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營壘駐紮的地方是個緩坡,兩邊為高一丈左右的堤面楚兵想上岸只有踏過營壘防線這一條道可行。緩坡的寬度不大,營壘距河道的距離也不長,這麼一塊地方僅可容一萬人馬駐足。當楚兵蜂擁而下,人擠人往對岸沖時,營壘中的漠北軍似是抵擋不了如此密集的攻擊,且戰且退,防線終於被破。
此時,楚軍有十萬人馬已登上岸,追著敗退的漠北軍猛擊,另有一半人馬尚聚在河道裡等待著登岸。河道中人頭攢動,擠的是水洩不通,人流很自然的向兩邊延伸排成很長的一條長龍,就如河道中正奔流著鋼鐵洪流。
「不堪一擊!」鍾離昧仰頭大笑一聲,將身上披風往身後一甩,伸出一掌向前一展,道:「神仙,請隨我一同過河,此次繳獲任憑索取!」
「哦哦……請……請!」方士也把手往前一展,面露微笑做了個請的姿勢,跟在鍾離昧身後向河道走去。鍾離昧是個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有身份的人行走做事總會擺譜,自是不能跟普通士兵將領那樣順著陡峭堤岸就衝了下去。他並未刻意的要求,有眼色會拍馬的人早就想好了巴結的手段,在他要下堤岸的地方臨時開挖一道階梯,上面鋪設猩紅色的毛毯。
鍾離昧順階而下,走在毛毯上邊的感覺甚好,不像是去指揮千軍萬馬與敵決戰,倒像是剛剛受了霸王地封賞行走於大臣們嫉妒羨慕的眼神中。台階一共分四段。每段為九階,各段中間還有一個一丈見方的平台,以便走在上邊的人能夠停下來歇歇腳。
下了第一段台階,鍾離昧暫時停了下來。他有些喘不過氣來,即將到來的大勝讓他激動無比。按說以鍾離昧今時今日的身份本不該如此激動興奮,怎麼說他也歷經大小數十戰。親手斬殺地頭顱沒有一千也有數百,是經過風歷過雨見識過大場面的人,獨立指揮二十萬大軍與敵決戰以前也不是沒有過。可現在他卻興奮的不些不能控制自己,渾身上下都在微微發顫,雖然極力的控制著仍是不能制止身上鎧甲因為顫動而發出的響動。或許是因為這場戰爭有龍神相助的緣故,又或許對岸的敵軍主將是漠北王,不管什麼原因反正他需要暫時的停下來歇歇腳,不然他害怕在下第二段階梯時腳一軟摔個大馬猴。會鬧出破壞他光輝形象地事情來。
在這種緊張與激動之間還伴隨著興奮與害怕,鍾離昧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休會過這種感覺了,隱約記得第一次殺人時似乎有這種感覺。他回過頭去,發現跟在身後的方士有些不對頭,回頭的一瞬間好像看到方士的神情異常焦慮,眼睛朝西邊亦就是洛水河的上游瞟去。馬上,當他仔細看時方士的神情又自然起來,眼瞼下垂全身都充滿了笑意,一雙手左掌壓右掌放在小腹正中的位置朝他歪頭微笑。
一切都是那麼的自然一切又是那麼的坦然,以至於鍾離昧認為自己剛才一定是太緊張看花了眼產生錯覺。沒來由的去懷疑這個能招來龍神吸乾洛河水地神仙。他伸向腰間寶劍的手順朝鎧甲上擺拍打兩下,笑道:「神仙,我看你能做個奉常,今後天下祭祀祈福的事情全得交給你來操辦!」
「謝大將軍好意,可我們修道之人最是不能有所束縛,所喜歡的是自由自在過著閒雲野鶴的生活。將軍只需把答應我的黃金賞賜給我。你我以後便再無牽扯,各自過各自地生活。」
「哦,一定,一定!」鍾離昧點了點頭,回頭抬腿繼續往階下走去,才下一階台階心中一驚,暗道一聲『不妙!』
他沒見過真正的方士是什麼樣,這個不請自來的方士是他平生所見的第一個方士。不過從道聽途說中他以為所有的方士正如這個方士自己所說的那樣,是不能夠有所束縛要過閒雲野鶴的生活,尤其是這種得了法的方士應該道骨仙風,視錢財名利為糞土。但。就在剛才他轉頭地時候卻看到這個方士左掌壓右掌卑躬屈膝的歪頭對他微笑。
這絕對是個典型的僕人伺候主子的姿勢,大戶人家地奴僕是這樣,將軍帳內的親兵是這樣,皇帝身邊的宦官亦是如此!
「他究竟是誰?」鍾離昧心中暗道,正要拔劍回頭斥問,西邊傳來『隆隆』巨響,如山崩,如地裂,如萬馬奔騰,如夏季突來的暴雨雷鳴。極目西眺,他所能看到的是一股黑色東西沿著河道迅猛而來,等到那股東西來的近了,顏色變成黃濁色,發出驚天動地的嘯叫撲面而來。
「發水了!」河道內的兵卒大呼大叫,臉色恐懼的有如見到天底下最可怕的怪物,手腳並用向兩邊堤岸爬去。面對突如其來的大水,他們的腳步顯得太過緩慢,來不及登到高處便被巨浪捲入水中,被無情的沖走。猶如一條黃濁色的巨蟒,不停伸出怕人的紅信,把人捲住吞下肚裡。
十萬兵卒在瞬間被大水所淹沒,河面稍稍平穩下來後,從河底翻湧出各種姿態的死屍以及苦苦掙扎的兵卒。
水已漫到鍾離昧的腳下,離他不過三階台階,一波浪拍打過來,濺起的水花澆了鍾離昧一個透身濕。他的鼻子一抽,也不知是淚花還是水花迷了他的雙眼,讓眼前的一切東西都顯模糊不清。
「好奸賊,讓我上如此惡當!」鍾離昧怒罵了一聲,拔出劍轉過身去,一團東西向他砸來。他也顧不得去分辨砸來的是何東西,挺起手中的劍就刺了過去。
河水鋪天蓋地的漫來,方士長舒一口氣,暗歎總算完成了李信交待下來地第一個任務。十萬生靈瞬
水所吞噬。他也如鍾離昧一般被眼前的場景完全驚二個任務——斬殺鍾離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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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離昧的一聲怒罵使得方士從夢中驚醒,不等對方完全轉過身來,已從左手袖裡抽出匕首飛身撲了下去,在劍刺入他的左邊胸膛時他亦同時把匕首對準對方心臟的位置刺了下去。
四周亂糟糟的一片,有大水地滔滔聲。未死兵卒的呼救聲,岸上兵卒的喊殺聲。然而那一刻,這些聲音就如被冰急凍後停頓下來,四週一片死寂,方士所能聽到只有鍾離昧手中劍劃破空氣的撕裂聲,劍刺入胸膛的悶響以及劍從後背刺出的破膛聲。當他把匕首刺入對方的胸膛,聲音開始豐富起來,他聽到了兩人氣喘如牛的呼吸。血順著劍尖匕把滴落在地上時地『叮咚』聲,聽到兩個人如鼓擊的心跳聲,只是那鼓聲越來越弱。
兩人如斷翅的雄鷹扭打在一起,從階梯上直飛而起掉落在洛水河裡,砸出一個偌大的水坑濺起無數的水珠。四周亂糟糟的聲音又在方士的耳內響起,他聽到鍾離昧對他大喊:「為什麼?這是為什麼!」同時感覺到衣領被鍾離昧拉得越來越緊,讓他喘不過氣來。
水湍急的向下流淌著,因為流血過多方士覺得全身飄飄然就像飛到了空中,或許四肢被水緊緊包裹的緣故,他感覺自己快融化在空氣裡了。不知飄了有多遠。他睜開眼,天空很藍,太陽很亮,就像小時候在谷田里嬉戲玩累後躺在草地上看藍天時一模一樣。
鍾離昧拽緊他衣領的大手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鬆開,方士在水裡艱難地翻了個身,發現自己所以到現在沒死是因為自己的頭始終枕在鍾離昧的身上。而鍾離昧身下又疊摞著許多的楚兵屍體,兩人才沒有沉到河底。
鍾離昧的四肢僵硬,虎目圓睜滿臉的不服與疑惑。方士伸出右手,把鍾離昧死不瞑目地雙眼合上,又轉過身仰臉看著藍天,良久後歎道:「誰讓你我各位其主。」他閉上眼,有兩道清淚從眼角流出,喃喃了一句:「媽媽。我想回家,我想吃你烙的大餅。」
主將被殺,十萬後援兵馬盡淹洛水河中,急著潰逃的敵軍突然有如神助。回身士氣高昂的衝殺起來,四周也不知從哪裡冒出從多的漠北軍,將他們團團圍住。
主將死,後援亡,退路被截,陷入敵軍重圍。入此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的困境,楚兵哪還有一絲的鬥志,紛紛繳械投降。有些不願投降拚死抵抗的,又哪是如狼似虎地漠北軍對手,不是被無情的刺殺就是被趕入洛水河中淹死。
大勝,絕無僅有的大勝,想想算算這還是李信自與項羽開戰以來所取得的第一次大勝。漠北軍中無不洋溢著大勝後地喜悅,每一營都飄著酒肉仙氣,還從營裡不時傳出兵卒們開懷的大笑。
「大王,為何不乘勝追擊拿下虎牢關,而要把兵馬暫駐在此處?」大帳中,懷抱一個酒罈已有八分醉意的衛尉韓敬道。
「不急,不急!俗話說心急吃了不熱豆腐,一嘴吃不成一個大胖子。我們此戰一氣吃下項羽二十萬人馬,總得讓兵卒們好好樂上幾天,養精蓄銳才是關鍵。再說,新俘的楚兵還沒完全消化,此時出擊有後顧之憂啊!」李信笑道。其實最重要的原因他並沒有說出來,他在等一個機會,在等項羽離開成皋趕往彭城的機會。
「我們此戰勝了項羽二十萬人馬,斬殺大將鍾離昧,有如斷了項羽的一膀一臂。怕就怕他要是一驚之下逃返彭城,今後再想殺他可就難了!」英布擔憂道。妻兒被殺,看似是周殷所為,追根究底罪魁禍首乃是項羽,他怕項羽經此大敗退回楚國,為妻兒報仇就遙遙無期了。
「項羽若逃回彭城,那他還是項羽嗎?」李信哈哈一笑,道:「你放心,項羽一定不會逃回彭城的,就算暫時壞,那也是去找彭越的麻煩,過個一月有餘終究還是要回來的!」
「大王好計策!」陳嬰站起身,搖搖晃晃走到李信身邊,舉樽道:「有幸跟隨大王是我們的福氣也是我們的運氣,我敬大王一杯!」
李信對碰一飲而盡,道:「你知道我的計策?」
「大王破敵二十萬,斬殺楚丞相鍾離昧等於斬了項羽這頭老虎的一隻前爪。等項羽回去救彭城,破成皋占敖倉又如斬了他的另一隻前爪,沒有兩隻前爪的老虎可怕嗎?沒有兩隻前爪的老虎連病貓也不如,如此大王可盡破項羽兵馬。可是,臣擔心……」
「你擔心什麼?」
「臣擔心東邊的那頭老虎,如果兩頭老虎走到一塊,大王那時可就……」陳嬰頓了頓,道:「大王,人無傷虎意,虎有吃人心啊!」
「你很聰明,可有時候聰明並不是一件好事,尤其是說出這種沒有根據有傷兄弟和氣的話來!」李信含笑道,像是在開玩笑,又像是在暗暗警告陳嬰。陳嬰一愣,尷尬的笑了兩聲,道:「臣明白!」退回座位坐下。
「報……張良張大人求見!」一名親兵入帳道。
「這個張良,身體本就不好,讓他回洛陽休整就是不肯!既然來了讓他進來吧!」李信腳步不穩的站起身,衝著挑帳入內的張良深深一躬,道:「張大人,你獨守『陽』數月辛苦了,寡人在這裡給你行禮了!」
「萬萬不敢,真是折煞小臣了!」張良快步走到李信身邊,一邊輕輕咳嗽,一邊把李信扶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