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靜的院落裡,晨風微撫,小魚池上蕩起淡淡漣漪,幾尾金色鯉魚在太湖石間來回悠遊。池邊擺著一張梨木矮榻,榻上側臥著一個白衣少年,那少年一手撐頭,一手捲著本線裝書閱讀著,不時逗逗池中游魚,頗是悠然自得。
這俊雅少年正是李天縱,自從幾天前穿越而來,他漸漸想通之後,便積極地瞭解這個世界,無奈前人犯下禍事,被父親罰令靜思己過一個月,禁止踏出這個小院半步。他既承繼了別人的身體,自然也要承繼這個責罰。
因而,李天縱只得通過閱讀書籍、和李吉的嘴巴,來認識這個新宋。要說這新宋,真的強大到李天縱無法想像的地步,新宋政策高明,人才濟濟,重文又尚武,再加上天公作美,建國以來無甚大災,便醞成了如今的千古盛世。
他所處的臨仙城,與京城,金陵等地同樣繁榮。若說京城是政治中心,那臨仙就是時尚中心了,往往最新的娛樂事物都是從臨仙這流傳出去的,而臨仙人的服飾打扮也成了新宋的時尚。
說起來,新宋比北宋還要富裕,卻沒有北宋的貪圖享樂,重文輕武;相反,新宋一朝中,尚武者比比皆是,朝庭也設有武舉,多年以來出了數位萬民景仰的大將軍。
身處盛世當然比身處亂世要好,他李天縱雖然也喜愛功夫兵器,但並不喜歡戰爭,戰爭就代表著妻離子散,家破人亡,有什麼好?
李天縱放下手中書卷,微笑地對著池中游魚吹了聲口哨,惹得那魚一驚而散。他笑了聲,望著湛藍的天空,良久自語道:「這樣也沒什麼不好啊……」
說起他的名字,還有點來頭呢。當年李天縱剛出生之後,李家找來龍虎山張天師為其看相。那張天師乍見尚在襁褓的李家小兒,便大驚道:「此天縱之才也!」說罷,張天師就不肯多言,飄然離去。
就這樣,李家為其取名天縱。只是待到抓周兒的時候,這天縱之才居然無視印章、書經、筆墨紙硯等東西,直取了一個女兒家的紅粉肚兜在那傻樂,把他老父的一張臉都氣綠了。
如此帶來的後果,便是他老父在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裡,整天都神經質地喃念著「豎子,豎子……」可憐的李天縱,從此就失去丫環婢女的侍候,直到現在都是「單身貴族」。
沒了這些「肚兜」在身邊,也不見李天縱有什麼神童的表現,他三歲不會吟詩,四歲不懂作畫,這位李家唯一的少爺到了十五歲,依然不擅文不擅武。
不過他雖然愚笨了一點,但是為人憨厚善良,很得家人寵愛。
按說李天縱與人為善,那為何會被其父禁足了呢?禍事發生在一個月前,那天,李天縱作了件破天荒的事情——逛妓院!
由於兒時的抓周,李天縱被明令禁止,在弱冠之前,不准出入那種地方。所以他雖為富貴公子,卻從沒踏足過青樓妓院。
本來與朋友一起去逛次妓院,聽聽曲兒喝喝酒,並不置於如此重罰,最多就被斥責幾句罷了;可是那天裡,李天縱不單逛妓院,還在妓院裡頭跟葉府少爺葉楓打了起來,被人揍成豬頭,送回李府。
這可把李父氣個半死:「孽子,孽子……」
豎子升級為孽子,這個孽子被罰在自己的小庭院靜思己過,沒得老爺命令,不得踏出庭院半步。
李天縱想著「自己」這些糗事,忽地向池中游魚輕聲道:「張天師說的天縱之才,難道是指我穿越而來?」他搖頭一笑,走下矮榻,正要往內室那邊而去,卻見李吉在院外急匆匆地跑來。
「少爺,來了,來了……」李吉跑得氣喘吁吁,額頭上佈滿密汗,他急道:「張夫子來了!老爺命少爺您馬上前往儒堂!」
張夫子幾天前就到臨仙了,今天正是行拜師之禮的吉日。
李天縱還未曾踏出這庭院半步呢,現下終於可以出去走動一番了,他心裡也是歡喜不已。他哦的一聲,擺擺手道:「快快帶我前去!」
出了庭院,沿著鵝卵石路,走進一條遊廊,遊廊兩邊滿是紫籐蘿,淡淡的花香飄進鼻子,讓人心曠神怡。李天縱察覺著四周,只見遠處隱有朱樓高閣,飛簷邃宇,又有疊石漏窗,水榭花牆。
這明顯是蘇式園林風格,這種宅第一般分為住宅和庭園兩部分,李天縱的無為居便屬於住宅一部,而此番前去的儒堂則在前院那邊。
一路走來,但見下人奴婢衣著乾淨,大部分都是布衣,只有一些大丫頭等才穿半新不舊的綢子,見了李天縱,都施禮彎腰,恭敬地喚上一聲「少爺」。
李天縱神情淡淡,點頭而過,跟著前面引路的李吉穿堂過廊,心裡暗暗記下這宅府的結構來。
幾進幾出,方才來到儒堂,這儒堂中空,露天一大片,裡面飛簷之下,擺有一張紫檀大供案,上邊擺有小方鼎等物,鼎中檀香裊裊,再看上面牆上掛著一幅大畫像,不是孔聖還有誰?除了供桌,儒堂正中還擺著一張木幾,旁邊配有兩張太師椅,下面左右兩排,亦擺設著數對几椅。
這儒堂兩邊,都是藏書之處,透過柳葉格窗,隱約可見裡面的書架。
此時儒堂裡只有幾個在忙著擺設收拾的奴僕,幾個奴僕見李天縱進來,便放下手中工作,過來行禮。
走在前面的李吉擺擺手,道:「你們繼續幹活,可不能耽擱了吉時!」奴僕們散了開,李吉笑道:「少爺,您稍等一會,老爺與夫子們馬上就會到了。」
李天縱淡淡點頭,自個在這儒堂裡左右走動,這一等便是半個時辰,幸好此處幽雅清靜,不置於讓人等得煩躁。
在一名童子的引領下,首先走進來的是一個身材高大,臉容粗獷的中年人。這中年人年在四十左右,身穿一件紅色寬袖袍衫,腰束一條玉帶,頭戴烏紗帽,腳踏一雙雲履,不怒自威,氣度不凡。他臉上輪廓似是刀削一般,天庭飽滿,劍眉沖天,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高鼻寬嘴,下巴留有一綹山羊鬍,更添威嚴之風。
他便是新宋浙江省總督,新宋丞相之子,李天縱的父親——李靖。不是「托塔天王」李靖;也不是唐朝那位大將軍李靖;這位李靖為官清明,政績赫赫,深受萬民愛戴,據說再過些年,就會調回京師,接任丞相的職位。
李靖一進來,目光便鎖定在李天縱身上,眼裡閃過一絲慈愛之色,但馬上就被嚴肅所取代。
年有花甲的張夫子隨後負手而進,他身上一件寬大白袍,頭戴儒巾,穿得甚為簡樸,一頭長髮半白不黑,板著一張滿是皺紋、麻子的老臉,雙眼嚴厲肅穆,儼然一副傳統老學研的模樣。
接著,便是臨仙當地的幾個名儒,他們都是被邀請前來參加李天縱這個拜師禮的,幾個名儒都身穿白袍,很是淡雅樸素的樣子,他們都帶著一個眼睛大大,也戴著方巾的童子。
自有下人引著名儒們入座,儒堂中間的椅上便坐滿了人,童子們站於他們身邊,為其端茶。
好大的氣派!李天縱暗諷一聲,望著神態嚴肅,挺著身子的張夫子和李靖一起分坐於上首。李靖方才坐好,便喝道:「縱兒,你杵在那裡作甚,還不快快過來拜見眾位夫子!」
李天縱走了上前,先對張夫子揖了揖手,淡淡道:「先生好。」然後又環身作揖,道:「眾位夫子好。」
個夫子輕哼一聲,對於李天縱沒有逐一的行禮表示憤怒。
李靖慍色道:「孽子,你怎可如此無禮!快給夫子們重新行禮!」
除了上首的張夫子,這下面兩排八個夫子,李天縱哪裡識得誰是誰?他淡淡道:「恕我孤陋寡聞,並不識得眾位夫子。」
李靖臉色微一無奈,只好介紹起來。坐在左邊最上面位置的,是臨仙大儒之首,黃博黃夫子;右邊首位的則是名望稍遜一籌的朱禮朱夫子,其它的什麼楊夫子、劉夫子,都是些小有聲望的老儒而已。
李天縱將他們名字記下,又重新行禮一番。
見禮完畢,張夫子沉怒地哼了聲,一拍檀椅扶手,斥道:「豎子,你之所為,我已全然知曉,你簡直是有辱斯文,枉讀聖賢書!身為讀書之人,怎可到妓院青樓那種低賤之地流連?那妓院裡滿目淫穢,滿耳靡靡,只會玷污你的心志!那煙花女子縱然長得多漂亮,不過是淫賤之人,不經教化,不懂禮數,只會迎笑獻媚,出賣作踐自己身體!你為了如此個淫女子,竟與人爭風吃醋,還大打出手,實在叫人不齒!」
先是被李靖斥作孽子,現在又被張夫子叫為豎子,再是劈頭蓋臉的一頓斥責,李天縱真是啼笑皆非。
他這淡淡的笑容落進張夫子眼裡,令夫子更加氣怒,張夫子道:「孟聖有言:世俗所謂不孝者五:惰其四肢,不顧父母之養,一不孝也;搏奕好飲酒,不顧父母之養,二不孝也;好貨財、私妻子,不顧父母之養,三不孝也;從耳目之欲,以為父母戮,四不孝也;好勇鬥狠,以危父母,五不孝也!」
下面的夫子們都點頭贊同,張夫子接著道:「你不願讀書,懶惰成性,是為一不孝;貪圖享樂,是為二不孝,好勇鬥狠,三不孝也!」他又道:「孔聖有云:『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你好勇鬥狠,實為不仁!」
他怒哼一聲,冷道:「若非看在李大人份上,我怎會收你這不仁不孝之人為徒?!」
得,一會兒的功夫,就變成不仁不孝了。李天縱心中暗笑,這張夫子的確是出口成章,可是他的見解觀點,無一不說明他是一個腐儒!什麼妓院是低賤之地、淫穢靡靡,這些就罷了;但其後的青樓女子淫賤賣獻,作踐自己,這些詞令李天縱胸中平生出一股怒氣,難道她們都是自願的麼,若然可以選擇,誰不想當大家閨秀?她們不過是被命運作踐的可憐女子而已!
張夫子道:「你雖然生性頑劣,但是年紀尚輕,並非無藥可救。拜入我門下之後,我自會全力幫你重新做人。」
道不同,不相為謀。更別說拜你為師!李天縱打定主意,便思索著如何給張夫子上一課!
旁邊的李靖沉著臉,也不知心裡想什麼,只是李天縱的表現讓他甚為奇怪。以兒子的秉性,聽了張夫子的斥責,應該低頭囁嚅才對;觀他現在淡然自若,哪是平日的作風?
李靖正要出言,卻見李天縱微笑道:「先生,我想問你一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