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狄家搬到府裡的三家尋家人,就是薛二舅跟薛三舅,自與計夥計合夥開了當鋪,也狠是賺了些銀子,在薛婆子默許之下,各召了幾房家人來家,他們這頭日子過得越來越有起色,倒襯得繡江縣裡那幾家越發的敗落了。
因狄希陳家裡頭今年春在莊上建了幾個玻璃大棚育種育苗,雖然不曾真的在裡邊結出幾根黃瓜來,可是各樣菜蔬都比別人家的早上桌,是以下半年頭一個相家財大氣粗就建了十個,又與狄希陳商議,又與楊尚書通了氣,三個人聯名將這個法子進了上,楊尚書家裡出玻璃,相家出人力,狄希陳出技術,三家在京郊皇莊裡建了數十個大棚,小皇帝年少喜事,去逛了逛,深秋季節外頭已是極冷,裡邊卻溫暖如春,各樣菜蔬嫩生生水靈靈的晃人的眼,偏偏近侍又說了幾句逗趣的話,龍顏大悅,三家俱有賞賜。狄希陳本就是要傳播開來的,並沒想著出頭攬什麼功勞,是以相於庭一說,他就應了。
狄希陳從來就不是貪心的人,覺得自家就是明面那七八萬的家產,不多不少正正好。山東世家大族無數,他只在繡江算個有錢的,搬到府裡好似落到大海裡的一滴水,不怕風吹雨打。狄希陳這半年多來逍遙自在,胖了好些。
這一日狄希陳跟素姐回明水莊上查考孩子們地功課。並查一年來莊上的出入帳目,問三個孩子可同去,連最愛玩的小紫萱都搖頭道:「俺不去,俺們這幾天也要查帳的,忙。」
狄希陳跟素姐只是笑,孩子執意不去,她們兩口子就帶了幾個算帳的家人自去,留了柳榮兩口子在家。到了明水先至薛家。薛教授老病已久,薛如兼悄悄的在籌辦後事,薛婆子也不似上半年精神。留著吃了飯,龍氏送出來,紅著眼圈跟素姐道:「你們回來的正好呢,只怕就是這幾日了。叫孩子們都來家罷。」
素姐點頭,因薛夫人的情形也不甚好,吩咐龍氏道:「媽,不只爹那邊,就是娘那邊也休缺了禮數兒。」
龍氏歎息道:「俺省得。你且先去罷。」
狄希陳等了半天,素姐才上車,在風地裡吹得久了,凍得牙齒打架。狄希陳心痛道:「有什麼話不能在房裡說,偏要在門口吹冷風。」
素姐烤了半日火,方緩過氣來道:「說是老兩口都不好呢。只怕就在這幾日,叫咱們把孩子們帶回來。」
狄希陳道:「巧妹妹也跟我提過。今年冬天也太冷了。老人家只怕都扛不過去,咱們今年在明水過年得了。也省得到時借住人家家裡不方便。上回去相大舅家,大舅也不怎麼好呢。」
素姐道:「我記得相大舅還不到六十,怎麼也不好起來?」
狄希陳笑一了笑,小聲道:「當年說調羹賢惠,也納了兩個人服待。相表弟怕給他生也幾個小翅膀,索性又替他買了四五個,暗地俱給她們吃了藥。大舅因久不見動靜兒,不免發奮了些……」
素姐道:「難怪巧姐要送個桂枝給老太爺。原來出處在這裡。」
狄希陳道:「這事極機密地,因藥是巧姐幫著配的。我才知道。你收在心裡罷。不然,叫相夫人知道了,有樣學樣,就完了。」
素姐笑道:「不見得是真不知道,他家夭折的孩子不少,這裡邊只怕也有故事。」
狄希陳笑道:「這可說不準,一個成人。就拿大二兩房來說,大伯娘聽說足足生了九個,到七八歲上頭有排行的才兩兒一女。二房生了足足十幾二十個呢。本來排三四五都是他家的,都是三四歲都夭了。後來生的三四兩神仙,比我都只才大幾歲罷了,跟大哥二哥隔地歲數都大。」
素姐點頭道:「你說的也有理,我記得九弟說過四叔家裡後來給他添了四五個小兄弟的,咱們來家只見了兩個。」
狄希陳道:「咱們家萬事小心,管家們生的多,孩子活下來的也不算太多呢。」
說話間到了自家莊上,狄希陳前後莊轉了一圈,事事齊備,春香接著素姐進了內院,狄希陳換了厚皮祅,帶著家人們將整個莊子巡查了一遍方來家。
素姐早換了家常衣裳,因要長住,正跟春秋二香站在一邊瞧人收拾屋子。狄希陳瞧她穿著本白的布面小祅,下邊繫了一條青裙子,頭上光光的,只家常挽個髻,極是賞心悅目。因笑道:「忙什麼呢,明兒再整不遲。」
素姐道:「明兒有明兒的事,不多幾樣,擺完了再說。你寫信叫虞先生這幾日大考罷,考完了也好放年假,省得孩子們掛心。」趕了狄希陳去西裡間寫信,自與春香秋香擺花瓶,掛畫軸,放茶碗等物。狄希陳再出來,一排女將排開了一人一把算盤在核帳,來富來貴兩個反倒站了邊上空手。
狄希陳隨口問道:「你們兩個在這裡做什麼?」
來富因久不見狄希陳,行了個大禮,笑道:「回老爺,來問明兒殺幾口豬。差不多是時候醃臘了。」
素姐抬了頭道:「二十口儘夠了,我記得今年養了有五十來口豬的。」
來富接口道:「春上捉了六十口小豬,上個月送出去八口,還有五十二口。」
素姐道:「明兒多抽些人手,叫大廚房裡多多的燒上開水,煮酒看人收拾下水,灌香腸,煮茶管飯,最好明兒一日收拾出來。」酒跟
個都應了一聲,來富來貴就出去挑人手。第二日上I來,唯有狄希陳是個閒人,大老爺坐了車自去相家說話,到晚回來,大廚房裡還***通明,人聲如沸。幾口大鍋裡咕嘟咕嘟在熬著骨頭湯,家人們正輪班兒吃湯麵。狄希陳進自家屋子,卻是骨頭湯下粉絲,上邊撒著嫩綠的小白菜,還飄著一星兩點的香菇丁。
見老爺來家,小梳子忙放下碗筷趁出一碗送上來,狄希陳挑了挑小白菜道:「才這麼丁點大就找出來吃,可惜了。」一頭說,一頭吸溜幾口就吃盡了,也不等小梳子接過去,自個到大盆裡頭撈了半碗小白菜,又澆了半碗湯,吃完了還撈。
素姐瞧他吃得香甜,笑道:「大舅家沒給你好吃的?」
狄希陳搖頭道:「雞鴨魚肉擺了一桌子,好容易上盤青菜,遞到大舅跟前,我們也不好動筷子的。他們家的葉菜,本就少,還要送些回弟妹娘家,哪裡夠吃。咱們家一個夜宵吃掉一兩斤小白菜,也只你捨得。」
素姐笑道:「多呢,足足撥了一筐,明兒包餃子,我叫人煮肉凍了,等孩子們來家咱們吃小籠包。」
狄希陳道:「帳目都算清楚了?」
素姐指了桌子上一本單放的道:「那是給老爺過目的總帳。」
狄希陳取了細瞧,果然種地也是有賺頭地。素姐在各項下邊都按市價換成銀數,再扣除一年的開支一千多兩,居然還有近一千三百兩的收入。狄希陳笑道:「難怪人家得了銀子都要買地呢。」
素姐叫女孩子們都散了,方笑道:「這個做不得準的。咱們才分的家,沒有一粒存糧,這些只是帳面上好看罷了,一斗都不能賣的。」
狄希陳笑道:「這就不錯了。今兒相家也在算帳,他家的田地比我們家大四五倍。今年也只得這麼多。論起花費來,只京裡送禮就過萬了。」
素姐奇道:「看來他是極肯做官的人了,都送地有誰?」
狄希陳笑道:「左右不過那幾個罷了,大舅說有幾樁說大不大說小不到的案子怕牽到他頭上,所以要暫避避風頭兒。不然好不容易巴結到三品,能不百尺行竿頭更進一步?」
素姐道:「難道他的手底也不乾淨?」
狄希陳苦笑道:「我都不乾淨了。何況是他這樣青雲得志的人。我略在他跟前提了提幾個內相,他也說那幾位手伸得有些長,在京裡占田地,鬧得是非不小,咱們山東是國舅爺的地盤,一時半會只怕伸不出手來。倒是楊家,在京裡仗著國舅爺的又開了好幾個玻璃作坊,借玻璃大棚地東風賺了一注大財。相於庭又有些後悔賣作坊了呢。」
素姐道:「他開銷大,只怕沒存下多少來。」
狄希陳冷笑道:「只兒子他就有四個,女兒也有四五個。這麼些人,將來嫁娶也要好幾萬。兒子們再分分家,還能有多少。若是到孫子輩上再分家,更是少得可憐。我猜他的手伸的也不短。」
素姐只是微笑,取了紙筆道:「那十萬不算,花在新莊上一萬多,連舊莊加府裡的房子還有六萬兩呢,別的我通沒算。眼前來看咱們家有幾千的現銀就夠使了。這些是不是再刨個坑藏起來?」
狄希陳笑道:「你當是小狗藏骨頭呢,說刨就刨。且先擱著罷,咱們多留心。給小紫萱跟小妞也尋兩個好莊做嫁妝,先養些忠誠的家人。將來到了夫家也有人使喚。」
卻說虞生生得了信,真個提前考了試,親自與柳榮幾個把孩子們送回各家,小全哥四個跟依霜依雪,柳榮兩口子送回了明水,素姐使了秋香來家關門落鎖,安排守夜職班不提。
進了臘月,天氣越發的冷,早起白霜都能凍成冰殼,新莊的池塘結的冰足有兩尺來厚。莊上請了許多地短工搓草繩捆小樹。還有一小半不曾捆紮,就開始下雪。才下了兩日,就積了有三四尺厚,連門都推不開。
果然老人家們耐不得寒冷,薛教授頭一個去了,第二個相大舅也尋了去吃酒,緊接著因地府裡頭少人管家,薛夫人也隨了去。薛家因狄家管家們辦過兩場大事,將春香秋香幾個一古腦借了去,自是省事不過。再過幾日,薛如帶著長子先趕回來,已是事事齊備。此番不必狄希陳在靈後一跪十二個時辰連著跪七天,他這邊盡半子的本份,那邊盡外甥地心意,雖是忙了點,卻不甚苦。
連氏帶著薛如幾年積蓄回來,素姐才曉得什麼是官太太的做派。這位大弟媳休說兩個gt;;.房,服待地十來個妾室流水一般出入,說是夫人趕路累著了,換衣裳的,送點心的,送茶水的,叫郎中的,送洗臉水的,如穿花的蝴蝶一般,直到連家老兩口臉上都掛不住了,進去說了幾次才略好些,換了孝服出來見人。素姐冷眼瞧去,事事都是一個叫素依的美妾在拿主意,心裡暗笑。過了頭七,狄希陳兩口子辭了去相家盡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