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夏日,李季冬上躥下跳、東挑西釁,眾諸侯只顧閃其正面衝突,這麼一來,他越發自我膨脹,據說曾在眾人面前自稱「比鄰兄長李伯仲」,可見已經忘乎所以。不論什麼時候,什麼人,功高蓋主的事還是少作為好,既然做了,那就要想好對策,以防引來殺身之禍。
李邦五並不是什麼善男信女,敢奪父親的女人,他還有什麼不敢做得?不要壓他太狠,那只是在逼他不顧一切。
因此,整個夏日,除了天氣炎熱,漢北的廷斗也呈白熱化,對於我們來說,這絕對是件大快人心的好事。
不出所料,李邦五發威了,他總能做出些旁人不敢做得事情來,比如——弒君!
比如——稱帝!
岳兆廣終於還是死在了李邦五的手上,記得三清觀的那個晚上,秦權曾要求他——萬一到了那一天,要親手殺了他,如今,他沒有食言,親手弒君!
那一夜,我坐在星空下,仰望著南天那顆最亮的星子——秦權曾說那顆星就是他,想著他聽了這個消息後心情會是什麼樣的呢?
這種時候不在他身邊,也許是對的,因為我也不知道怎麼勸慰他,這個結局從一開始,所有人就都清楚,李邦五、岳兆廣、楚策、秦權……一個早就知道結局的結局,最後卻依然還是令人難以接受。
李邦五稱帝,李季冬被召回河下。封王拜侯,南方軍團的大權又重新落回李邦五地手上,秋末冬初,李季冬因謀逆之嫌遭禁,並於禁後一月自盡,說是如此,其實真偽只有當事人清楚,一個功高蓋主。且膽敢任性妄為的人。有這種下場也屬正常。李季冬一死,漢北政壇一時間平靜無波。
內安則攘外,我暗暗猜測著重拾大權的師兄,這第一手棋會落在何處,果然,正對著漢西而去,五十萬大軍駐紮東南一代。威懾秦、楚,二十萬人馬直奔漢西,目的就是想將北方一代全部納入懷中,防止三面受敵。
趙戰西派人前來求救,楚策應允,卻並不及時發兵,他的心思不難猜測,以他在漢西的勢力。遲早要在漢西境內大幹一場。至於對手是漢西還是漢北,並沒什麼差別,救不救趙戰西。完全沒有意義,到不如等漢北打垮漢西時,再行討伐,既師出有名,又可趁漢北疲憊時得些便宜,何況東邊還有秦權,他完全可以將東南一代的壓力轉嫁到秦軍頭上,然後主攻漢西,畢竟漢北軍不習山地戰,而漢南這麼多年卻一直在提拔這方面的將才,可見早有準備。
暮夏時分,晨露漸薄,天空漸高,心情也隨之變好。
秦權親至新軍,在前鋒大營宿住三日後,才到中軍,等我見到時已是五日後地深夜,本以為這麼晚了,他不會趕到我這兒,可睡得正迷糊時,卻聽門閂「喀吧」響了一聲,接著是一陣輕淺地呼吸聲,猛得張開眼,幽暗中,對上他地雙眸……
「睡得這麼不踏實?」眼眸裡泛著些笑意。
腦子裡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竟然什麼也說不出來,只是趴在枕頭上望著他。
「怎麼了?哪裡不舒服?」伸手來探我的脈搏,他明白我身上的毒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發作,也知道我的性子,輕易不會知會旁人,只一個人在那裡悶悶地疼,就像他一樣,什麼事都不輕易告訴別人。
握住他的手指,緊緊攥著,「噓,別說話。」與他一起十多年了,能靜靜守在一起的日子太少了。
試探我的脈搏跳動並無異常後,真就靜靜蹲在床頭,任我攥著他地手指。
這一刻,我能明白為什麼自己從一開始就選了他,而不是當年那個朝氣上進的武敖,或者其他任何一個人,這個男人的性命與我的性命是綁在一起的……
「你會得到這個天下嗎?」突如其來問了他這麼一句。
笑一笑,盤膝坐到床前,「你應該問我想不想得到這個天下!」
摸著他的耳鬢,「那你要快一點,我擔心自己撐不了那麼久。」
「……」他抬頭看著我,月光正好瀉在他的週身,看起來他像是被一層黃暈包圍著,淺淺的,涼涼地,「是不是疼得越來越厲害了?」
「給你講個故事吧。」將臉貼在竹枕上,沒有正面回答他地問話,「有個小女娃在山中迷了方向,一直走到深夜都沒有找到回去的路,她坐在一塊大石頭下,靜靜等著天亮
師傅找到自己,陪著她的只有一隻從山石上摔下來地挨著小獸取暖,緊挨著……一直到第二天早晨,女娃的師傅說,是那隻小獸替她陪了命,將來這命是要還回去的,這就叫因果循環。」這段似是若非的記憶,我總記不起來,今夜看到黑暗中他的眼眸,突然記了起來,原來那個冬夜還發生過這麼一回事,每每大雪天,我總覺得有什麼事想要記起來,卻又怎麼也記不起來。
聽我講完這個奇怪的故事,他突然笑了,而且不客氣地笑出了聲,「第一,我比你年長幾歲,絕不可能是什麼小獸轉世,第二……」笑意卡在月光中,「即使天下人都負了我,你也不能。」
貪得無厭啊,這個男人。
或者是因為感覺大勢將定,我們倆心裡都對局勢有了定論,難免心裡會有這種或者那種的擔心。畢竟誰都不可能保證未來的日子裡,誰會怎麼樣。
「班驍勇有餘,謀不足,但他卻是值得相信,這次解兵救漢西,就帶他去吧。」楚策發不發兵,我不確定,不過秦權定然是要去救的,不為當年漢西收留之情,也為將來逐鹿天下之名,漢南有岳氏嫡皇子,漢北自稱為帝,秦權只能憑義字出頭,雖然當年也曾發兵攻打漢西,如今去救,顯得有些作假,不過世人的記性總不太好,有些事過去了,總會很容易被忘記,何況他私人還欠趙戰西一份情義,作為朋友這方面,他是不會負人的,儘管付出的代價可能會很大,這也是他與楚策、武敖的不同之處。
我一直沒有直接說對武敖的觀點,但這半年來,每走一步我都有所考慮,因為身上的毒發作一次疼過一次,我對自己有點擔心,武敖是只鎖在籠子裡的猛虎,一旦破籠而出,想制止他很難,收服這只猛虎為己用並沒那麼簡單,只求在與漢北對決的這段時間內,能看好他,那麼一切就會相安無事。
「你對武敖好像不大信任。」我的這些安排自然要事先通過他同意,長久如此,他自然不會沒有覺察。
「你不是一直擔心他有二心嗎?我替你看好他,也免得你們倆生出紛擾。」
「他的潛力很大,如果不是擔心他有二心,他甚至比軍中任何一個人都有資格統領三軍。」這兩三年來,他對武敖的看法改變了不少,先前還總是有些不屑,如今到有點英雄惜英雄的意思。
「成也蕭何,敗也蕭何,他這份剛猛能成事,卻也是眾人不信他的根源。」不想再說武敖的事,看他一眼.轉了話題,「還記得當年在山碰到的那位白髮老翁嗎?」
他點頭。
「當年他破方氏的半山殘局,那最後一子就在西北的第三個格子上,他說我適用白子,興、劫在西,師尊大限時也曾說過,我與師兄的劫數都在西,西興則旺,西敗則衰,我與他的興敗會不會就是你跟李邦五的興衰?」這種看起來有些無稽的妄語,我現在卻是越來越擔心,這次西行,也許就是我跟師兄的生死棋局。
「我沒打算帶你去。」他到直白,直接把這份擔心化整成零。
「別以為我長居山中就不知道你們在想什麼,跟許章同在幕後待了這麼多年,他的謀略方向我怎麼會不清楚?如果我沒猜錯,你們是想借這次解漢西之圍,擊垮漢北軍剛剛高漲起來的士氣,然後多方齊攻,一鼓作氣直攻河下。」也許我說得太直白,他顯得有點吃驚。
「你猜到了?」
「這麼大膽的想法,也只有你敢做,他敢想,也不怕到時楚策袖手旁觀,受制的反倒是自己。」許章頻頻調兵,我怎麼會猜不出來?
「就知道你會反對。」他笑笑,起身坐到床上。
「不過單憑許章對漢西的瞭解這一點,就足以匹敵千軍萬馬,到也不是不可能,不過一定要帶上我,不然你這打算即便不落空,也要費上些周折。」難得有興致自吹自擂。
其實自從攻打漢西回來,我就一直在思索師兄的弱點,以及他這些年來分兵佈陣的習慣,「趁著我身上的毒發作的週期還長……讓我去吧。」
秦軍雖擠身三大諸侯之列,然而其勢最弱,若不出奇制勝,先發制人,托到後面,怕是又要受制於人,不如兵行險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