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十年,注定不會是平靜的一年。
庚辰,遼王植有罪,削其護衛。三月丁亥,豐城侯李彬討甘肅叛寇八耳思朵羅歹。八月癸丑,張輔大破交阯賊於神投海。丙申,鄭和復使西洋。
朝外大事頻頻,朝中也是陰霾暗起。
太子監國日久,朱棣一向忙於遷都和北巡之事,朝中諸事其實都由太子把持。然而,朱表面上雖然將大權交給太子朱高熾,心裡對其仍然存有戒心。永樂十年,在外北巡的朱棣突然返回南京,審查了太子監國期間的各項舉措之後,對其嚴厲斥責,並旋即更改了朱高熾頒布的多項政令。
朝中文官素來朱高熾,為太子一黨,而且又秉性直言。大理寺丞耿通即進言稱太子事無大過誤,無可更也。
朱棣大怒,殺了耿通,並以太子遣使後期,且書奏失辭,一迭連抓了好幾個太子黨中的重臣,關押於獄中。
太子黨在朱棣的嚴厲和刻意打壓下,氣焰被滅,太子地位岌岌可危。幸得內閣大學士楊士奇為其勸諫,及金忠願以身家性命為太子保證絕無二心,朱高熾方得免罪。
太子式微,漢王朱高煦卻頗受朱棣喜愛。當初剛進南京之時,朱棣就曾想立朱高煦為太子,數次公然宣稱朱高煦類己(即像自己),然而朝中文臣均起反對,道衍和徐皇后也都推崇太子,方作罷。現在。朱雖絕口未提廢太子一事,然則人人都在心裡揣測,這廢太子、立新君看來真是不遠地事情了。
朱高煦越來越忙碌,一日中能見到他的也沒有幾面。往往是我睡下了,他才剛回來,等我醒來。他又早就走了。
我懶洋洋的靠在台階前的欄杆上,看著不遠處,玉落與碧沉在仔細修剪著園子裡的花草,盈香則坐在一邊埋頭繡花。
碧沉轉過臉來,看見我的樣子,不禁笑道:「王妃,既是閒著無聊,何不來幫奴婢們地忙?」玉落聽言啐道:「小蹄子。怎麼這麼說話!」伸了她一下,罵道:「越來越沒規矩了。」
我笑了起來,看著她們倆打鬧,心中玩意頓起。跳下了欄杆,笑道:「一起就一起,又有什麼大不了的?」玉落忙道:「王妃,不可折煞奴婢!奴婢可擔當不起。」盈香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道:「小姐,原來這兒還有人把你當主子的。真是阿彌陀佛,天可憐見兒的!」
一時玩笑。我見玉落和碧沉雖是一個嫻靜、一個活潑,然而長相卻頗有相似,笑問道:「你們倆是親姐妹麼?」
玉落謹聲道:「奴婢與碧沉是堂姐妹。奴婢從小父母雙亡,全賴叔父養育至五歲,家裡實在苦的活不下去,便將奴婢姐妹二人一齊賣至王府。也算一條生路。」
我低歎道:「你們想家麼?」
碧沉微笑道:「父母兄弟長什麼樣子,家在哪裡,也全都忘記了。我和玉落都在燕王府長大,那裡倒就像咱們的家一樣。現在倒是常常想念北平。」
我亦笑了起來,低聲道:「是啊,我也想念北平。」看著她倆,微笑道:「你們姓什麼?」玉落道:「姓韋。」不知怎麼的,我心中微微一驚。卻又說不清為了什麼。看了玉落一眼,只覺她眉清目秀,雖是婢女,然而自有一股嫻雅利落的風姿。不由心中一動。
用過晚膳。獨自坐在房中看了一會前日未完地書,忽聽到院子裡傳來劍氣簌簌聲。凝神聽了一刻,起身朝外走去。只見月光下,朱高煦正在練劍,一個清朗的身影,矯如游龍、動如脫兔,時而輕巧又如蜻蜓點水。他的眉頭微蹙,迴旋之間,瞥見了我,臉上泛起笑顏淡淡,明朗乾淨。
我微笑著拍手,他停下了劍,走到我身旁,笑吟吟地看著我,道:「怎麼還不歇下?」
他額頭上有微汗滲出,我伸手替他拭去,笑道:「才剛吃了晚飯,怎麼睡得著?」瞥見他衣角上不知何時沾染上的污泥,不覺搖頭微笑道:「這麼大了,還這麼冒冒失失!」蹲下身子,想要拂去這些微塵,他已挽住我手,笑道:「管它呢,待會讓丫頭們洗洗就罷了!」
遠處不知是哪戶人家的家姬在唱歌,絲竹管樂之聲裊裊傳來,夜風微涼中,只覺珠玉落落、流光瀲灩。
他笑問:「手中拿著什麼書?」
我回眸淡然笑道:「綠珠傳。」
他一揚眉毛,唇邊笑意燦燦:「綠珠?這卻是個什麼樣的女子?」
我搖頭失笑,佯瞪了他一眼,道:「原來你卻是個這麼不懂風情之人,連綠珠也不知道。」他大笑,灑脫地聳了聳肩,道:「你現在知道,可也晚了!」看著我笑起來:「講這個故事給我聽。」
我淡淡一笑:「綠珠是西晉時荊州刺史石崇的愛妾,本姓梁,姿容甚美,絕世罕見。」他嘴角浮起一個美好的弧度,微笑道:「石崇我倒是知道的。只不過這綠珠就真有這麼美麼?」看了看我,唇邊笑意不變,似是在說:跟你比起來,諒也不過爾爾。我抿嘴笑著搖搖頭,繼續道:「石崇和綠珠情意甚篤,夫妻恩愛。然而孫秀垂涎綠珠貌美,趙王倫作亂得勢後,孫秀雞犬升天,使人來向石崇索取綠珠。石崇曰:『綠珠吾所愛,不可得。』使者再三勸說,石崇仍然不肯,只得無功而返。孫秀大怒,遊說趙王倫誅殺石崇,石崇本欲聯合故友等人密謀除敵,奈何計謀先被趙王倫等人知曉,遂痛下殺手,下詔族殺石崇。綠珠不欲負君,在石崇死之前,跳欄自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