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不行禮,只站立原地恬然微笑道:「太子妃今日怎裡來?」
太子妃微笑道:「今日進宮去給各位母妃請安,見時日尚早,便特意來此看望妹妹。」溫和地道:「妹妹身子可好些了?」
我淡淡笑道:「很好,多謝關懷。」語氣不軟不硬,實在是不想和她多說。她卻並不介懷,和顏道:「那就好。」又轉身對身後諸人道:「咱們帶來的那些東西,請若離姑娘一起去拿了進來罷。」若離遲疑著看了我一眼,我微笑道:「去吧。」她既然有意屏退眾人,想與我私下講話,那我也不如依了她,看她還有什麼話要講。
一時身旁眾人皆退了出去,院子中只剩我和她二人。她含笑看著我,良久,低聲道:「妹妹受苦了。」
我但笑不語,她歎道:「妹妹心裡怪我們,我並不是不知道。只是,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就算再絕情的人,總有讓人感懷動容的一面。妹妹為什麼就不能為殿下設身處地的想一想?」
我的笑意漸漸消失,淡然道:「太子妃何必跟我說這些。」
她悵然一笑:「身為一個妻子,要對另一個女子說出這些話來,心裡實在不能說不酸楚。可是這麼多年來,眼看著殿下從多少危險的境地中是怎樣走了過來,我實在不忍心再讓他這麼自苦。」她淺淺微笑,眼裡卻泛起淚光:「太子府中側妃眾多,諸人皆以為太子妃賢淑。可又有誰知道,我心中也是會嫉妒、會吃醋、會難過……終究,我還只是個女人。」
她低聲道:「可是這些年,我從未曾因為那些女人而憂心過,因為我知道,在他心裡只有一個人。那就是你。」
我苦笑道:「太子妃說這些話,可折煞我了。」
她靜靜地看著我,輕聲道:「今日此地並無旁人。也並非誰讓我來說這些話。我只是忍不住……這麼久了。終於忍不住……身邊的那些人。雖然全都不是你,可是她們也全都是你。靜妃地眼睛像你、襄妃的笑容像你、如妃的儀容與你神似……我知道,這些年來,他一直都在找你,一直都在找一個能與你完全相似的人。」
她苦苦一笑,道:「這些日子以來,你從未出過院門罷?」
我點頭道:「是。」
她歎道:「你跟我來。」伸手攜了我手。二人並肩向院外走去。院門一開,我不禁驚呆在當地,只見院門外原本滿地綠蔭,此刻卻已是一片漫漫的木花田。
她道:「你可明白了麼?」
我心中震撼,說不出話來。她低歎道:「當日南京的漢王府中,後院有一大片木花田罷?」我木然點頭,她又道:「漢王府的後門小道,通往一條河。是麼?」我點頭。她低聲道:「那段日子真是苦。父皇對咱們百般挑刺,做得好是謀位、做的不好是才能不佳,太子府門可羅雀。殿下夜夜晚歸,每次回來衣服上都沾滿了露霜。問他去了哪裡也不說。有一日,我終究還是放心不下,偷偷跟了出來,卻原來,他在那條河地對岸,癡癡坐了一夜,凝望著對面地方向。而他想看地,僅僅只是你在對面漫步的身影。」
她看著我道:「這些你都知道麼?」
我心念微動,恍惚間,想起那夜那個孤單的身影,那個憂傷的夜晚。那個和我談論詩文的人。太子妃低聲道:「你是知道的。他或許做了許多不好的事,但他待你地心卻不會有假。」
若離從身後走了上來,輕聲道:「王妃。」
太子妃頷首道:「我也該回去了。」緩緩轉身,道:「妹妹,我只希望你不要這麼怪他,成麼?」並不等我回答,便慢慢離開了。
若離道:「沒事麼?」
我微笑道:「沒事。」呆呆看著這花田,只覺手指微冷,低聲道:「若離,要怎樣才能離開這裡?」她微微一怔,道:「王妃……」我的淚滾落了下來,情不自禁地握住她手,道:「他們知道我們在這裡,可是他們怎麼才能夠進來,進來救我們出去?」
我害怕,真的開始害怕。
倘若他知道我已然有了身孕,或許會放過我,但他會放過我腹中的孩兒麼?而朱棣,如今已是永樂二十二年的六月,我知道,他再也不可能回來了。
不出我的所料,永樂二十二年七月,皇帝朱棣班師至蒼崖戍,不豫。庚寅,至榆木川,大漸。消息傳至京城,已是八月,或許是如今宮中甚為忙亂,這段日子裡,倒是再無旁人到我這裡來。
我的身體日漸笨重,已然再也遮掩不住。幸得若離日夜在我身旁細心照顧,宮中送進來的吃食,她也非要自己親自嘗試過方才放心給我。我心中感激,自不能言。
是八月盛夏,然而樹葉兒卻開始落了。我每日最大地愛好,便是坐在院子裡仰望著天空,還有滿院地樹木陪伴著我,替我蔭蔽著烈日、在有風的日子裡,樹葉簌簌作響,伴隨著小鳥兒飛過的唧啾聲,身旁就熱鬧了許多。
我常撫著自己地肚子,感受著腹中的小生命日漸長大,心裡,是對朱高煦從未有過的強烈思念。
想起那年和他一起不顧危險的出走德州。
想起他帶著我義無反顧的離開南京,遠赴蒙古。
想起苦役司的三年生活。
想起那滿屋的木花。
想起新婚的日子。
想起南京漢王府裡後院的浪漫。
想起「淵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我心如松柏,君情復何似?」
想起「有女同行,顏如舜英,將翱將翔,佩玉將將。彼美孟姜,德音不忘。」
想起他明亮的眼眸。
想起他的微笑。
想起他替我擋的那一箭。
想起他說:「這輩子我只後悔過一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