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清早,嘰嘰啾啾的鳥叫聲就把我驚醒了。陽光絲絲的從窗稜的縫隙裡透進來,溫暖的曬在身上,讓我有一瞬間的恍惚。
但立刻,昨天晚上的一幕幕電光火石般在腦海裡閃現。我輕輕悲嚎了一聲,飛快的用被子摀住頭,懊惱的想死。
昨天晚上……咸寧……兩個人跌落荷花池的樣子……
猝不及防掉入池中的我,一落水便喝了好幾口池水。要知道,即便是在現代,我仍然是個從不下水的游泳盲。幸而,我感覺到有人快速的跳下水,攬住了我的腰,然後,慢慢的把已陷入半昏迷狀態的我拉往岸邊。
上了岸後,我才發現抱住我的人居然是朱高爔。而咸寧也已被朱高煦抱上岸,正軟軟的趴在地上大口喘氣。被嚇壞了的丫鬟們紛紛跑上來,加上其他早已擁在附近的公子小姐們,看熱鬧的人那是一層又一層。
「喔!」想到這裡,我的臉紅的發燒。太丟臉了!
「見你的大頭鬼!」我捶著被子,為什麼見到他總沒有好事呢?此刻,我真的很希望有個算命先生來幫我算算看,是不是我和他天生八字不合!
我但願,這輩子是不要再見到朱高爔了!甚而,基本上,我是沒臉見其他人了!可是、可是——很快,我們居然又見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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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答答」的馬蹄聲紛亂傳來,我騎在馬上,任它悠悠閒閒的漫步走著。
遠處,是安成和咸寧騎馬飛奔的身影。我的技術並不如她們般嫻熟,只能坐在馬上閒逛了。
「小姐!」盈香跑到我身邊,「可累了?」
「不累,」我搖搖頭,「你自個兒去歇息會罷!綠湖呢?」
「她呀!」盈香撇起嘴笑,「剛才嚷嚷著要去那邊摘些野花來玩,可都去了好久了。」
我微笑起來:「她就是貪玩!」
和穩重的盈香截然不同。天真活潑、愛說愛笑,一刻也閒不住的綠湖,倒是給我們平淡的生活帶來了很多樂趣。看著盈香遠去的背影,我拎拎馬韁,轉身繼續朝前而去。
正讓身下的馬閒庭信步,只聽身後傳來幾聲驚叫,剛要回頭,已覺身上已被重重的撞擊了一下,整個人坐立不穩,從馬背上狠狠的摔了下來。
腳上傳來的痛楚,讓我忍不住深吸了口氣。坐起來才發現,原來與我的馬相撞的正是安成。
「喂!」她一臉沒好氣的樣子,「你是怎麼騎馬的?」
「不好意思。」我揉揉腿,站了起來。心裡卻不以為然。大姐,分明是你自己撞上來的好不好?
「不會騎馬就不要騎!」她氣沖沖的爬起身,「有誰會這樣慢吞吞的在馬道上散步!不一樣就是不一樣!」說著,將手中的馬鞭一甩,不偏不倚,正甩在我的腿上,剛才跌倒的地方本來已是極疼,這樣一來,更是如同火灼一般熱辣辣的疼痛起來。
太過分了!長久以來經受的冷嘲熱諷讓我此刻不禁怒氣上湧,上前一步,悶聲道:「你說什麼不一樣?」
她冷笑了笑,道:「龍生龍,鳳生鳳,你明知道我說的是什麼。有這樣一個父親,哪裡來的好女兒?」
我憋住氣,緊緊盯住她,厲聲道:「不許你這麼說我父親!」
她楞了楞,繼而回過神來,翹了翹下巴道:「我就這麼說了,怎樣?賤民之女,就是個賤人。」話未說完,已聽「啪」的一聲,我已揚起手,一個巴掌甩在她臉上。
她摀住臉,不敢置信的看著我,忽然抬起手朝我打來。我眼疾手快,已一把抓住她的手。惡狠狠的瞪著她,道:「以後再這樣,別怪我不客氣!」
她瞪著我,眼裡滿是忿恨,只是手被我抓住了,不能掙脫。正在僵持中,聞聲而來的丫鬟和郡主小姐們紛紛跑上前來,眾人均張大了嘴巴看著我們倆。我再瞪了她一眼,把她的手放開,轉身大步的走開。
還未走遠,已聽到身後傳來她的哭聲。畢竟是個十幾歲的小女孩,在這種場面上,怎麼比得過我的氣勢?
可是,我心裡又何嘗快樂?
自從父親獲罪處死後,我遭受到的白眼和冷語又何止今天一次?父親出身平民,全靠自己的努力才金榜題名,並且娶了公主為妻。但在他人眼裡,他始終是個低人一等的布衣。這樣的人,本是不能與高貴的皇家平起平坐的。現今他因貪污被處死,又何嘗不是償了他人的心願!
我坐在樹陰之下,遙遙聽到遠處盈香和綠湖叫喚我的聲音,卻並不想應聲。腿上的傷仍在隱隱作痛,一個人的樹林裡,寂寂無聲,前塵往事洶湧而來,忽然之間,心下淒然,趴在膝蓋上,哇的一聲痛哭了出來。
這一陣哭,直把這段時間的壓抑、不快、思念、鬱悶統統哭了出來,只覺得心裡一下子空了。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忽聽到耳邊傳來幾下低低的簫聲,頓了頓,簫聲漸漸圓轉,清麗絕倫,十分動人。我抬起了頭,看到坐在不遠處那株大樹下的在吹簫的,正是朱高爔。
悠揚的簫聲漸起漸響,仿如鳴泉丁冬,又仿如雨聲淅瀝,直覺心中安靜無比,清涼無比。一時之間,竟聽得呆了。我偏著頭,楞楞的看著朱高爔。到了今天,我才是第一次仔細的端詳他。雖然他的樣貌並不如朱高熾般清逸,亦不如朱高煦般俊朗,但自有一股乾淨出塵的氣質。待簫聲停頓良久,我方才醒悟過來,衷心讚道:「真好聽。」
他轉過頭來看我,微微笑了起來。他笑起來的時候,眼睛也是笑著的。「現在不難過了麼?」
我心下略覺侷促:「又是我打擾你了麼?」
他笑著搖了搖頭:「我只是奇怪,為什麼你有這麼多眼淚?為什麼我每次看到你,你不是在哭,就是在水裡?」
我想了想,也忍不住笑了起來,道:「確實是這樣。」
這麼一笑,本來侷促的氣氛也瞬間變的輕鬆起來,我對他原本的敵意也蕩然無存。心裡暖洋洋的,似乎很久、很久沒有感受到這樣的溫暖感覺了。
只是——想到適才的事情,我不由得輕輕咳了咳,方道:「我剛才打了你妹妹。」
他笑了起來,「我都看到了。」是麼?——我訝然抬眼看著他,正碰到了他那雙微笑著的眼睛,「我想——安成有她的錯。所以,我代她向你道歉來了。」
他這麼一說,我反倒不好意思起來,尷尬的笑了笑,道:「其實,我也不好……」話未說畢,他已用手指放在唇上,做了個噓聲的手勢。二人互望了會,忍不住同時笑了起來。
其實,他也並沒有那麼討厭的,不是嗎?
我看著他微笑著的眼睛,在心裡輕輕的對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