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風流 正文 第三章 妓院與治國之道
    張夫子微微一怔,便撫鬚道:「待行過拜師之禮,我便會向你授經解惑。」

    李天縱輕笑一聲,道:「拜師乃是人生大事,我怎麼可以隨便為之?若然夫子能解開我心中疑惑,我自然心悅誠服地拜夫子為師;若然此惑不解,我便不能拜你為師!」

    聞得此言,張夫子的臉板著更長了,誰不知道他張一宗是當世大儒,收個徒弟還要證明自己?真是欺人太甚!當下張夫子哼的一聲,轉頭看看李靖,本以為李靖會出言喝止,卻不料他無動於衷。

    李靖假裝沒有看到張夫子的眼神,自顧地泯了口茶,他見兒子似乎變了,當然要看個究竟,是以沒有阻攔李天縱。

    張夫子無奈,只得沉著臉道:「你有何事不明?」

    堂中所有人都望著李天縱,只見他微微一笑,向堂內那邊的供案上的畫像遙遙一指,問張夫子道:「先生認為孔夫子如何?」

    夫子們都一臉疑惑,不知道李天縱這是何意,孔聖還用他們來評價嗎?這李少爺莫不是真的傻了吧。夫子們都覺好笑,本著看熱鬧的心,他們靜候張夫子的回答。

    張夫子微咳一聲,端起茶碗喝了口,道:「孔聖乃千古賢聖,萬世師表!吾等世人,便要學習孔聖之道,修身養性,以君子自居。正如孟聖所言,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

    眾夫子紛紛叫好,黃博黃夫子撫鬚笑道:「正是如此,一宗此言與我不謀而合。」那朱禮朱夫子也不甘落後,贊同道:「我等為儒家傳經授道,是任重而道遠啊!」

    李天縱神態依然淡淡,不見變化,他待夫子們讚過,才仿似大悟地點點頭,忽然望向站於後邊角落的李吉,對他招招手,問道:「李吉,依你看來,孔夫子如何?」

    夫子們怒了,連李靖亦皺起雙眉,這李吉不過是一個身份低微的隨從小廝,在這群儒共聚的經堂,哪有他一個下人說話的地方?何況還要他來評價孔聖?這真是褻瀆聖人!

    朱夫子一拍椅子,微怒道:「世侄這是何理!?」

    李天縱對他一笑,道:「夫子少安毋躁,李吉雖然身為下人,但是頗有學識的。」他向李吉投向鼓勵的眼色,道:「李吉,說說看,你認為孔夫子如何?」

    這一下,所有人的眼光都轉移到李吉身上,這小廝馬上就覺得渾身不自在,有如芒刺在背,他心裡打著鼓,走到堂中向眾位夫子行過禮,囁囁嚅嚅:「小人、小人認為,孔夫子他,他……」

    「李吉,毋需緊張,你直說就可以了!」李天縱溫聲道。

    得少爺幾番鼓勵,李吉終於回復了幾分鎮定,他微彎著身,豎起拇指讚道:「小人覺得孔夫子他才高八斗、學富五車、滿腹經綸、德侔天地、道貫天地、至賢至聖、永垂不朽!」

    好,就是要你這馬屁功夫!李天縱心裡稱善,嘴角露出一絲狐笑。

    聽得如此讚美之詞,夫子們臉色轉好,朱夫子笑道:「果然是有教無類,便是這奴人,也知道孔聖的仁德!」黃夫子繼續撫著他的長鬚,看著李靖,道:「李大人的家風實在讓人讚慕,竟連這小廝都胸懷學問。」

    從黃、朱兩位夫子的讚揚中,就能看出為什麼黃博的地位高於朱禮,這朱禮讚死人,而黃博贊今人,誰更讓人喜歡,自不必多言。

    李吉傻笑地撓著頭,神態靦腆中帶點驕傲,眼神有意無意地瞟向儒堂裡其它的奴人,可不是誰都能被夫子讚的。

    李天縱擺擺手,讓李吉退下,他轉身望向張夫子,道:「如此看來,孔夫子真是大大的聖人,竟然上至先生,下至小廝,都對他讚不絕口,仰慕非常。」

    張夫子道:「這是自然。」

    李天縱上前走了兩步,微笑道:「我有一句論語不明,不知先生可否為我解釋一下?」張夫子嗯的一聲,李天縱念道:「子貢曾問孔夫子曰:「管仲非仁者與?桓公殺公子糾,不能死,又相之。」孔夫子曰:「管仲相桓公,霸諸侯,一匡天下,民到於今受其賜。微管仲,吾其被發左衽矣!豈若匹夫匹婦之為諒也,自經於溝瀆,而莫之知也!」」

    張夫子撫了撫白鬚,微一醞釀道:「你方纔所言是出於《論語》的憲問篇第十四。」他臉上有點得色,接著道:「意思是說,子貢問孔聖人:「管仲不能算是仁人吧,齊桓公殺了公子糾,他卻沒有為公子糾殉死,反而做了齊桓公的宰相。」孔聖答子貢說:「管仲輔佐桓公,尊王攘夷,匡正了天下,便是到了今天,老百姓依然受著他的貢獻。倘若沒有管仲,我們如今就被夷狄統治了!管仲是個大人物,豈會像匹夫匹婦那樣默自殉難!」」

    李天縱哦的一聲,恍然大悟地點點頭,向張夫子豎起大拇指,笑讚道:「先生高才,對經典如此瞭然於胸,讓人欽佩。」

    張夫子終於一改驢臉,露出微笑,他呵呵一聲,道:「你心中疑惑可解了?」

    「尚未。」李天縱搖了搖頭,滿臉求學之態,皺眉道:「請問夫子,這管仲究竟是什麼人,竟然讓孔夫子這樣盛讚!」

    夫子們只當他真是心存疑惑而求知,李靖卻暗覺不對,自家孩兒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好學了,而且在這等場合,竟然能談笑自若。不對勁!

    張夫子道:「這管仲,也是大賢也。他乃春秋時期齊國上卿,在他輔佐下,齊國國富民強,桓公也成為第一霸主。」

    「原來如此,先生真當得上學富五車啊!」李天縱又讚道,張夫子臉色更善,又聞這李府少爺道:「經先生一說,我又想起一句論語來,孔夫子說,桓公九合諸侯,不是靠武力殺伐,而完全是管仲的功勞,這就是管仲的仁啊!我說得沒錯吧,先生?」

    張夫子點頭道:「正是,這便是管仲的仁聖之處。」

    旁邊的李靖疑惑更深,他這劣子竟然也知道這話?以往讓他背誦《論語》第一篇,都有點困難的。

    李天縱驚歎一聲,深吸一口氣道:「這管仲竟然能用自身的仁來減少殺伐,讓百姓得以安居樂業,真是大聖仁啊!就連千古賢聖、萬世之師的孔夫子都讚佩他,看來這管仲也是千古聖人,也是我輩楷模啊!」他看看這個黃夫子,又望望那個朱夫子,道:「各位夫子,您們覺得是嗎?」

    眾位夫子都點頭稱是,李天縱最後才問張夫子。這話也沒有什麼不妥,張夫子微一思索就點頭答道:「不錯,管聖賢正是我輩看齊之人。」

    你肯說不錯就行了!一絲得逞的淡淡笑意出現在李天縱臉上,他忽然大聲道:「我還知道一件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於他身上,李靖只見他的兒子淺笑道:「這妓院青樓,乃是管聖賢開創的!」

    嘩!儒堂裡所有人都被施了定身術一樣,夫子們也全都怔住了,黃夫子撫鬚的手停住,朱夫子更是張大嘴巴。

    李天縱眼裡閃過一道精光,雙眸緊緊盯著張夫子,一副求學模樣:「敢問先生,管仲乃孔夫子所贊之聖賢,他為何會開創這妓院?開創您所說的低賤、淫穢之地!」

    這……張夫子經過最初的愕然後,一張原本笑意盈盈的臉已經變得又紅又綠,煞是難看。

    妓院確實是管仲開創的,而張夫子剛才還大讚了管仲一番,又說他是聖賢,又說要我輩要見賢思齊;但之前他所斥妓院之詞又擺在那裡,這叫他說些什麼才好?張夫子端起茶碗緩緩喝了口,欲言又止,支吾了一會,還是沒說出一句話來。

    下面的夫子們這時不敢多言了,怕這個問題問到自己身上。

    李靖看著一身白衣,飄逸淡淡的兒子,不禁暗呼:「這小子,竟然對夫子們下套!先贊孔夫子,再借孔夫子之口來贊管仲,以管仲開創妓院來說事,反將一軍!這一環扣一環,讓張夫子反駁無言,好一招借刀殺人!」他心裡又喜又驚,驚和喜都是因為李天縱似乎脫胎換骨,不是吳下阿蒙了!

    李天縱微微一笑,道:「所謂聖人也有錯。管聖賢開創妓院,就是聖人的錯誤嗎?先生請教我知道!」

    奇了,為何縱兒會出言破解這個問題呢?難道他剛才並非借刀殺人,只是巧合而已?李靖一時間竟患得患失,他經常就盼望有一天,這個兒子突然開竅,如今正向他祈求的方向前進,可不能是巧合啊!

    再說張夫子,他聞得李天縱的話,不禁暗呼一口氣,點頭道:「嗯,這便是聖人的錯誤。就連聖人都有錯,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所以你在妓院與人鬥毆一事,我就既往不咎了。」

    「正該如何!人誰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朱夫子點頭稱善。

    李天縱掛著淡笑,對張夫子揖手道:「先生,我心中所疑惑的,是管聖賢的治國之道!他究竟是如何在三年之內,把齊國這個邊陲小國,治理得民富國強,使齊桓公成為春秋第一霸主?」說罷,他高聲道:「先生請教我得知!」

    「嗯,這個呢。」張夫子支吾著,方才輕鬆下來的臉色又繃住,讓他講經解義自然是滔滔不絕,可是在經濟軍事這方面上,他卻不甚通曉。

    見他陷入窘境,李天縱微微有點急道:「莫不是先生不懂治國之道?」他語氣極其客氣禮貌,求學之態盡顯。

    張夫子輕哼一聲,臉上閃過一絲羞惱:「我怎會不懂,禮治,孝治,理治!」

    「禮治,孝治,理治?」李天縱念了一遍,又問道:「先生的意思是,只要做好這三治,便會國富民強,百夷臣服?」張夫子尚有點猶豫,李天縱不給他思索的時間,滿臉誠懇地追問:「是嗎先生?」

    被李天縱追問幾次,其它夫子又全盯著自己看,張夫子只得順勢點頭,道:「正是。」

    李天縱露出一個「原來如此」的表情,轉望向李靖,微笑道:「父親,孩兒想問您一個問題。」

    這小子難道又在設套?李靖心裡疑惑,便「嗯」的一聲,看看這小子究竟作什麼。

    李天縱問道:「請問父親,那農夫種莊稼,是否對著莊稼講禮儀,那莊稼便會自行長大?那商人貿易,是否做到孝順,就會大家能賺到銀子?楊將軍征戰東瀛,是否跟東瀛人說道理,平白的就能把他們說得投降戰敗了?」

    他笑了聲,看著張夫子道:「若是這樣,那我定要當一名大將軍,上沙場殺敵時,拿出一本《論語》,對著敵營叨念,揚我新宋國威!」

    李靖聽著兒子的話,心中大喜,不禁笑了一聲,縱兒果然又在設套,剛才替張夫子解圍不過是欲擒故縱,現在又是出其不意的將了夫子一軍!

    張夫子的臉塌了,他氣得發抖,這時候才明白過來,原來這李府少爺,一直都在裝模作樣地誘自己上套,再施他的詭辯之術!他怒哼一聲,指著李天縱道:「你這小兒,分明在曲解我的話語!」

    李天縱一臉無辜,問問黃夫子,又問問劉夫子,四處道:「我可有曲解先生的意思?」他問完,不給別人答話的機會就跑開,最後對張夫子道:「先生,你讓我極是疑惑,禮治,孝治,理治可是你自己說的,我哪裡曲解了!」

    「我所說並不是那個意思!」張夫子怒道。

    李天縱笑道:「怎麼不是,你就是我說的那樣,空看表面,不懂內在!管聖賢治國之道,可是你所說的禮治,孝治,理治?」他臉色再無剛才的戇直,凌銳的目光與張夫子對視著,道:「管聖賢確實是主張四維學說,我也沒有否認禮義廉恥的重要,但管聖賢還有一句主張,那就是「倉廩實則知禮節,衣食足則知榮辱」可見倉廩實,衣食足方是首要做的事,而不是禮孝理!」

    李天縱收起微笑,冷哼一聲,道:「倘若人民衣不蔽體,食不裹腹,連最根本的生存都無法保障;國家貧困,軍隊弱小,又怎麼去保守家鄉,抗擊外族?若然保不住生命,保不住國家,又怎麼去禮治,孝治,理治!?」不待張夫子說話,他立刻道:「只有先讓百姓富足,國家強盛,才能去享受奢侈的精神思想!」

    那邊的李靖微微點頭,目光欣慰又十分驚奇;而李吉都完全呆了,他何時見過少爺這樣中氣十足的說話?夫子們都啞口無言,張夫子臉上漲得通紅,幾欲開口,偏生又想不出什麼反駁之詞。

    「先生,我心中的疑惑,便是管聖賢如何令齊國倉廩實,衣食足!」李天縱又回復淡淡笑容,他道:「不是講經,不是空談;而是實幹,改革齊國落後的制度,大力發展工商業!」末了,他又問道:「知道管聖賢是如何發展工商業嗎?」

    張夫子囁嚅著正要說話,李天縱卻不給他機會,連珠炮似的道:「妓院!」

    眾人都臉帶疑色,怎麼又跟妓院有關了,只聞李天縱道:「管聖賢真是治國奇才!他設立女閭,也就是妓院,大大刺激了齊國的商業!正是因為有了妓院,才把眾多富商吸引到齊國來,還有不計其數的奇人異士,正是有了他們的到來,齊國才得以富強!」

    他冷笑一聲,道:「你方才說什麼妓院乃低賤之地,實在無知至極!若然沒了妓院,國家商業能如此發達嗎!」

    張夫子渾身一顫,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雙眼瞪得老大,嘴角微微有點抽搐:「你,你……」

    李天縱一臉肅容,道:「妓院終究只是一個地方,起作用的還是裡面的姑娘!也就是你口中所謂的煙花女子!」他悲歎一聲,道:「正是這些煙花女子,不顧自身清白,貢獻了青春年華,貢獻了自身尊嚴,換得國家商業的發展,還有百姓的快樂!她們為國為民,大仁大義,豈若爾等陳年腐儒之為諒也!」

    一句爾等,就是把九位夫子全罵了,黃夫子、朱夫子等都是臉露怒色,而張夫子固然盛怒,卻偏偏無處反駁,真是氣死人啊!

    李天縱又是一歎,捶胸道:「若然沒有這些可憐、可敬、可愛的煙花女子,國將不國,家將不家啊!」

    「你這、這黃口小兒!」張夫子終於拍椅而起,渾身發顫地指著李天縱。

    這張夫子幾番辱罵他,他也不必客氣!李天縱淡聲道:「我剛才所說,不過是妓院對於國家商業的貢獻而已,其實妓院還有一層不凡之處,那就是對於文化的貢獻!」

    李天縱度了兩步,道:「多少風流名詞是出於妓院青樓?「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若然沒有青樓,杜牧能寫出如此佳句?妓院乃騷人墨客獲取靈感的地方,無論李杜,或是本朝詩人詞人,哪個不踏足妓院?」

    他嗤笑一聲,很不屑地道:「只有那些整天只會死讀經書的陳年腐儒,才會無知地認為青樓妓院是低賤之地!」

    這分明便是譏諷張夫子了。張夫子向後趄趔了一步,跌坐回太師椅上,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臉如死色,指著李天縱,氣得嘴角都歪了:「豎子,豎子……」

    李天縱哈哈大笑,道:「你能豎麼?」

    「啊——」張夫子雙眼一瞪,手撫胸口,差點暈厥過去。

    夫子們的臉色都有如土灰,這張正也算得上是大儒,竟然被李府少爺辯得無話可說,真是連著把他們的面子都丟了。

    李靖心中雖然大喜,暗呼自家孩兒終於開竅了!不過現下場面有點難看,拜師什麼的自然不用說了。李靖咳了一聲,神態嚴肅:「縱兒,不要再胡鬧了。」

    李天縱抱抱拳,嚴然道:「父親,我踏足青樓,是想獲取文思上的靈感,與實地考察研究一番管聖賢的治國之道,好將來為大宋盡自己一分力!」他輕歎一聲,道:「懇請父親的原諒和理解!」

    「混帳,爾分明是貪圖安逸,荒淫無道,方才踏足那低賤之地!」張夫子一口氣喘了過來,回復了幾分力氣,便馬上指著李天縱一頓斥罵,血氣上湧,自己也弄得滿臉通紅。

    還來罵?這是你自找的!李天縱笑哼一聲:「燕雀安知鴻鵠之志!爾這種只會死讀詩篇經典,卻五穀不分的人,沒資格來給我說教!」他望向李靖,決然地道:「父親,我以後還是會去青樓妓院的,道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

    道在妓院,道在妓院!

    不單是張夫子,其它的八位夫子都怒了,紛紛出言聲討李天縱這黃口小兒。朱夫子白眉倒豎,怒道:「小兒,爾這般出言不遜,是為何意!念爾年紀輕輕,快快給一宗賠禮道歉,我便不咎!」

    黃夫子也歎道:「如此美玉,怎的滿心歪念!」

    李靖本想出言收拾這殘局,可是見他的縱兒依然鎮定自若,毫不見膽怯慌張,不禁大感興趣,不妨看看縱兒有什麼應對之法。

    群起而攻之?李天縱心裡一笑,那我便來舌戰群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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