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曉得姐姐姐夫必不會將這個女人真個收房,睡夢將小桃花換了小寄姐。有一次就摟著小桃花叫寄姐姐,小桃花正飄飄然做三舅太太的美夢想著回家將他正房大娘子一腳踢開自己做正房呢,冷不防一盆冷水從頭潑到腳底板,童寄姐三個字就穩穩裝在心裡生了根,長出刺來。
第二日早上起來,小桃花頭也不梳,臉也不洗就跑到小寄姐住的院子門口,拿了根板凳擋著門坐在那裡罵:「一個做女人家的,自己要跑去荷香院做婊子,丟盡了你家祖宗的臉。還想著做姨奶奶,做你娘的春秋大夢。也是大哥大嫂好脾氣收留你,就想著勾搭人家漢子,休說狄家,就是咱們薛家也不要你這種沒屁股不能生養的小賤人。」
小桃花這裡翻來翻去的數落,家人裡邊雖然瞧不上小桃花的也多,都道她罵的解氣,也沒有人去勸她,更無人去與素姐說。童奶奶在院子裡死命的拉著女兒,不讓她出去,哭道:「你消停些罷,總是你不好,說的那些話傷了人家體面。」
小寄姐咬著嘴唇,心裡也後悔,臉上脹的紫紅,甩開了她媽媽的手道:「索性我一繩吊死罷了,也省得丟人現眼。」
童奶奶唬的魂飛魄散,衝她女兒跪下道:「咱們為什麼千萬里逃了成都來?你若是死了,媽還能活著嗎。狄大人跟狄大嫂都是心善地好人。必不會真為難咱們。且過了幾日等狄大嫂消了氣,我們去求她,回京裡去罷。」小寄姐年紀輕輕的,哪裡捨得真的去死,本想著唬一唬狄希陳,卻想起小秋姐的故事來,教她媽一勸,也就順勢軟了下來。
卻說薛老三醒了枕邊摸不到小桃花。側耳細聽在前邊與人吵鬧,披件衣裳光著頭就出來。那小桃花正對著三兩個邊上看熱鬧的人說的口水四濺,冷不防薛老三一手抓住她的頭髮,踢了她兩腳罵道:「大清早的在這裡嚎喪,小心請了家法侍候你。」
誰知他這樣氣勢洶洶出門,回手關了院子門。趕緊鬆了手又哄她:「那是咱姐夫地心頭愛,得罪不起的。」
小桃花本來哭哭啼啼,因他說是咱姐夫,自己那不也成了主子,心裡歡喜,臉上就露出笑來,呸了一聲道:「她也敢想,大嫂是什麼脾氣你不知道?你身上的青印子怎麼來的?必是等坐船回鄉,拿麻袋紮緊了拋江裡去。如今且哄著她呢,當我不知道。」
薛老三就問:「你是哪裡知道的?」
小桃花道:「是小春香她們幾個說起。小荷花猜的,還教小春香說了她幾句呢。」
薛老三方曉得不是素姐發話。這個小美人他還有三分指望,笑道:「你休學人家。與她好好處,將來都是親戚呢。」
小桃花半信半疑,還想問他為什麼做夢叫寄姐姐,因剛才吃他兩腳踢得腰上生痛,就不敢,只得去廚房討洗臉水。
童奶奶勸服了女兒,就要去廚房拎洗臉水,小寄姐道:「媽。我和你一起去吧。天底下哪有做娘地日日與女兒拎洗臉水的理。」童奶奶覺著女兒經此一罵一勸,也有些懂事了。便依著她,兩人一起,恰巧就在廚房門口遇著了拎了一錫罐洗臉水出來的小桃花。因童奶奶略讓的遲了些,就讓熱罐擦著了手。小寄姐便忙拉著媽媽的手瞧,正好擋在小桃花跟前。
廚房裡邊小春香與小荷花也拎了洗臉水,因道上擋了三個人不得過去,小荷香就先道:「桃花姐姐,再不走水就冷了。」
小桃花移了半邊身子還沒說話,小春香見是童氏母女,因柳嫂得空與她提過說童奶奶想將寄姐嫁給小九做妾,她就更不待見這兩個了,只是爭風的話卻說不上來,就道:「桃花還罷了,前面那是誰呢,還不讓開些,回頭主子洗臉水涼了,咱們做丫頭的可就要挨板子了。」童奶奶拉著女兒讓開,正要陪不是,她又笑道:「瞧我這記性,我家寄妹妹才做的奴才,怕是不曉得規矩,童奶奶是客麼,你怎麼那麼大膽讓客自己走到廚房來。」說罷眼睛也不瞧他三人,拉了小荷花衣袖一把要走。小荷花也瞧不上小寄姐說那些荷香院之類的話,故意邊走邊笑道:「姐姐莫生氣,她本是要去院子裡的姐兒,哪裡會做咱們丫頭地活。還妾呢,給咱們提鞋都不配。」
其實這幾個丫頭都是在素姐身邊久了,就是小桃花笨些,也曉得素姐是不肯給狄希陳納妾的,不然在山東那麼些人勸他兩口兒,都不為所動,倒教小寄姐這幾句話唬著便肯麼。所以揣摩素姐地心思,料素姐是要將人哄在家裡慢慢修理,方敢對她們冷嘲熱諷。
童奶奶見女兒脹紅了臉哆嗦著嘴唇,忙拿手指甲死死的掐著她地手,不讓她動,待這幾人都走遠了方放手,走到柳嫂跟前笑道:「嫂子忙,俺們來搭把手。」
柳嫂笑道:「不敢不敢,教小寄姐拎了水回去罷,哪裡敢勞動童奶奶。」另換了面孔說小寄姐道:「咱們家不養閒人,如今家裡待換季了,你分幾件衣裳去做罷。」就將邊上一個大包袱拿給她道:「你自己的跟小桃花的,都是三套。」
童奶奶忙上前接了道:「可是,怎好白吃人家茶飯,正想著跟嫂子討差使呢。」
柳嫂雖是不喜歡小寄姐,也覺得童奶奶一向會做人不討厭,便道:「童奶奶是客,哪能讓你動手。實話跟你們說,咱們大哥斷不會納妾的,並不是怕娘子吃醋,是打心底裡頭敬愛。以後這狄家人呀狄家鬼呀的就不必再提了。」說得小寄姐滿臉通紅,拎著包袱與水罐先走了。
童奶奶便坐在灶下與柳嫂兒燒火說些閒話,趁房內幾個人都出去了方軟語道:「其實孩子那些胡話是教吳夫人嚇的,不是她覓死覓活的,只怕就教吳夫人配了個老頭子了。」
柳嫂兒鼻內笑了一聲,卻不做聲。童奶奶又道:「不知道九爺在不在家。一路上他倒是極和氣的。」
柳嫂兒笑道:「九少爺與咱們大哥大嫂都是極好地,日日一處吃飯。大嫂心愛的小春香都許了他呢,還要等回鄉正大光明地擺酒唱戲成親。」
童奶奶呆了半晌道:「九爺家裡沒給他訂親,就讓他娶個丫頭?」
柳嫂子因從前童奶奶透了口風,也明白她的心思,話裡帶著勸她的意思道:「小春香是大嫂跟前最得意的一個人兒,
有什麼不願意的?也是因家裡訂了親不好沒有妻先有娶了親方抬她進門。」偷眼看了看外邊無人方道:「論相貌論脾氣,就是第二個大嫂,只怕他家的大娘子日後都不如她得意。」
童奶奶已是死了心,點頭道:「你家狄奶奶說話不帶笑臉不張口,哪怕是對著下人都細氣細語,我卻很有些怕她。」
柳嫂子笑道:「她本行的直坐的正,凡事都講道理。他們兩口子,只是不要討妾,萬事好商量。就是咱爹咱娘下狠說了幾次也不成的。」因鍋上蒸的包子都好了,柳嫂就撿起十來個裝了盒子,又一大罐粥一起遞給她道:「童奶奶先請回罷,若是教人上去說我讓你幫忙就不好了。你看著小寄姐一點兒,休教她出門,也省得這幾個姐姐們為主人出氣。」
童奶奶道了謝回家,就見女兒站在桌前擺了碗筷等她,將盒子揭開道:「這是才蒸好的包子,快趁熱吃罷。」
小寄姐隨手拿了一個咬了一口道:「什麼好的,裡邊還不是肉餡呢。」
童奶奶氣極,將手裡的碗放下道:「如今你深宅大院裡住著,吃不愁穿不愁,說了那麼些話,人家也沒有認真跟你計較,還想怎麼著。」
小寄姐道:「我不是賣給他們家了麼,不吃他的穿他的,我傻呀。」
童奶奶罵她:「死妮子。若不是你受不得人家激賣身契上畫了押,咱們說些軟話兒,已是回京去了。」
寄姐笑道:「回去還不知落在哪個手裡不得好死呢,我瞧這個薛素姐也是紙老虎,說不定我哪天翻了身就在她上邊。媽你不是常說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麼,我就先吃這苦罷了。」
童奶奶見這個女兒不可理喻,必是前兩年跟小秋姐一處學壞了,氣道:「你在這屋子裡。休出去討罵。」自己氣得頭痛回裡屋睡著去了。
小桃花當時教薛老三唬住,等回屋梳了頭洗了臉,想了半日還是不放心,就輕手輕腳溜到寄姐窗下偷聽,聽了這些好話,就忙忙地報與素姐知道。素姐聽了面上雖還帶著笑說道:「怕是隔得遠些聽錯了罷。」心裡恨不能將小寄姐碎屍成段。只是她依稀還記得書裡那位折磨死了一個小丫頭差點見官的故事,不好無緣無故下得手,更不能讓她在狄家出什麼事。畢竟狄希陳與上司不合,若是人家送來的人有什麼不好,就教人家捉到錯處了。想了半日,還是先由著這個小桃花與她鬧罷。便笑道:「她是新來的,萬事你且讓著她些,說不定哪天攀上高枝兒,做了狄奶奶、薛奶奶都說不定呢。看各人造化罷。」
小春香站在邊上,聽素姐這樣說。意思是要看笑話了,還怕小桃花聽不明白。也笑道:「我聽說三舅爺以前常往後門外頭不知道哪一家去,也許喜事就近了呢。桃花姐要不要去認認門。將來怕也是姐妹。」
待小桃花變了臉色忙忙走開,小春香就跟素姐說:「那個童氏也太不像話了些,大嫂你忍得我可忍不得。」
素姐笑道:「誰瞧得上她那樣兒呢,不過她是吳大人想找麻煩的一竿槍罷了。在外邊與咱們名聲有礙,當初我又不好動手收拾得她,怕人家說咱們強搶民女啦什麼的。老天開眼教她自己送上門來,還傻乎乎真寫了賣身契。先看好她,休教她近你大哥與九少爺的身。待過些日子吳大人丟開手。咱們尋個人嫁了她罷,就無事了。」
小春香因素姐提到小九。就有些不好意思,丟下梳子道:「大嫂好好的又拉扯上我做什麼呢。」
素姐看了她笑了半日道:「那童奶奶可是十分有心想要你地九少爺做女婿的,不然我去說合說合?」
小春香呸了一聲道:「那個名聲兒在外,誰家肯讓她進門,還不如小桃花呢。」
素姐搖頭笑笑,其實她心裡早就煩了,照她第一時間的反應,最好衝上去抽那個小寄姐幾十下耳光,再吊起來打一兩百下,然後賣到妓院去方解氣。只是換了現代社會,做小姐的想要嫁人還不難,肯吃軟飯的不少。這樣的古代社會,她雖不曉得多少民生疾苦,也做不來草菅人命地事,所以事事小心,時時在意,怕自己痛快行事卻給別人帶來一生的悲劇。古代人納妾是理所當然的事,若換了隨便哪個,只怕在船上就順水推倒了,然後妻妾表面上歡喜,背地裡互掐,也這麼著過了一輩子。只是她心裡總有些擔驚受怕,她們穿越到古代來,並沒有什麼高門大戶的靠山,一步錯步步錯,若不是運氣好當個小官兒,只怕掙了幾兩銀子也教人家搶了去。
待到吃早飯時,素姐就當了丫頭的面故意對狄希陳道:「你可當心了,聽說小寄姐要吃得苦中苦,做我頭上人呢。以後離她一百步遠就繞開,我怕她沾了你的氣味就敢跑來跟我說她有了。」
狄希陳笑道:「不敢不敢,你將她安在不順路的後院,一個月不洗澡也就三步遠吧。倒是當心你家老三,好老實的人麼,才來幾天就拐了我家一個人,千萬讓他將這個拐了去。」
素姐笑道:「你家不要的,就想著丟我娘家來,好讓她回去跟你妹子吵架麼?」
狄希陳因素姐這樣說,心裡就有了防備,進來出去身邊總有人跟著,就是小九知道了緣故,笑了半日,也跟小板凳兩個形影不離。一大家子人冷眼看小寄姐跟了狄希陳十來天,又教小桃花明裡暗裡盯著她嚴實,走近幾十步地機會也沒有,還是童奶奶最後知道了,一把將她拉了回家關在房內不許她出來丟人現眼,狄希陳才長吐一口濁氣。
這一日本是居委會大媽開會的日子,因過了午時還沒人來請,素姐樂得在家與女兒一起讀書。就聽見隔壁吵了起來,他家隔幾日總要鬧半天地,大家都習慣了。誰知小春香住了筆道:「平常總要大半個時辰的,今兒倒快。」站起來就跑到後門去看,就聽得一個楊家地丫頭棠裳敲門,忙開了門引她見素姐,那個棠裳道:「我們家大人剛才被布政使司傳了去說話。聽說要摘成都府還是成都縣的印,我們奶奶教你們快收拾些,將細軟零碎都藏起來,經了那幾人的手,就什麼都沒有了。」
素姐吃了一驚,一面叫人前邊尋狄希陳與周師爺捎話,一面就忙亂著收拾金銀細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