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希陳也自思量,總覺著童奶奶來的蹊蹺,平常小寄姐見了他手中的東西,要了去的也有比這盒粉貴得多的,也不見童奶奶來打個花狐哨。思來想去,雖然當初那本書他也看過,可是淹沒在無數書本裡,實在是沒有什麼印像。若是讓他寫信回家問素姐是不是有這麼個前世定的小老婆在京裡等著他,名字叫小寄姐,還不如讓雷劈死呢。看那童***態度,怕也是不想讓小寄姐有什麼心思的。就是那小寄姐,不過十四五歲的小姑娘,人是潑辣些,又哪裡會有什麼心思,不過愛沾小便宜罷了。更何況自己也不是中年怪大叔,對這樣的小蘿莉沒有什麼邪惡想法,罷罷,還是遠著些罷,也省得素素一衝動把自己閹了。
狄希陳抱定了明哲保身的主意,出門的時候就多了。便在家,也拴了他這邊院子的門,囑咐了管家們若是只有寄姐一人過來,就說他睡下了,不准開門。
這一日清早就下雨,狄希陳不好出門,便搬了桌椅在簷下,要看看雨景,藉著天光給素姐寫信。正寫到得趣時,有人敲門,狄九強聽見是童奶奶聲音,忙開了門讓她進來。
童奶奶也是見天下雨,在家無事,過來與狄希陳閒話。她見狄希陳桌前一疊寫滿了字的紙,笑道:「我來的不巧了,原來狄大官人有正事。」
狄希陳倒不好意思起來,收了字紙,道:「給家裡寫封信兒。」
童奶奶羨慕起來:「狄大嫂原來識字呀。」
狄九強捧了茶上來,就接話道:「原來也不識字的,都是俺大哥教的。」
這話說得狄希陳臉都紅了多半邊,當年高考,素素比他多十來分呢,人家可沒他那麼拚命背過書。忙道:「賤內因管家,不過略識得幾個字,認得家書,記得帳罷了。」
童奶奶感歎道:「認得字,記得帳的男人又有幾個?想來大嫂必是極能幹的。」
狄希陳還要謙虛,狄九強在一旁又接了過去道:「俺家大嫂能幹著哪,全家大小事,沒有她調不勻的。俺家還有個琉璃作坊,都是大嫂管著。」
狄希陳看狄九強越說越不像了,喝他道:「這茶都涼了,換盞熱的來!」說得狄九強灰溜溜退下,走到廚下與眾人道:「我誇大嫂也有錯麼?當著客讓我下不來。」
眾人都笑話他:「別以為改姓了狄,就是人上人了。有當著客說主人怕老婆的沒有?」說的狄九強拍頭道:「我是傻了不是,怎麼想起來說這個?」忙另煮了茶送上去,童奶奶已經走了。狄希陳又鋪開紙在那裡奮筆疾書。他看主人臉上還帶著微微笑,就將茶鍾擱下。
狄希陳聽到聲音,道:「你收拾下,去騾馬店雇個頭口,明天早上送東西家裡。要捎什麼,我信裡寫得都有,也沒有什麼話要帶。」狄九強不知道主人是因為他多嘴要打發了他,很是高興有這麼個肥差,樂得也不順著簷下走,衝到雨裡一邊跳一邊叫俺要回家嘍,倒叫廚下眾人聽得好笑。
狄希陳聽了他這話,更是想家了,出來了兩三個月,馬上就到夏天,可是如今跟一群山東的大老官兒們混在一起,今日你家吃酒,明日他家賞花的,在他看來又浪費時間又浪費金錢。只是國人拉關係,從來少臨時抱佛腳,都是這般小火慢煮,這古代人講情面,倒比現代人強多了去,銀錢少些只要功夫做到了,事也能辦得成。想到這裡,只得又加上幾筆,囑咐素姐小心身體,不要接上信就叫人上京來,差不多七月底,使個人來罷了,到了過年再使人來,他好有借口回去。
另命將自家的葡萄酒裝十來壇送來,有個官兒八月做壽,正好送他。
這樣寫了又寫,總也捨不得停下。直到狄九強咧著大嘴巴來回說要將帶回家的東西裝好了明早好走,才放下筆來。兩個人動手,將各樣東西裝了箱子,上了鎖匙,又將鑰匙封進信封裡,拿個拜匣裝了叫狄九強明日放在懷內。
狄九強想念家裡新娶的媳婦,一路走得飛快,不過四日就到了明水。素姐聽說丈夫有信回來,便如天上落下個活龍來,也不要人扶她,自己走到前邊,問狄九強要了信,便扯開來一行一行看。看到一半,狄婆子在內也是急得不了,命人叫她進去。
素姐忙進去坐在床邊,撿些能說的,好玩的讀與狄員外與狄婆子聽。好在這一家子只有自己一個識字的,那些肉麻的想你啊,親你啊之類的話不怕別人看到。讀到狄希陳說買粉,那夥計說粉好吃,一家子都笑個不了,狄婆子笑罵道:「這個小陳哥,還是這麼不老實。買個粉兒都有這麼多笑話兒。」
素姐念完了信,看眾人都坐著,就是抱著小翅膀的奶子也坐在腳踏上,唯有調羹一直站在床邊,心裡有些看不上,便說怕有什麼東西潑灑了,還是要趁早撿出來,告了個罪,便回自己院子裡去。調羹知機,借送她,也走了出來。
兩個便站在角門邊說話兒。
「你也太小心了,坐坐又何妨?」素姐笑道。
「大嫂屋子裡都坐不得,何況娘屋子裡。」調羹也笑道:「妾算是個人呢?娘對我算是極好的了。我自己也要知道進退。」
素姐點頭,又道:「我也是妾生的,很知道你的苦。我媽來了無事都要訴幾天苦的。」
調羹道:「龍姨是個有福氣的,生了四個兒女,個個出息。我們這個種子,才這麼點子大。」
素姐心裡也酸,可憐天下父母心,調羹比自己生母龍氏還要可憐,自己母親有了四個兒女,正室又無出,拿著都當親生孩子待。狄婆子總看小翅膀是根刺,雖不至於撥了他,也不怎麼待見。其實又何必,就那麼點家產,便是都給了小翅膀又何如?有本事自己掙了錢花,不靠祖上的財產過日。存了這個心看調羹,倒覺得她可憐多過可恨,不趁狄老員外活著,手裡多拿著點,將來老的去了,她們母子就艱難了。
想到這裡,她便對調羹道:「小翅膀總是親兄弟,你且放寬心罷。你待娘總是誠心誠意,她心裡也是有數的,不過是面子上下不來罷了。」
調羹沒想到素姐這般說話,眼淚都流了下來,怕人看見,趕緊擦了道:「待飯時了,我去做飯,小全哥說了今天要吃餛飩的,就白菜豬肉的罷。」
素姐笑道:「也莫慣了他,說什麼就是什麼,還是依著娘,吃麵罷。省得分了兩起,倒叫人咬舌。」
到了屋子裡,見當堂放著只箱子,兩邊捆著夾板,春香跟秋香一個手裡頭拿剪,一個邊上擺桌,正等著她呢。
「你們兩個小猴兒,怎麼不自己開了箱子?」素姐就勢在邊上坐上,春香也不說話,笑著就剪了棕繩,素姐將鑰匙遞給她,開了箱子,便讓秋香一樣一樣撿出來放在桌子,桌上放不下了又擺到炕上。素姐因狄希陳將買粉說的活靈活現,便首先打開兩個錦盒,盒子裡上下兩層排著瓷盒,揭開了一看,一樣是白色的一股子茉莉香味,想來是擦臉的粉,那一樣顏色有淡紅有緋紅,嗅起來果然都是又香又甜,素素便將各樣都留了一盒,命春香收到自己的妝台抽屜裡去。又看其他的,撿出自己有用的,其他的都分了種類厚薄,打點送人,頭一份兒自然是巧姐。
因狄希陳說他要回家,素姐也不忙著命人進京,安心要靜等兩三個月後再叫他回來。
卻說巧姐,在薛家日子並不好過,薛夫人並薛教授都是老古板。薛如兼性格跳脫了些,便不如他長兄受得疼愛多。這幾年又不曾中舉,便有些寂寞之歎。生母龍氏是個糊塗人,見老三小冬哥都不曾上過學識字,眼見十六歲了,都不曾定親,日日在二兒子媳婦面前囉嗦,大兒子已是上了任去。小巧姐的養氣功夫不怎麼到家,又要敬她是個生母,忍得十分難受,見得嫂嫂相贈,收到東西,便藉著這個機會回家。
薛如卞也高興,便送了她回家,因調羹日夜在狄婆子房裡服待,巧姐不待見她,請了安就移步素姐這邊來。
素姐正在窗前守著小全哥描紅。屋子裡靜悄悄的,因窗子正中間一塊一尺的地方換了玻璃,便顯得極亮堂。他們小兩口進來時,素姐正說小全哥呢:「坐直了寫,寫字兒不許描,一筆下去,不許倒回去。」
薛如兼笑道:「姐姐一向可好,」又從懷裡掏出個青杏兒給小全哥玩。小全哥看母親點頭,站起來衝著舅舅舅媽行了禮道過謝,又爬到桌上去寫字兒。素姐看巧姐有話說的樣子,便讓他們到後邊院子葡萄架下坐。
秋香將吊在水井裡的茶取了一壺送了過來,巧姐自己伸手倒了滿滿一鍾喝下,方才道:「還是在家好。」
素姐看薛如兼臉上就有幾分不大好看,忙道:「喝了這鐘,歇會子再喝,雖然一時舒服了,回家肚子痛。」
薛如兼也道:「她就是這麼個脾氣兒,不扳倒了喝光,就不是牛了。」
巧姐與素姐聽了都笑起來,巧姐趕緊給他也倒上一鐘,他一揚脖,一模一樣倒了下去。
素姐就笑道:「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這話真真一點不假的。」
薛如兼看巧姐半日也不給姐姐倒茶,便要自己動手,素姐忙攔他:「我方才吃過了酸梅湯,並不想吃這冰涼的東西。」
薛如兼便不再說話,素姐看小巧姐也不吭聲,就奇了,問他們道:「你們平常最是吵不過,今日是怎麼了?」
巧姐想說話,卻被薛如兼使眼色攔住了。素姐想到薛如兼來看外甥,只帶個青杏兒,也料到三兩分,便道:「可是缺錢使用?」
巧姐忙道:「不是不是,我的嫁妝一分錢沒花呢,哪裡少錢使。」
素姐笑道:「那不是我家,我會不知道?媽前幾日來就說了,說老大做個官兒,家裡搜刮的乾淨,就想不到給老三娶門親。」
薛如兼接口道:「媽也是糊塗了,老大做官,撈了錢來不是大家使麼。老三不爭氣,不肯讀書,如今游手好閒,哪家肯將女兒嫁他。偏日日夜夜在我們面前說個不了。」
素姐想了半天,方道:「也是銀子逼的罷,說起來,爹娘對咱們四個都是一樣的。」
又半日方道:「我來想方兒罷,總不能放著哥哥姐姐大把掙銀子,叫弟弟妹妹們受氣。」
巧姐心裡過意不去,道:「嫂子,我的嫁妝也不少了,大不了換了銀子給老三娶個媳婦吧。」
素姐笑道:「你那些留著吧,我這裡各分出一分兒與你和老三,不是什麼大事,也叫你在家說話硬氣些。」
薛如兼沒想到素姐不跟狄家商量,與自己也罷了,居然還要與老三,忙道:「我們無妨,倒是與老三的是正經,只怕媽在家說話硬氣了。」說著生氣,看得巧姐又笑了。
素姐便道:「你哥是最大方不過的人,又是自家妹子。我早盤算著呢,不單你和老三,就是小翅膀,我也要分他一分。」
巧姐便不高興,正想說他是小老婆養的,沒什麼要緊,又想到薛家四姐弟都是龍氏所出,便閉了嘴。
素姐想到了就去做,命收拾西院兒與他們住幾日,自己去與公公婆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