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然微笑,平靜地搖了搖頭。
隨手拿起一塊山雞肉,大口咬在口中,微一咀嚼,不由笑道:「我第一次下廚,看來沒有丟臉。」說罷,朗聲而笑,笑聲響徹天地之間。
這樣寂靜的夜,晚風帶著隱約的花香,徐徐吹來。他的衣袂在風中緩緩波動,眼神清朗,笑容昂揚。暖如晨曦,燦若朝陽。
我輕歎了口氣,低聲道:「咱們要去哪裡?」
他淡淡一笑,昂起頭來,仰望著天邊的星光,微笑道:「你還記不記得趙家村?」
我心中一動,凝神細想,不禁笑了起來,道:「記得的。」
他目光凝視在我身上,笑道:「咱們回去那裡看看,怎樣?」
我抬頭看他,彼此相視而笑。他的眉眼,自在悠然,乾淨明亮。
雲兒緩散,霧鎖煙籠,天如藍染。
一路之上,風餐露宿,他駕車,我坐車,二人向北而行。遠離了南京,似乎所有的矛盾和悲傷也全都遠遠離開。心情變得無比平靜,而快樂,似乎也悄悄到來了。
兩人都是挑僻靜的鄉間小店住宿,有時候趕路太急,只能投宿農家;有時候趕路太慢,夜深仍找不到人煙,只得在馬車上隨便一躺。他坐在車外,我在車內。心中,卻是安然的喜悅。
就這樣隨意而行,這條路,似乎從來沒有這麼美好過,也似乎,從來都沒有這麼明亮過。不用去想前路等待的會是什麼,也忘了曾經經歷過的又是什麼。就這樣走下去、走下去、走下去……一直到天之涯、海之角。一直到天地蒼茫。日月昭昭。
就連夢裡。都有陣陣縈繞地花香。淡而依稀,渺而深遠。
二人地淡淡淺笑,彼此眼角唇邊的燦爛光華。不經意之間,已是玉漏遲緩,斜陽微卷。
這日清晨已來到滄州城,此時天下太平,城中百姓安居樂業,一片繁榮景象。初醒的街道上。萬物喧囂,藍田日暖。二人並肩而立,心中都是感慨非常。我低笑道:「還記得當初,你和火真一起攻打滄州城地樣子麼?」
他嘴角慢慢勾起了笑,道:「記得。」
那時候,大家都還年輕昂揚。對未來,都充滿著希翼和夢想。
而現在,經歷的事情多了。就容易覺得蒼涼。
「驚雄逝兮孤雌翔,臨歸風兮思故鄉。」
鵝卵石鋪就的街道青色如水,人生的路,就這樣漫長又無常的走下去。
忽然。就想回家了。
暮色蒼茫之時,二人方來到趙家村。翻過山頭。我卻被眼前的景物驚呆住了。
昔日平靜如世外桃源地趙家村,如今,竟已是一片廢墟。
到處的殘垣剩瓦。
我楞楞的看了許久,驀地用手掩住了臉,眼裡漸漸盈滿了淚。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
這場戰爭,究竟帶來了什麼?究竟得到了什麼?究竟使多少人流離失所,多少家庭蒙難、多少無辜的人死亡?
心那樣的酸痛,煙熏火燎的黑暗氾濫了開來。我低低俯下身子,淚水滾落了下來。
痛苦的匯聚,原來是這樣的徹耳呼嘯。心漸漸墜向靈魂地最深處,黯如死灰。
而更深的,原來是恐懼。
他沉默著蹲了下來,伸手拉我入懷。我緊緊抱住了他。
生命無常,也許,每一句再見,都是最後一次見面;每一聲珍重,便是再也無法重逢。
二人相擁,直到暮色籠罩,天地暗沉一片。他方低聲道:
「想回家麼?回北平看看,再回江南,然後,再去一個,任何人都找不到我們的地方。」
「嗯。」
我在他的懷裡,輕輕閉上了眼睛。回家……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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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北平,已經有七年之久了。
從建文四年到永樂六年,這漫長地七年時間,我便如一個孤獨的行客,在人生地路上獨自而行。沒有人陪伴,也拒絕有人陪伴。
如今,終於不再是孤單。
這天晚上我做了夢,一個很長很長、很美很美的夢。夢裡,似乎回到了來到南京的最初,那裡,有母親美麗的笑顏,有外祖父慈愛的凝視,有以柔溫柔的身影……院子裡,是誰的腳步聲輕輕響起,陽光明媚的午後,蟬兒低鳴,那悠揚的簫聲啊,絲絲縷縷的吹進了我的心裡……
原來那時候,才是最快樂。人生中最大的煩惱,只不過是朱高熾要成親了而已。
此時才終於懂得,平靜是比澎湃來得更長久、更永恆的幸福。
北平似乎沒有什麼變化。
街道上人來人往,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明亮的笑顏,那樣熟悉的味道撲面而來,可親可愛。
朱高燧封藩於此。而北平城中,又都是朱高煦戰時的舊部,於是,很輕易地,二人就入了趙王府,見到了朱高燧。
多年未見,昔日憨厚魯莽的少年郎,如今也已長成長身玉立、英氣挺拔的青年。
「二哥!小七!」見到我們,他臉上的神情是大為驚訝的,「你們怎麼來了這裡?」
朱高煦微微一笑,道:「我們來看看你。」
他眼中滿是憂色,低聲道:「你們就這麼跑了出來,可知道現在南京城裡怎樣的情形?」
我驚道:「怎麼了?」
朱棣會大怒非常,這我是料到了的。然而這麼多日以來,並不見有追兵趕來。我心裡也隱約間覺得有些不對勁。
「父皇震怒無比,下令捉拿小七,格殺勿論。」朱高燧蹙眉道:「幸得大哥拚死為小七說情才罷。然而大哥他……」說到此處,頓了一頓,臉上微顯猶疑之色。
朱高煦皺了皺眉頭,道:「大哥怎麼了?」我心中也是怦怦直跳,只緊緊盯住朱高燧。
朱高燧歎了口氣,低聲道:「父皇大怒之下,揮劍而斬,大哥右腿筋骨全斷,怕是……殘廢了。」
天!
我摀住嘴,楞楞地瞪著朱高燧。
怎麼會這樣?為什麼是這樣?
明明是我的錯,為什麼偏要他來承擔?
我已欠了他這許多,還能再欠他什麼?還能再欠的起什麼?!
眼淚再也忍耐不住,嘩嘩湧出。朱高煦站在一旁,也是臉色慘白。沉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