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向來清寂,花田上隱約起了白霜,月光如銀,灑落華。
我和朱高煦二人在亭子裡靜坐,凝望著彼此,心中都是鬱鬱非常。
他忽道:「你想問我,假若今日你不站出來,我會不會為大哥說情?」
我嘴角凝笑,點頭不語。
他道:「你還想問我,這其中的是非緣由是不是我使人向父皇說的,對不對?」
我微笑了起來,道:「這個倒用不著問,我知道你不會。」
他「哦」了一聲,道:「為什麼?」
我唇邊綻起一絲微笑:「此事細細追究起來,你我亦有過錯。你不會這麼笨,去提醒父皇其中還有何奧妙可言。」輕歎了一口氣,道:「其實這只是一個借口,即便沒有這個借口,父皇還是會找另外的事由來怪罪大哥。可是這個借口,對咱們也並不有利。」
他輕笑了起來:「小七,我應該找你幫忙才對。有些事情,你看的比別人透。」嘴角含著笑意,凝望著漫天星空,低聲道:「今日倘若只有我一人,我必定不會為大哥說情。雖然我明知道假如我這麼做了,對我只有好處。可我等這一天已經等的太久了。」我收了笑意,看著他道:「大哥並不簡單,也沒有那麼容易對付。」
他緩緩點頭,道:「他最大的把握,是在於他還有個兒子。瞻基受父皇寵愛。倘若沒有他,我地把握倒多了兩成。」
我只覺心中一動,略絕酸楚,轉過頭去。他低聲道:「小七。」
我笑道:「他有兒子,咱們卻沒有。」他伸手握住我手,道:「對不起。」低聲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微笑了起來。道:「我知道。」癡癡望著眼前沉寂的黑夜,輕聲道:「為了權力,為了帝王之位,每個人都活的這麼辛苦。近來總覺得,自己已經不是原來的自己了。」
我們在人生的路上已經走的太遠、太遠。
遠地忘記了自己是為了什麼而出發。
忘了來的目的,忘了是不是還有其他更值得去追求、更值得去快樂的事情。
現在的我,越來越矛盾、越來越複雜。連自己都看不透自己了。
我低低歎了口氣,道:「二哥。我想出去散散心。」微笑著道:「我知道你沒有空陪我,我可以自己去。」
他道:「你想去哪裡?」
「杭州。」
我凝視著靜寂的夜,低聲道:「我要去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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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終於回到了杭州。
杭州,這是個歷史悠久的城市。是古代越國和南京兩代都城,為十三古都之一,馬可波羅更對其讚譽有加。杭州西湖,更是古代文人墨客筆下最唯美浪漫的地方。
時隔十幾年,重返故地,心中感慨萬千。
這次出行並未張揚,除了稟告朱棣之外。其他人並不知曉。故而隨我出來地除了盈香和碧沉、玉落,也只有漢王府幾個貼身侍衛。
一路行來,江南的氣息越加濃郁,心情也逐漸開朗。
不一日已到了杭州城,城中繁華熱鬧,人來人往。江南的女子或清雅、或嫵媚。男子或俊朗、或瀟灑,一個個從身側經過,我忍不住綻顏微笑。
這笑容,才是最真心、最肆意的。
——只是沒有想到會重遇故人。
這日眾人正坐在樓外樓喝茶,忽聽外面傳來一陣人聲。我俯身朝外看去,只見人群中一個女子正揪住一襤褸少年的衣領,嚷道:「好大的膽子!連我們家的饅頭你也敢偷,不要命了麼?」聲音頗為熟悉。我凝神看去,心中一驚,那女子不是綠湖又會是誰?
正驚疑之間,又有一著紫衣的年輕女子擠了進來。柔聲道:「算了妹子,沒得和他生氣,讓他走罷。」
那少年忙磕頭作揖道:「姐姐,饒了我吧,要不是家裡老娘病著,怎麼樣也不能來偷姐姐的饅頭啊!」
綠湖哼了一聲,道:「油嘴滑舌!下次再讓我抓到,定打的你屁滾尿流!」一個明麗嬌媚地女子說出這種粗話來,旁人不禁都笑了起來。
我心中卻是驚疑不定,那紫衣女子,分明就是若離!
盈香也是認了出來,輕呼了一聲。我不動聲色地拉了拉她的手,示意不要說話。她看了我一眼,轉過頭去。
我定了定心神,佯笑道:「盈香,我記得這街角附近有家店舖的藕粉最好,你去幫我買一些來。」
她輕輕點頭,應諾了一聲,遂下樓去了。
我卻再不能平靜。
綠湖、若離……她們既然都在這裡,那他,一定也在附近。
十二年了。
當年一別,轉眼之間,便已十二年。他和若離,如今該是子孫滿堂了罷?
明月當空,西湖中波光粼粼、清亮靡靡,綠蔭中幽鳥相逐,鳴聲唧啾。這樣的良辰美景,我卻無心去欣賞。
「你看的仔細了?」
「看仔細了。綠湖的確是住在這清波門之處,就在前面不遠。」
我點頭不語,只是一刻不停地朝前走去。不一會已來到一座小小地院落之外,盈香低聲道:「就是這裡。」
伸出手去想要敲門,此時方才發現它在顫抖,輕輕的顫抖,毫無意識、又控制不住。心裡麻木茫然,不知是喜是憂。
屋子裡有人在喊:「是誰?」我沉聲不語。有人柔聲道:「這麼晚了,卻又是誰?我去開門罷。」吱呀一聲,門已打開。二人猝不及防,已對面而站。
我面無表情,噹啷一聲,卻是她手中的碗碟已掉落在地,砸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