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住了朱高煦的眼睛,將他拉到了後院門處。
他無奈道:「又有什麼花樣了?」
我掂起腳來,俯在他耳邊輕笑道:「給你個驚喜!」緩緩放開雙手,笑著嚷:「好了,睜眼吧!」
滿眼林木蔥翠中,眼前是一條蜿蜒的小路,碎石鋪就的道上,清輝幽然。那細密的石子,看似無章,走近前,才發現原來全都是一朵朵的木花。這滿路的木花,在一輪白日下,綻放的優雅閒適,宛轉嫣然。路的盡頭,是一個小小的亭子,飛簷畫廊,階下有一圃花田,那田里,淡紫雪青、綠雲漂浮,張揚蒼茫,如一朵一朵絢爛恆久的煙花。
他在這山水畫卷中緩緩回過頭來,對我微笑。風神偉儀、清揚明亮。就連他的說話,也是柔柔的,如同微風拂過,暖暖和煦:「這些是怎麼弄起來的?」
我微笑地看著他:「我請了工人。這個亭子和這條路都是我設計好,然後教給盈香和玉落。亭子是玉落監工的,路是盈香負責。其餘的材料,這些木花、亭子上的白紗、珠子……全都是我和碧沉去街上挑選了來的。」微風中、陽光下、木花旁,二人彼此凝望,嘴角唇邊都綻放著笑顏。他的笑意閑靜溫暖,我低聲道:「至於這片樹林,我想,這裡面應該有你的一個夢吧?這個夢是空白的還是彩色的,或許是肆意、或許是幻想,我都不想去打擾它。我只想鋪這麼一條路,和你一起去走、去近距離的觀望。我想……離你的夢更近一些。」
「可是。你去了雜草。而且,你讓這個荒蕪地地方,看起來不再那麼滄涼了。」
「不管是什麼地方。我都希望它能夠看起來溫暖一些。因為溫暖,讓人感覺幸福。」
他輕聲笑起來,朝我走了過來,輕輕擁我入懷:「小七,我想要孩子。……很多很多孩子,」他地聲音仿若耳語。「有男孩、有女孩,以後,咱們可以帶著他們,用一輩子的時間,把咱們的這個夢,打造地更加美好溫暖。」
他烏黑的頭髮在風中昂揚,他瑩亮的雙眸璀璨發光,他的笑容緘默欣然。如落英紛揚,如雲起、如漫飛,流光翩然。
我心中欣悅快樂,低聲道:裡卻漸漸泛起一絲悵然酸楚之意。「二哥,咱們跟父皇請求。離開南京吧。」
他猛地一怔,道:「為什麼?」抱著我的雙手僵硬了起來。我吸了口氣,緩緩道:「我要你過的平安喜樂,我也要你活地長長久久。你從前答應過我的,對不對?」
他沉默地站著,一動不動,然而雙手卻漸漸鬆開。低聲道:「你聽到了什麼?」
我柔聲道:「我沒有聽到什麼。朝堂上的事情,我向來不去管,也不會主動去問。可是二哥,你曾經應允過我,回到南京之後,再不和大哥爭奪太子位的,是麼?」
他微微一笑,聲音低沉地道:「我是答應過你。可是那時候跟現在不同。」
我道:「有什麼不同?」
他道:「倘若當初咱們走了,再不回南京,我也絕不會有怨。走了就是走了,放下就是放的乾乾淨淨。可是現今我們回來了,既已回來,我就不能放下。」
我輕輕握住他的手,道:「為什麼回來就不能夠放下?我們可以去雲南、去北平、讓父皇封咱們一個藩地,去那裡過安靜快樂的日子,難道這樣不好麼?」
他搖頭苦笑道:「小七,我不甘心。你知道麼?」眼中泛起冷冽之色:「這太子位原本就該是我的,大哥憑地是什麼?就只有他長子的身份!我不明白,從小到大,就因為他是長子,就理所當然的擁有了一切。母親的疼愛和重視、最尊貴榮寵地對待、世子親封……還有如今的太子!他知不知道,這個天下,可是父皇和我、三弟、四弟拚死打下來地!」
斑駁的樹影映照在他的面容上,他的眼裡有燃燒的火焰,顏容卻依然清淡冷然。「三弟認命去了北平,四弟是真正的閒雲野鶴,並不在乎這些,一走了之倒是毫無牽掛。可每次聽到別人叫我漢王殿下,我心裡就憤怒的發狂。我付出的並不比他少,為什麼得到的卻僅此而已?!權力,只有當上皇帝,才能擁有權力。其他一切都是空的。沒有權力,我就什麼都做不了,甚至你……小七,我甚至連你都保護不了。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你在苦役司受了三年的苦!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你洗那終日不完的衣裳、掃那終日掃不完的地!從那時候開始,我就發誓,我要當上皇帝,我要當上皇帝!這個世上,再沒有人可以阻擋我的決心!」他挑著眉毛,緊握住我的手,看著我緩緩道:「你是明白我的,對不對?以後,不要再說這些話了。好不好?」他一臉的心疼和苦澀,然而眼裡的神情卻是堅毅果決的。我心中酸痛,低聲道:「你不會贏的。」
你不會贏的,二哥,你知不知道?
歷史早就已經注定了,我從前並不敢也從來都不去想。一直以為,自己從此可以遠離這樣的紛亂爭鬥,嚮往的只是平靜的田園生活,可是原來,真的逃不過,真的逃不過。
要面對的、要來的,終究——還是這樣不可避免的到來了。
我伸出手去,緊緊擁抱住了他。心裡,是近乎絕望的顫抖。
我不能看著你失敗,不能看著你死。可是,你的敵人卻是他們,他們也是我們的親人,他們也是我心中的牽掛。我不知道該做什麼,我不知道怎麼做才是最好。我更加不知道的是,這個歷史,是不是真的會依照我所知道的這樣發展下去?
能不能改變?
可不可以改變?
二哥,我是那樣害怕失去你。
我低聲地、絕望地喃喃道:「如果要死,請讓我比你先死吧。」他緊緊將我攬在懷中,低聲道:「我們不會死。小七,我們都不會死。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