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烈一愣,站起身來,一邊朝外迎了出去,一邊說道:「他們這個時候來幹嘛?」他們說話的工夫不覺得,這會兒已經將近掌燈時分了,魏征、徐茂公兩人這個時候來總不會是為了蹭飯吧?
天下與羅成相視一笑,卻沒說話,只是隨了張烈出去。他們兩個心裡有底,魏、徐二人怕是為單雄信說項來了……
果然,幾個人在連雲棧大堂隔出來的雅間裡一坐下,徐茂公便開門見山地說道:「我們哥兒倆這趟過來,是替單二弟來給三位賠罪的,老道我以茶代酒,先乾為敬了!」說著,將杯裡的茶一飲而盡。
徐茂公這一開誠佈公,氣氛立刻就不一樣了,本來還拘謹著的幾人都輕鬆了下來,有些話只要當面說開了,其實事情過去也就算了,很多時候的矛盾就是藏著、掖著、瞞著鬧出來的。
張烈本就是極豪爽的海客,再加上他本來就與魏、徐二人投契,這會兒徐茂公賠罪的話一說出來,他立刻把剛才對著天下、羅成時那股子怨氣拋到了九霄雲外,抬高了聲音吩咐孫掌櫃上酒菜後,便對魏、徐二人說道:「賠不賠罪的話就不要說了,大家就當是不打不相識吧……」他這會兒也想通了,整件事下來,雖然做錯事的是單雄信,可佔便宜的卻是天下他們,想想那幾十車的財物,他都忍不住心虛……
酒菜上來的極快,想是孫掌櫃早就安排好了的,動作迅速地擺上之後,店夥計們就極懂事地退了出去,還順手把門關了起來。
幾個人這才安心地一邊吃。一邊喝,一邊說起話來。
魏征本來還想著天下跟羅成年輕,難免氣盛些。這說客的活兒怕是不好幹,誰知這兩位壓根就沒接他們的話茬。都是張烈應對地,不由得對眼前這三位重新估計了一番,而張烈在他心裡的份量更是大大的加重了,能壓制得住從骨子裡透著股傲勁兒地羅成、能降服的了汗毛眼兒都滲著伶俐勁兒地天下,張烈怕不會像他身邊的人形容的那樣「不拘小節」、「不通時務」……
跟魏征在一起。說話的通常都是徐茂公,今天依然是這樣。徐茂公一個勁兒地對張烈勸酒,言談中淨替單雄信說好話,明說、暗示今天連雲棧裡發生的械鬥單雄信並不知情……
見魏、徐二人基本上都把注意力放在了張烈身上,羅成跟天下樂得輕鬆,他們這一路上為了趕時間餐風露宿地,沒睡好,更沒吃好,這會兒好容易安頓下來了。便把精神都對付到眼前的飯菜上來了。等他們倆都吃飽喝足了,徐茂公那兒還沒說到賠罪之後的正題上呢……
看著張烈滿眼的疲憊,天下微微一笑趁著兩人說話的間歇,把話頭兒接了過來。直截了當地說道:「剛才徐道爺一進來就開門見山的賠罪。怎麼這會兒卻東拉西扯地回不到正題上呢?不知道單二員外現在做何打算呢?」
天下的話一出口,原本說起話來滔滔不絕的徐茂公一下子被噎住了。對於單雄信這會兒的打算。他自己想想都臉紅,剛才對著張烈鋪墊了這麼大會兒,他都愣是沒好意思說出口,天下這一問,他地臉「刷」地一下了就紅了起來。
魏征看出了徐茂公的尷尬,清咳了一聲,說道:「其實單二弟現在想什麼只怕也都晚了,還要看三位是怎麼個打算……」
徐茂公這會兒也緩過勁來了,陪著笑說道:「張大哥也是知道的,如今大家地日子都不好過,單二弟行事雖然有時欠考慮,可也是人急無奈之下的舉動,以後日子還長著呢,大家不妨都往遠處想想看……」
「是啊……來日方長嘛……」羅成不陰不陽地接過徐茂公地話:「我以為我們已經表示的夠明顯了,貼子不都給單二員外送去了嗎?」如果不是仍有結盟地意願,怎麼可能還會送貼子約見?
魏征點了點頭,意有所指地說道:「我們兄弟提前過來,其實也是想先聽聽看三位對結盟的看法……」
雅間裡一下子靜了下來。好一會兒,羅成才笑著說道:「我們其實到現在也沒想明白,結這個盟對我們有什麼好處,可否請二位道爺為我們提點一二?」他倒是想看看,單雄信他們這撥人到底是怎麼看待這次結盟的。
魏征話頭兒突然一頓,竟露出一副不知該從何說起的表情。仔細想想,他們好像一直都在討論自己的得失,從來都只推算過自己的好處,壓根就沒想過張烈他們能從中得到過什麼……他與徐茂公互望了一眼,都從對方的眼裡看到了自己的缺失:他們都忘了所謂「結盟」,是建立在互惠互利的基礎上的,而不是從他們自己的利益得失為出發點的!
他們也立刻意識到,這一刻起他們已經喪失了談判的主動權……或者,這主動權他們從來都沒有掌握過……
從單雄信只看到了眼前利益的失策行動開始,他們已經一步步陷入了被動,十幾座山寨,上百號人,幾十車的財物的損失已經夠慘重了,而比這更重要的是——單雄信不顧道義的行為如果傳了開來,只怕他們這幫人直接面對的就是散伙這個結果……眼下唯一解決的方法就是通過結盟,把事情壓下去!
可是這卻不是能攤在檯面上講的理由,連一向能言善辯的徐茂公覺都得這會兒舌頭都有些打結了,看著羅成跟天下似笑非笑的臉,他心裡突然冒出一股寒意,怎麼好像掉進別人的陷阱裡來?
「其實我倒是對結盟這件事挺感興趣的,不然也不會大老遠的從五原趕了過來……」天下非常好心地替魏、徐二人解圍:「我最近過得實在是太無聊了,自從五原的發展穩定下來以後,我一下子就閒了下來。正想找點事幹干呢,就得到了這個結盟地消息,我對這次結盟可是花了大心思的。無論如何也不想這麼有趣的事無疾而終
天下地話嚴重地刺激到了魏、徐二人!他們這麼看重的事,居然成了天下消遣無聊地工具。擱誰身上,誰也受不了!
張烈非常能體會到魏、徐二人的想法,但他更能明白天下的想法,以天下的身份來說,天底下的事應該只分成了「好玩」和「不好玩」兩種。在她心裡根本就沒有「能做」與「不能做」地分別,可是話雖如此說,場面還是要顧的,沒待徐茂公開口責難,張烈就佯裝惱怒地瞪了天下一眼,說道:「大人說話,小孩子少插嘴!」
張烈的句話一出口,立刻把徐茂公已經到了嘴邊的話給噎了回去,他總不好跟個「小孩子」較真兒吧?
天下也吐了吐舌頭。極乖巧地沒再搭腔。
羅成卻嗤然一笑,對張烈說道:「大哥您又何必遮掩呢?對我們來說,結這個盟。本來就純粹是湊熱鬧罷了,說到底。咱們雖然也算是同行。走的卻不是一條道兒,所謂的結盟。不過是個虛名罷了,誰又真能為誰做些什麼呀?頂多也就是互通一下有無,可是這也是多了誰不多,少了誰也不少的事,大家也就是掛個名兒一起玩玩兒,到頭來還不是各自為政,各在各的一片天底下討生活?所以,您也別怪三妹的話說地輕浮,其實也就是這麼個理兒,玩玩兒而已,不用認真……」羅成的話比天下的話更氣人,可是卻也很實在,就這麼綠林本來就是個「誰拳頭大,說話都可以大聲點」地地方,如果幾方勢力聚在了一起,怕是不用官府動手,他們「自己人」就得為了那點錢、權、勢鬥垮了自己!
羅成的話面兒上是對張烈說地,可是話裡、話外擠兌地卻是魏、徐二人。天下自顧自地低頭玩著衣角,一言不發。張烈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他原本很強烈的結盟慾望,今天已經被幾盆冷水給澆地一點不剩了,他自己都已經找不出結盟的理由了,更別提與羅成爭辯了。
魏征緊皺著眉頭,沉聲問道:「那幾位的意思是,不願結盟了?」
天下抬起頭,有些茫然地看著魏征,說道:「我以為我們說了這麼多,表達的是我們很樂意結盟的意思,您沒聽出來?」
魏征突然覺得有些哭笑不得,他們都已經把「結盟」這麼個嚴肅的事情貶到等同消遣的地步了,還說什麼表達的是樂意結盟的意思,他都覺得自己的腦子有些轉不過來了。
徐茂公的表情也有些茫然,對著張烈問道:「難道您也是覺得好玩,才想結盟的?」他覺得如果這三個人裡有一個正常的,那一定是張烈!
「這個……」張烈皺著眉頭不知道該怎麼說,才不會更刺激這兩個老道,他現在對結盟是一點興趣也沒有了……
「喂!」天下有些不耐煩地握著拳頭敲了敲桌子,待魏、徐二人將目光挪到她身上後,她才一本正經地說道:「這個盟你們到底是結?還是不結?給句准話!如果結,明天就到連雲棧來;如果不結,咱們也不用再繞著這個話題廢話了……」
魏、徐二人當下就有些傻眼,合著說了這麼半天,阻礙結盟的人倒成了他們了!
徐茂公突然也一本正經地問道:「結這個盟對你們有什麼好處?你們想從中得到些什麼?好歹也要給我們一個結盟的理由吧,不要再跟我說是為了好玩,我們是不會因為好玩而結盟的……」他對天下「強烈」的結盟意願,感覺心裡非常的沒底兒。
「多個朋友就會多條路嘛!」
「多個朋友就少個敵人嘛!」
天下和羅成不約而同地給出了兩個非常近似的答案,而兩個相近似的答案已經完全可以滿足徐茂公的「好奇心」了……
結盟的事情就這樣非常「兒戲」的定下來了,魏、徐二人相對苦笑,這個「艱難」的任務總算是完成了……天下跟羅成卻笑得極為輕鬆。羅成是在為天下的高興而高興,天下卻是在為她成功地邁出了接近「瓦崗寨」原班人馬的第一步而高興,為他們又多了一撥兒可以「扶植」的對象而高興!
天下一直都認為,如果能把大隋所有的「不安定因素」都控制在自己手裡,那她跟羅成以後的生活應該會擁有更多自由;而當這些勢力合併在一起的時候,應該就可以影響到朝局,讓時事朝著對他們有利的方向發展……一切的計劃進行的都是那麼的完美,又怎麼能讓她不笑得輕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