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一時寂寂無聲。良久,朱高煦方緩緩道:「現在何?」
朱高燧苦笑道:「父皇的脾氣,你們是知道的。大哥被監禁,如今已挑選了咱們宗室內另外一名郡主,代替小七和親。恐怕現在已經快要到瓦剌了。」
我低聲道:「代替我的那人是誰?」
朱高燧搖頭道:「我不知道。只聽聞是咱們宗室之人,卻不知道是誰。」
原來——我的出逃,卻是給這麼多人帶來了災難。
朱高熾。
想到了他,我心中不由得劇烈疼痛起來。
他是那樣丰神俊朗、風度翩翩的一個人。世人眼中最是仁厚友愛、溫文爾雅的太子,如今為了我,卻成了殘廢!
而那個代替我遠嫁瓦剌的郡主。曾經的金枝玉葉、富貴榮華,如今,大禍無端端的臨頭,從今而後,只能在那苦寒之地,度過漫漫此生。
為了自己的幸福,我——究竟害得多少人葬送了幸福?
一雙手伸了過來,輕輕握住我手。我緩緩回頭,看著朱高煦。他的雙手冰涼,臉色蒼白,眼中有瞭然的憐憫與隱約的擔憂。
看著這雙幽深瑩亮的眸子,我心中酸痛,竟然說不出話來。
慢慢推開他的手,走到窗邊。窗外濃華繁艷,看在眼裡,卻是淒涼非常。
他默默地站在身後,只是看著我的背影。我能感受到他的凝視,卻再也無力回頭。
良久良久,方才緩緩道:「二哥……」不待我說完。他已搶斷了我。低聲道:「不許。」
淚水忽然就撲簌簌地落了下來,又是心酸,又是絕望。然而不得不講:「我要回去。」
我地過錯。我不要他人來替我承擔。
「我要去瓦剌。我要讓那個郡主能平安回家。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我不能這麼自私。」我緩緩道。心中如同有針芒在刺。這樣地絕望,便是幸福明明已在了眼前,觸手可及,卻只能眼睜睜看它溜走。無力挽留,也不能挽留。
身子瑟瑟發抖。如寒風中的落葉。手指和額頭都是冰涼的,甚至全身,都是冰冷地。這樣撕裂般又深入骨髓的疼痛,是此生再也無法平復的悲傷。
我緩緩回頭,太陽那麼好,又灑脫又愜意地映照在他清俊的面容上。他的臉,是那樣的明朗乾淨,眉梢眼角。卻是深深地悲痛和絕望。這是瞭解、是懂得、是無能為力的哀涼。
倘若,倘若我並不懂得,不懂得他心中所想,是不是會好受一些?而又倘若。倘若他也並不懂得,不懂得我心中所想。是不是能夠快樂一點?
懂得,卻原來,是這麼痛苦的一件事情。
他喃喃地道:「小七,你不用答應我,我再也不用你答應跟我在一起。我只要你這一生平安快樂就好。只要你……平安快樂就好。馬哈木是誰?你認識他嗎?你愛他嗎?你會快樂嗎?我不知道。我不能冒這個險。我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你不幸福,我做不到。」一咬牙,昂然抬頭,低聲道:「咱們回南京去,我定帶兵剷平蒙古,管他韃靼瓦喇,一個都不剩。我不許你去和親。」我含淚搖了搖頭,淒然道:「不行,」忍住將要流下來的淚,道:「我不要再起殺戮,讓百姓無端受苦、顛沛流離,讓咱們的子弟無辜送命。」心一寸一寸的冰涼,顫聲道:「那樣的苦楚和罪名,我承擔不了。」
他低聲道:「那我能怎麼辦?你叫我怎麼辦?」
他地聲音裡有無力的寒冷,他
微蹙,他的眼神中,全都是酸楚不忍地神色。我微滾落了下來,低聲道:「假若我任憑他們,即便這一生平安,也是絕不會安心,也絕不會快樂。你是知道的,對不對?」冬日嚴寒,這樣明媚地天,心底卻起了顫意。凝視著他,忽然很想伸出手去,撫平他緊緊皺起的眉頭。
——不要悲傷,不要難過。
不要再為了我,獨自走那漫漫人生路。
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擬同生死。
同生死……同生死……便讓我將你放在心裡,讓它今生今世,完好無缺。若有緣,就讓來生來世,會向瑤台月下逢。
風呼呼地吹了過來,滿院之中,遍地落葉,蒼茫一片。
我無計可施,只有做這樣的選擇。然而,你卻不要為了我,再這樣孤單度過。這樣無奈的人生,彼此空有相憐意,卻無相憐計。
一切,都緣起於懂得;又緣歸於——懂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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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涼,天邊一輪圓月來的正好。夜靜而幽深,月下清輝裡,人已恍惚。
心中早已染上一層淡薄的霜色,爐沉香火,煙凌紫霞。
身後,有腳步聲越走越近,我卻不想回頭。默默站立在窗邊,任憑長長的衣袂隨風飄起,生出一種清涼淒然的意味來。
朱高燧走到我身旁,亦是無語沉默。園子裡滿地清冷,是微薄而慘淡的顏色。
「我記得,你剛來北平那天,是一個很好的天氣。」他緩緩開口,道,「那樣的你,從遠處走來,天地間的光輝彷彿都映照在你的眼中。美麗聖潔的象天上的仙子。」
「小時候的模樣,我都已經忘的差不多了。就只有你那天的樣子,一直這麼清晰的停留在腦海裡。可是,你並不是我所喜愛的女子。」他微笑了起來,「我喜歡的女子,應該是溫柔和順、柔弱依人的,而你,太堅強,太倔強。就讓男人少了許多被依服的驕傲。」
「大哥二哥為什麼會這麼喜歡你,從前我並不懂得。現在年歲日長,方才漸漸明白。這世上,或許還有比你更美的女子,但這樣的明慧大方,這樣的堅韌善良,除了你,我卻從來沒有遇到過第二個人。」
「從小,母親就偏愛大哥,任何事情,我和二哥即便做的再好,再出色,在母親眼裡,始終及不上大哥。四弟並非母親親生,倒反而得到更多的關愛。只有我才明白,二哥看似驕傲,其實心裡,是多麼的孤單。」
「大哥是長子,又是世子。理所當然的擁有了一切,他便不能再去予取予奪,凡事總裝作淡漠,心底越是在意的事,越是面上淡淡。而二哥,處處比大哥出色,想要得到什麼,只有靠自己去爭取,去努力,因此,便也比大哥來得直率、坦白、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