時保之。』」
王曰:「大哉言矣,寡人有疾,寡人好勇。」
對曰:「王請無好小勇。夫撫劍疾視曰:『彼惡敢當我哉!』此匹夫之勇,
敵一人者也。王請大之。」
「詩云:『王赫斯怒,爰整其旅;以遏徂莒,以篤周祜,以對於天下。』
此文王之勇也。文王一怒而安天下之民。」
「書曰:『天降下民,作之君,作之師:惟曰:「其助上帝,寵之四方;
有罪無罪,為我在,天下曷敢有越厥志。」』一人橫行於天下,武王恥之;
此武王之勇也。而武王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
「今王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民惟恐王之不好勇也。」
梁惠王章句下#83;第四章
齊宣王見孟子於雪宮。王曰:「賢者亦有此樂乎?」
孟子對曰:「有。人不得,則非其上矣。」
「不得而非上者,非也;為民上而不與民同樂者,亦非也。」
「樂民之樂者,民亦樂其樂,憂民之憂者,民亦憂其憂。
樂以天下,憂以天下;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昔者齊景公問於晏子曰:『吾欲觀於轉附朝U+5B,遵海而南,放於琅邪;
吾何修而可以比於先王觀也?』」
「晏子對曰:『善哉問也!天子適諸侯曰巡狩;巡狩者,巡所守也。
諸侯朝於天子曰述職;述職者,述所職也,無非事者。
春省耕而補不足,秋省□而助不給。夏諺曰:「吾王不游,吾何以休?
吾王不豫,吾何以助?一遊一豫,為諸侯度。」』」
「『今也不然。師行而糧食;饑者弗食,勞者弗息;□□胥讒,民乃作慝,
方命虐民,飲食若流;流連荒亡,為諸侯憂。』」
「『從流下而忘反謂之流;從流上而忘反,謂之連;從獸無厭,謂之荒;
樂酒無厭,謂之亡。』」
「『先王無流連之樂,荒亡之行。』」
「『惟君所行也。』」
「景公說,大戒於國,出捨於郊,於是始興發補不足。召太師曰:
『為我作君臣相說之樂。』蓋微招角招是也。其詩曰:
『畜君何尤!』畜君者,好君也。」
梁惠王章句下#83;第五章
齊宣王問曰:「人皆謂我毀明堂;毀諸?已乎?」
孟子對曰:「夫明堂者,王者之堂也。王欲行王政,則勿毀之矣。」
王曰:「王政可得聞與?」對曰:「昔者文王之治其岐也:
耕者九一,仕者世祿,關市譏而不征,澤梁無禁,罪人不孥。
老而無妻曰鰥,老而無夫曰寡,老而無子曰獨,幼而無父曰孤:
此四者,天下之窮民而無告者;文王發政施仁,必先斯四者。
詩云:『哿矣富人,哀此煢獨。』」
王曰:「善哉言乎!」曰:「王如善之,則何為不行?」
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貨。」
對曰:「昔者公劉好貨;詩云:『乃積乃食,乃裹□糧;於橐於囊,思戢用光;
弓矢斯張,干戈戚揚:爰方啟行。』故居者有積食,行者有裹糧也;
然後可以爰方啟行。王如好貨,與百姓同之,於王何有!」
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色。」
對曰:「昔者大王好色,愛厥妃;詩云:『古公□父,來朝走馬;
率西水滸,至於岐下;爰及姜女,聿來胥宇。』當是時也,內無怨女,外無曠夫;
王如好色,與百姓同之,於王何有!」
梁惠王章句下#83;第六章
孟子謂齊宣王曰:「王之臣,有托其妻子於其友,而之楚游者;
比其反也,則凍餒其妻子:則如之何?」王曰:「棄之。」
曰:「士師不能治士,則如之何?」王曰:「已之。」
曰:「四境之內不治,則如之何?」王顧左右而言他。
梁惠王章句下#83;第七章
孟子見齊宣王曰:「所謂故國者,非謂有喬木之謂也,有世臣之謂也,
王無親臣矣;昔者所進,今日不知其亡也。」
王曰:「吾何以識其不才而捨之?」
曰:「國君進賢,如不得已,將子卑逾尊,疏逾戚,可不慎與?」
「左右皆曰賢,未可也?諸大夫皆曰賢,未可也;國人皆曰賢然後察之;
見賢焉,然後用之。左右皆曰不可,勿聽;諸大夫皆曰不可,勿聽;
國人皆曰不可,然後察之;見不可焉,然後去之。」
「左右皆曰可殺,勿聽;諸大夫皆曰可殺,勿聽;國人皆曰可殺,然後察之;
見可殺焉,然後殺之。故曰:『國人殺之也。』」
「如此,然後可以為民父母。」
梁惠王章句下#83;第八章
齊宣王問曰:「湯放桀,武王伐紂,有諸?」孟子對曰:「於傳有之。」
曰:「臣弒其君可乎?」
曰:「賊仁者謂之賊,賊義者謂之殘;殘賊之人,謂之一夫。
聞誅一夫紂矣。未聞弒君也。」
梁惠王章句下#83;第九章
孟子見齊宣王曰:「為巨室,則必使工師求大木。工師得大木,則王喜,
以為能勝其任也。匠人U+5B5而小之,則王怒,以為不勝其任矣。
夫人幼而學之,壯而欲行之;王曰:『姑捨女所學而從我。』則何如?」
「今有璞玉於此,雖萬鎰,必使玉人雕琢之。至於治國家,
則曰:『姑捨女所學而從我。』則何以異於教玉人雕琢哉!」
梁惠王章句下#83;第十章
齊人伐燕,勝之。
宣王問曰:「或謂寡人勿取,或謂寡人取之。以萬乘之國,伐萬乘之,
五旬而舉之,人力不至於此;不取必有天殃,取之何如?」
孟子對曰:「取之而燕民悅,則取之。古之人有行之者,武王是也。
取之而燕民不悅,則勿取。古之人有行之者,文王是也。」
「以萬乘之國,伐萬乘之國,簞食壺漿以迎王師,豈有他哉,避水火也;
如水益深,如火益熱,亦運而已矣。」
梁惠王章句下#83;第十一章
齊人伐燕,取之。諸侯將謀救燕。宣王曰:「諸侯多謀伐寡人者,何以待之?」
孟子對曰:「臣聞七十里為政於天下者,湯是也。未聞以千里畏人者也。」
「書曰:『湯一征自葛始,天下信之,東面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怨,
曰:「奚為後我?」』民望之,若大旱之望雲霓也;歸市者不止,耕者不變;
誅其君而吊其民,若時雨降,民大悅。書曰:『□我後,後來其蘇。』」
「今燕虐其民,王往而征之,民以為將拯己於水火之中也,簞食壺漿以迎王師。
若殺其父兄,係累其子弟,毀其宗廟,遷其重器,如之其可也!
天下固畏齊之□也,今又倍地而不行仁政,是動天下之兵也。」
「王速出令:反其旄倪,止其重器;謀於燕眾,置君而後去之;則猶可及止也。」
梁惠王章句下#83;第十二章
鄒與魯哄。穆公問曰:「吾有司死者三十三人,而民莫之死也。
誅之,則不可勝誅;不誅,則疾視其長上之死而不救。如之何則可也?」
孟子對曰:「凶年□歲,君之民,老弱轉乎溝壑,壯者散而之四方者,幾千人矣;
而君之食廩實,府庫充,有司莫以告:是上慢而殘下也。曾子曰:『戒之戒之,
出乎爾者,反乎爾者也。』夫民今而後得反之也,君無尤焉。」
「君行仁政,斯民親其上,死其長矣。」
梁惠王章句下#83;第十三章
滕文公問曰:「滕、小國也;間於齊楚,事齊乎事楚乎?」
孟子對曰:「是謀非吾所能及也。無已,則有一焉。鑿斯池也,□斯城也,
與民守之,效死而弗去,則是可為也。」
梁惠王章句下#83;第十四章
滕文公問曰:「齊人將□薛,吾甚恐;如之何則可?」
孟子對曰:「昔者大王居□,狄人侵之,去之岐山之下居焉。
非擇而取之,不得已也。」
「□為善,後世子孫必有王者矣。君子創業垂統,為可繼也。若夫成功,則天也。
君如彼何哉!□為善而已矣。」
梁惠王章句下#83;第十五章
滕文公問曰:「滕、小國也;竭力以事大國,則不得免焉。如之何則可?」
孟子對曰:「昔者大王居□,狄人侵之;事之以皮幣,不得免焉;
事之以犬馬,不得免焉;事之以珠玉,不得免焉。乃屬其耆老而告之曰:
『狄人之所欲者,吾土地也。吾聞之也:君子不以其所以養人者害人。
二三子何患乎無君!我將去之。』去□,逾梁山,邑於岐山之下居焉。
□人曰:『仁人也,不可失也。』從之者如歸市。」
「或曰:『世守也,非身之所能為也,效死勿去:』」
「君請擇於斯二者。」
梁惠王章句下#83;第十六章
魯平公將出,嬖人臧倉者請曰:「他日君出,則必命有司所之;
今乘輿已駕矣,有司未知所之,敢請。」公曰:「將見孟子。」
曰:「何哉君所為輕身以先於匹夫者!以為賢乎?
禮義由賢者出,而孟子之後喪逾前喪;君無見焉。」公曰:「諾。」
樂正子入見,曰:「君奚為不見孟軻也?」
曰:「或告寡人曰:『孟子之後喪逾前喪,』是以不往見也。」
曰:「何哉君所謂逾者?前以士,後以大夫,前以三鼎,而後以五鼎與?」
曰:「否。謂棺槨衣衾之美也。」
曰:「非所謂逾也,貧富不同也。」
樂正子見孟子曰:「克告於君,君為來見也,嬖人有臧倉者沮君,
君是以不果來也。」曰:「行或使之,止或尼之,行止非人所能也。
吾之不遇魯侯,天也。臧氏之子,焉能使子不遇哉!」
公孫丑上#83;第一章
公孫丑問曰:「夫子當路於齊,管仲、晏子之功,可復許乎?」
孟子曰:「子誠齊人也,知管仲、晏子而已矣!
「或問乎曾西曰:『吾子與子路孰賢?』曾西蹴然曰:『吾先子之所畏也。』
曰:『然則吾子與管仲孰賢?』曾西艴然不悅,曰:『爾何曾比予於管仲!
管仲得君如彼其專也,行乎國政如彼其久也,功烈如彼其卑也:
爾何曾比予於是!』」
曰:「管仲、曾西之所不為也,而子為我願之乎?」
曰:「管仲以其君霸,晏子以其君顯;管仲、晏子猶不足為與?」
曰:「以齊王由反手也。」
曰:「若是,則弟子之感滋甚!且以文王之德,百年而後崩,猶未洽於天下。
武王、周公繼之,然後大行。今言王若易然,則文王不足法與?」
曰:「文王何可當也!由湯至於武丁,賢聖之君六七作;天下歸殷久矣,
久則難變也。武丁朝諸侯,有天下,猶運之掌也。紂之去武丁,未久也;
其故家遺俗,流風善政,猶有存者;又有微子、微仲、王子比干、箕子、膠鬲,
皆賢人也,相與輔相之;故久而後失之也。尺地莫非其有也,一民莫非其臣也。
然而文王猶方百里起,是以難也。
「齊人有言曰:『雖有智慧,不如乘勢;雖有□基,不如待時。』今時則易然也。
0「夏後、殷、周之盛,地未有過千里者也。而齊有其地矣。雞鳴狗吠相聞,
而達乎四境。而齊有其民矣。地不改辟矣,民不改聚矣;行仁政而王,
莫之能御也!
「且王者之不作,未有疏於此時者也;民之憔悴於虐政,未有甚於此時者也。
饑者易為食,渴者易為飲。
「孔子曰:『德之流行,速於置郵而傳命。』
「當今之時,萬乘之國,行仁政;民之悅之,猶解倒懸也。故事半古之倍之人,
功必倍之;惟此時為然。」
公孫丑上#83;第二章
公孫丑問曰:「夫子加齊之卿相,得行道焉,雖由此霸王不異矣。
如此,則動心否乎?」孟子曰:「否。我四十不動心。」
曰:「若是,則夫子過孟賁遠矣?」曰:「是不難,告子先我不動心。」
曰:「不動心有道乎?」曰:「有。
「北宮黝之養勇也:不膚撓,不目逃;思以一毫挫於人,若撻之於市朝;
不受於褐寬博,亦不受於萬乘之君;視刺萬乘之君,若刺褐夫:
無嚴諸侯;惡聲至,必反之。
「孟施捨之所養勇也,曰:『視不勝猶勝也;量敵而後進,慮勝而後會,
是畏三軍者也。捨豈能為必勝哉,能無懼而已矣!』
「孟施捨似曾子,北宮黝似子夏;夫二子之勇,未知其孰賢;然而孟施捨守約也。
「昔者曾子謂子讓子襄曰:『子好勇乎?吾嘗聞大勇於夫子矣:
「自反而不縮,雖褐寬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
「孟施捨之守氣,又不如曾子之守約也。」
曰:「敢問夫子之動心,與告子之不動心,可得聞與?」
「告子曰:『不得於言,勿求於心;不得於心,勿求於氣。』
不得於心,勿求於氣,可;不得於言,勿求於心,不可。
夫志、氣之帥也;氣、體之充也。夫志至焉,氣次焉。
故曰:『持其志,無暴其氣。』」
「既曰:『志至焉,氣次焉。』又曰:『持其志,無暴其氣』者,何也?」
曰:「志壹則動氣,氣壹則動志也。今有蹶者趨者,是氣也,而反動其心。」
「敢問夫子惡乎長?」曰:「我知言,我善養吾浩然之氣。」
「敢問何謂浩然之氣?」曰:「難言也。
「其為氣也,至大至剛;以直養而無害,則塞於天地之間。
「其為氣也,配義與道;無是,餒矣。
「是集義所生者,非義襲而取之也。行有不慊於心,則餒矣。
我故曰:『告子未嘗知義,』以其外之也。
「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長也。無若宋人然。
宋人有閔其苗之不長而揠之者;芒芒然歸,
謂其人曰:『今日病矣,予助苗長矣。』其子趨而往視之,苗則槁矣。
天下之不助苗長者寡矣。以為無益而捨之者,不耘苗者也。助之長者,揠苗者也。
非徒無益,而又害之。」
「何謂知言?」曰:「□辭知其所蔽,淫辭知其所陷,邪辭知其所離,
遁辭知其所窮。生於其心,害於其政;發於其政,害於其事。
聖人復起,必從吾言矣。」
「宰我、子貢善為說辭,冉牛、閔子、顏淵善言德行;孔子兼之,
曰:『我於辭命,則不能也。』然則夫子既聖矣乎?」
曰:「惡,是何言也!昔者子貢問於孔子曰:『夫子聖矣乎?』
孔子曰:『聖則吾不能。我學不厭而教不倦也。』
子貢曰:『學不厭,智也,教不倦,仁也。仁且智,夫子既聖矣。』
夫聖,孔子不居;是何言也!」
「昔者竊聞之:子夏、子游、子張,皆有聖人之一體;
冉牛、閔子、顏淵,則具體而微。敢問所安?」
曰:「姑捨是。」
曰:「伯夷伊尹何如?」曰:「不同道。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
治則進,亂則退;伯夷也。何事非君,何使非民;治亦進,亂亦進:伊尹也。
可以仕則仕,可以止則止,可以久則久,可以速則速:孔子也。
皆古聖人也。吾未能有行焉;乃所願,則學孔子也。」
「伯夷、伊尹於孔子,若是班乎?」曰:「否。自有生民以來,未有孔子也。」
曰:「然則有同與?」曰:「有。得百里之地而君之,皆能以朝諸侯有天下。
行一不義,殺一不辜,而得天下,皆不為也:是則同。」
曰:「敢問其所以異?」曰:「宰我、子夏、有若,智足以知聖人,
污不至阿其所好。
「宰我曰:『以予觀於夫子,賢於堯、舜遠矣。』
「子貢曰:『見其禮而知其政,聞其樂而知其德;由百世之後,等百世之王,
莫之能違也。自生民以來,未有夫子也。』
「有若曰:『豈惟民哉!麒麟之於走獸,鳳凰之於飛鳥,泰山之於丘垤,
河海之於行潦:類也。聖人之於民,亦類也。出於其類。拔乎其萃。
自生民以來,未有盛於孔子也。』」
公孫丑上#83;第三章
孟子曰:「以力假仁者霸,霸必有大國。以德行仁者王,王不待大:
湯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
「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贍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悅而誠服也,
如七十子之服孔子也,詩云:『自西自東,自南自北,無思不服。』此之謂也。」
公孫丑上#83;第四章
孟子曰:「仁則榮,不仁則辱。今惡辱而居不仁,是猶惡濕而居下也。
「如惡之,莫如貴德而尊士。賢者在位,能者在職,國家□暇。
及是時,明其政刑,雖大國必畏之矣。
「詩云:『迨天之未陰雨、徹彼桑土,綢繆牖戶。今此下民,或敢侮予!』
孔子曰:『為此詩者,其知道乎!』能治其國家,誰敢侮之!
「今國家□暇,及是時,般樂怠敖,是自求禍也。
「禍福無不自己求之者。
「詩云:『永言配命。自求多福。』太甲曰:『天作孽,猶可違;
自作孽,不可活。』此之謂也。」
公孫丑上#83;第五章
孟子曰:「尊賢使能,俊傑在位,則天下之士,皆悅而願立於其朝矣。
「市廛而不征,法而不廛,則天下之商,皆悅而願藏於其市矣。
「關,譏而不征,則天下之旅,皆悅而願出於其路矣。
「耕者,助而不稅,則天下之農,皆悅而願耕於其野矣。
「廛,無夫裡之布,則天下之民,皆悅而願為之氓矣。
「信能行此五者,則鄰國之民,仰之若父母矣。率其子弟,攻其父母,
自生民以來,未有能濟者也。如此,則無敵於天下。無敵於天下者,天吏也。
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公孫丑上#83;第六章
孟子曰:「人皆有不忍人之心。
「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
治天下可運之掌上。
「所以謂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者:今人作見孺子將入於井,皆有怵惕惻隱之心;
非所以內交於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譽於鄉黨朋友也,非惡其聲而然也。
「由是觀之,無惻隱之心,非人也;無羞惡之心,非人也;無辭讓之心,非人也;
無是非之心,非人也。
「惻隱之心,仁之端也;羞惡之心,義之端也;辭讓之心,禮之端也;
是非之心,智之端也。
「人之有是四端也,猶其有四體也。有是四端而自謂不能者,自賊者也;
謂其君不能者,賊其君者也。
「凡有四端於我者,知皆擴而充之矣。若火之始然,泉之始達。
□能充之,足以保四海;□不充之,不足以事父母。」
公孫丑上#83;第七章
孟子曰:「矢人豈不仁於函人哉!矢人惟恐不傷人,函人惟恐傷人。
巫匠亦然。故術不可不慎也。
「孔子曰:『里仁為美;擇不處仁,焉得智!』夫仁,天之尊爵也,
人之安宅也,莫之御而不仁,是不智也。
「不仁不智,無禮無義,人役也。人役而恥為役,由弓人而恥為弓。
矢人而恥為矢也。
「如恥之,莫如為仁。
「仁者如射:射者正己而後發,發而不中,不怨勝己者,反求諸己而已矣。」
公孫丑上#83;第八章
孟子曰:「子路,人告之以有過,則喜。
「禹聞善言,則拜。
「大舜有大焉:善與人同,捨己從人,樂取於人以為善;
「自耕稼陶漁以至為帝,無非取於人者。
「取諸人以為善,是與人為善者也。故君子莫大乎與人為善。」
公孫丑上#83;第九章
孟子曰:「伯夷非其君不事,非其友不友,不立於惡人之朝,不與惡人言;
立於惡人之朝,與惡人言,如以朝衣朝冠,坐於塗炭。
推惡惡之心,思與鄉人立,其冠不正,望望然去之,若將浼焉。
是故,諸侯雖有善其辭命而至者,不受也;不受也者,是亦不屑就已。
「柳下惠不羞污君,不卑小官;進不隱賢,必以其道,遺佚而不怨,□窮而不憫。
故曰:『爾為爾,我為我;雖袒裼裸裎於我側,爾焉能浼我哉!』
故由由然與之偕而不自失焉。援而止之而止;援而止之而止者,是亦不屑去已。」
孟子曰:「伯夷隘,柳下惠不恭,隘與不恭,君子不由也。」
公孫丑下#83;第一章
孟子曰:「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
「三里之城,七里之郭,環而攻之而不勝;夫環而攻之,必有德天時者矣;
然而不勝者,是天時不如地利也。
「城非不高也,池非不深也,兵革非不堅利也,米粟非不多也;
委而去之,是地利不如人和也。
「故曰: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國不以山溪之險,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親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順之。
「以天下之所順,攻親戚之所畔:故君子有不戰,戰必勝矣。」
公孫丑下#83;第二章
「孟子將朝王。王使人來曰:「寡人如就見者也-有寒疾,不可以風;
朝將視朝,不識可使寡人得見乎?」對曰:「不幸而有疾,不能造朝。」
明日,出吊於東郭氏。公孫丑曰:「昔者辭以病,今日吊:或者不可乎?」
曰:「昔者疾,今日愈:如之何不吊?」
王使人問疾,醫來。孟仲子對曰:「昔者有王命,有采薪之憂,不能造朝。
今病小愈,趨造於朝,我不識能至否乎?」使數人要於路,
曰:「請必無歸而造於朝。」
不得已而之景丑氏宿焉。景子曰:「內則父子,外則君臣,人之大倫也。
父子主恩,君臣主敬;丑見王之敬子也,未見所以敬王也。」
曰:「惡,是何言也!齊人無以仁義與王言者,豈以仁義為不美也?
其心曰:『是何足與言仁義也。』云爾,則不敬莫大乎是。
我非堯舜之道,不敢以陳於王前。故齊人莫如我敬王也。」
景子曰:「否,非此之謂也。禮曰:『父召無諾,君命召不矣駕。』
固將朝也,聞王命而遂不果,宜與夫禮若不相似然。」
曰:「豈謂是與?曾子曰:『普楚之富,不可及也;彼以其富,我以吾仁;
彼以其爵,我以吾義;吾何慊乎哉!』夫豈不義而曾子言之,是或一道也。
天下有達尊三:爵一,齒一,德一。朝廷莫如爵,鄉黨莫如齒,輔世長民莫如德。
惡得有其一,以慢其二哉!
「故將大有為之君,必有不召之臣;欲有謀焉,則就之。其尊德樂道,
不如是,不足與有為也。
「故湯之於依尹,學焉而後臣之;故不勞而王。桓公之於管仲,學焉而後臣之;
故不勞而霸。
「今天下地丑德齊,莫能相尚;無他,好臣所教,而不好臣其所受教。
「湯之於伊尹,桓公之於管仲,則不敢召。管仲且猶不可召,
而況不為管仲者乎!」
公孫丑下#83;第三章
陳臻問曰:「前日於齊,王□兼金一百而不受;於宋,□七十鎰而受;
於薜,□五十鎰而受。前日之不受是,則今日之受非也。
今日之受是,則前日之不受非也。夫子必居一於此矣。」
孟子曰:「皆是也。
「當在宋也,予將有遠行,行者必以贐;辭曰:『□贐,』予何為不受?
「當在薜也。予有戒心;辭曰:『聞戒,故為兵何為不受?
「若於齊,則未有處也;無處而□之,是貨之也;焉有君子而可以貨取乎?」
公孫丑下#83;第四章
孟子之平陸,謂其大夫曰:「子之持戟之士,一日而三失伍,則去之否乎?」
曰:「不待三。」
「然則子之失伍也亦多矣。凶年□歲,子之民,老羸轉於溝壑,
壯者散而之四方者,幾千人矣。」曰:「此非距心之所得為也。」
曰:「今有受人之牛羊而為之牧之者,則必為之求牧與芻矣。求牧與芻而不得,
則反諸其入乎?抑亦立而視其死與?」曰:「此則距心之罪也。」
他日,見於王,曰:「王之為都者,臣知五人焉。知其罪者,惟孔距心。」
為王誦之。王曰:「此則寡人之罪也。」
公孫丑下#83;第五章
孟子謂□U+9F03曰:「子之辭靈丘而請士師,似也,為其可以言也;
今既數月以,未可以言與?」
□U+9F03諫於王而不用,致為臣而去。
齊人曰:「所以為□U+9F03則善矣;所以自為,則吾不知也。」
公都子以告。
曰:「吾聞之也:有官守者,不得其職則去;有言責者,不得其言則去。
我無官守,我無言責也;則吾進退,豈不綽綽然有餘裕哉!」
公孫丑下#83;第六章
孟子卿於齊,出吊於滕,王使蓋大夫王□為輔行。王□朝暮見,反齊滕之路,
未嘗與之言行事也。
公孫丑曰:「齊卿之位,不為小矣;齊滕之路,不為近矣,反之而未嘗與言行事,
何也?」曰:「夫既或治之,予何言哉?」
公孫丑下#83;第七章
孟子自齊葬於魯,反於齊,止於贏,充虞請曰:「前日不知虞之不肖;
使虞敦匠事。嚴,虞不敢請;今願竊有請也,木若以美然。」
曰:「古者棺槨無度,中古棺七寸,槨稱之;自天子達於庶人;非直為觀美也,
然後盡於人心。
「不得,不可以為悅,無財,不可以為悅;得之為有財,古之人皆用之,
吾何為獨不然?
「且比化者,無使土親膚,於人心獨無□乎?
「吾聞之也:君子不以天下儉其親。」
公孫丑下#83;第八章
沈同以其私問曰:「燕可伐與。」孟子曰:「可。子噲不得與人燕,
子之不得受燕於子噲;有仕於此,而子悅之,不告於王,而私與之吾子之祿爵;
夫士也,亦無王命而私受之於子:則可乎?何以異於是!」
齊人伐燕。或問曰:「勸其伐燕,有諸?」曰:「未也。沈同問:『燕可伐與?』
吾應之曰:然而伐之也。彼如曰:『孰可以伐之?』則將應之曰:
『為天吏則可以伐之。』今有殺人者,或問之曰:『人可殺與?』則將應之曰:
如曰:『孰可以殺之?』則將應之曰:『為士師則可以殺之。』
今以燕伐燕,何為勸之哉!」
公孫丑下#83;第九章
燕人畔。王曰:「吾甚慚於孟子。」
陳賈曰:「王無患焉。王自以為與周公,孰仁且智?」王曰:「惡,是何言也!」
曰:「周公使管叔監殷,管叔以殷畔。知而使之,是不仁也;不知而使之,
是不智也。仁智,周公未之盡也;而況於王乎?賈請見而解之。」
見孟子,問曰:「周公,何人也?」曰:「古聖人也。」
曰:「使管叔監殷,管叔以殷畔也:有諸?」曰:「然。」
曰:「周公知其將畔而使之與?」曰:「不知也。」「然則聖人且有過與?」
曰:「周公弟也,管叔兄也;周公之過,不亦宜乎?
「且古之君子,過則改之,今之君子,過則順之。古之君子,其過也,
如日月之食,民皆見之;及其更也,民皆仰之。今之君子,豈徒順之,
又從為之辭。」
公孫丑下#83;第十章
孟子致為臣而歸。
王就見孟子曰:「前日願見而不可得,得侍,同朝甚喜。今又棄寡人而歸,
不識可以繼此而得見乎?」對曰:「不敢請耳,固所願也。」
他日,王謂時子曰:「我欲中國而授孟子室,養弟子以萬鐘,
使諸大夫國人皆有所矜式。子盍為我言之。」
時子因陳子而以告孟子,陳子以時子之言告孟子。
孟子曰:「然。夫時子惡知其不可也?如使予欲富,辭十萬而受萬,
是為欲富乎?
「季孫曰:『異哉子叔疑!使己為政,不用則亦已矣,又使其子弟為卿。
人亦孰不欲富貴?而獨於富貴之中,有私龍斷焉。』
「古之為市者,以其所有易其所無者,有司者治之耳。有賤丈夫焉,
必求龍斷而登之,以左右望而罔市利。人皆以為賤,故從而征之,
征商自此賤丈夫始矣。」
公孫丑下#83;第十一章
孟子去齊,宿於晝。
有欲為王留行者,坐而言;不應,隱幾而臥。
客不悅曰:「弟子齊宿而後敢言,夫子臥而不聽,請勿復敢見矣。」
曰:「坐。我明語子。昔者魯繆公無人乎子思之側,則不能安子思;
洩柳申詳,無人乎繆公之側,則不能安其身。
「子為長者慮,而不及子思;子絕長者乎?長者絕子乎?」
公孫丑下#83;第十二章
孟子去齊,尹士語人曰:「不識王之不可以為湯武,則是不明也;識其不可,
然且至,則是干澤也;千里而見王,不遇故去,三宿而後出晝,是何濡滯也!
士則茲不悅。」
高子以告。
曰:「夫尹士惡知予哉!千里而見王,是予所欲也;不遇故去,豈予所欲哉!
予不得已也。
「予三宿而出晝,於予心猶以為速。王庶幾改之;王如改諸則必反予。
「夫出晝而王不予追也,予然後浩然有歸志。予雖然,豈捨王哉!王由足用為善;
王如用予,則豈徒齊民安,天下之民舉安。王庶幾改之,予日望之。
「予豈若是小丈夫然哉!諫於其君而不受,則怒,悻悻然見於其面,
去則窮日之力而後宿哉!」
尹士聞之曰:「士誠小人也。」
公孫丑下#83;第十三章
孟子去齊。充虞路問曰:「夫子若有不豫色然。前日虞聞諸夫子曰:
『君子不怨天,不尤人。』」
曰:「彼一時,此一時也。
「五百年必有王者興,其間必有名世者。
「由周而來,七百有餘歲矣。以其數則過矣;以其時考之,則可矣。
「夫天未欲平治天下也;如欲平治天下,當今之世,捨我其誰也?
吾何為不豫哉!」
公孫丑下#83;第十四章
孟子去齊,居休。公孫丑問曰:「仕而不受祿,古之道乎?」
曰:「非也。於崇吾得見王,退而有去志;不欲變,故不受也。
「繼而有師命,不可以請,久於齊,非我志也。」
滕文公上#83;第一章
滕文公為世子,將之楚,過宋而見孟子。
孟子道性善,言必稱堯、舜。
世子自楚反,復見孟子。孟子曰:「世子疑吾言乎?夫道一而已矣!
「成U+89B8謂齊景公曰:『彼丈夫也,我丈夫也,吾何畏彼哉!』
顏淵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為者亦若是!』
公明儀曰:『文王我師也,周公豈欺我哉!』
「今滕絕長補短,將五十里也,猶可以為善國。
書曰:『若藥不暝眩,厥疾不瘳。』」
滕文公上#83;第二章
滕定公薨。世子謂然友曰:「昔者孟子嘗與我言於宋,於心終不忘。
今也不幸至於大故,吾欲使子問於孟子,然後行事。」
然友之鄒,問於孟子。孟子曰:「不亦善乎!親喪,固所自盡也。
曾子曰:『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可謂孝矣。』
諸侯之禮,吾未之學也。雖然,吾嘗聞之矣:三年之喪,齊疏之服,
U+98E粥之食,自天子達於庶人,三代共之。」
然友反命,定為三年之喪。父兄百官皆不欲,曰:「吾宗國魯先君莫之行,
吾先君亦莫之行也。至於子之身而反之,不可。且志曰:『喪祭從先祖。』
曰:『吾有所受之也。』」
謂然友曰:「吾他日未嘗學問,好馳馬試劍。今也父兄百官不我足也,
恐其不能盡於大事。子為我問孟子。」然友復之鄒,問孟子。
孟子曰:「然。不可以他求者也。孔子曰:『君薨,聽於□宰;
□粥面深墨,即位而哭;百官有司,莫敢不哀,先之也。上有好者,
下必有甚焉者矣。君子之德風也,小人之德草也;草尚之風必偃。』是在世子。」
然友反命。世子曰:「然。是誠在我。」五月居廬;未有命戒,百官族人,
可謂曰知。及至葬,四方來觀之,顏色之戚,哭泣之哀;吊者大悅。
滕文公上#83;第三章
滕文公問「為國。」
孟子曰:「民事不可緩也。詩云:『晝爾於茅,宵爾索□;亟其乘屋,
其始播百谷。』
「民之為道也:有恆產者有恆心,無恆產者無恆心;□無恆心,放辟邪侈,
無不為已。及陷乎罪,然後從而刑之,是罔民也;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為也!
「是故,賢君必恭儉,禮下,取於民有制。
「陽虎曰:『為富不仁矣,為仁不富矣。』
「夏後氏五十而貢,殷人七十而助,周人百畝而徹:其實皆什一也。
徹者;徹也,助者,藉也。
「龍子曰:『治地莫善於助,莫不善於貢。』貢者校數歲之中為常。
樂歲粒米狼戾,多取之而不為虐,則寡取之;凶年糞其田而不足,則必取盈焉。
為民父母,使民□□然,將終歲勤勤,不得以養其父母,又稱貸而益之,
使老稚轉乎溝壑:惡在其為民父母也!
「夫世祿,滕固行之矣。
「詩云:『雨我公田,遂及我私。』惟助為有公田。由此觀之,雖周亦助也。
「設為庠序學校以教之;庠者養也,校者教也,序者射也;夏曰校,殷曰序,
周曰庠,學則三代共之:皆所以明人倫也。人倫明於上,小民親於下。
「有王者起,必來取法,是為王者師也。
「詩云:『周雖舊邦,其命維新。』文王之謂也。子力行之,亦以新子之國。」
使畢戰問「井地。」孟子曰:「子之君,將行仁政;選擇而使子,子必勉之。
夫仁政必自經界始;經界不正,井地不均,谷祿不平。是故,暴君污吏,
必慢其經界。經界既正,分田制祿,可坐而定也。
「夫滕,壤地褊小:將為君子焉,將為野人焉;無君子莫治野人,
無野人莫養君子。
「請野九一而助,國中什一使自賦。
「卿以下,必有圭田;圭田五十畝。
「餘夫二十五畝。
「死徒無出鄉,鄉田同井,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則百姓親睦。
「方里而井,井九百畝;其中為公田,八家皆私百畝,同養公田。
公事畢,然後敢治私事;所以別野人也。
「此其大略也;若夫潤澤之,則在君與子矣。」
滕文公上#83;第四章
有為神農之言者許行,自楚之滕,踵門而告文公曰:「遠方之人,聞君行仁政,
願受一廛而為氓。」文公與之處。其徒數十人,皆衣褐,捆屨織席以為食。
陳良之徒陳相,與其弟辛,負耒耜而自宋之滕,曰:「聞君行聖人之政,
是亦聖人也,願為聖人氓。」
陳相見許行而大悅,盡棄其學而學焉。陳相見孟子,道許行之言曰:
「滕君,則誠賢君也。雖然,未聞道也。賢者與民並耕而食,饔飧而治。
今也滕有食廩府庫,則是厲民而以自養也。惡得賢!」
孟子曰:「許子必種粟而後食乎?」曰:「然。」「許子必織布而後衣乎?」
曰:「否,許子衣褐。」「許子冠乎?」曰:奚冠?」
曰:「冠素。」曰:「自織之與?」曰:「否,以粟易之。」
曰:「許子奚為不自織?」曰:「害於耕。」曰:「許子以釜甑爨,以鐵耕乎?」
曰:「然。」「自為之與?」曰:「否,以粟易之。」
「以粟易械器者,不為厲陶冶;陶冶亦以其械器易粟者,豈為厲農夫哉!
且許子何不為陶冶,捨皆取諸其宮中而用之;何為紛紛然與百工交易,
何許子之不憚煩!」曰:「百工之事,固不可耕且為也。」
「然則治天下獨可耕且為與?有大人之事,有小人之事。且一人之身,
而百工之所為備。如必自為而後用之,是率天下而路也!故曰:或勞心,或勞力;
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治於人者食人,治人者食於人,天下之通義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