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的脾氣變得很壞,從曹陽城退出後的他與之前相比人。他的溫文爾雅不見,時常掛在臉上的微笑也不見了,一天到晚都黑沉著臉,不管與誰說話都是凶巴巴的,嚇得那些將領們誰也不敢再上前說上一句話。
「關門!」周文怒喝一聲,守在縣衙兩側的兵卒將吱呀作響的大門關上。門外尷尬站著的將領們訕訕的對著緊閉的大門笑了笑,紛紛離去,誰也沒有發現守城門的兵將與守衙門的兵卒並非是真正的楚軍。
經過曹陽的大敗,周文明顯感到自己一下子老了許多。又經連日連夜的逃亡,他的精力已被耗完,拖著疲憊的身體,就如一個行將朽木的老者蹣跚的朝寢室走去。
他半躺在榻上,回想起這段時間的經歷,跟做了個夢一樣。陳勝起義之初,他原是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只知窩在家裡讀書,走到街上沒人會知道他是誰的普通人。陳勝起義之後,在種種機緣巧合之下他成了將領,率領著大軍西進攻擊秦都,一下子變得不凡起來。他以為自己會攻下秦都,以為自己會成為開國的最大功臣,以為自己能解救苦民與倒懸之中,可是這一切來得快去得也快。就如一個本身窮得叮噹響的賭徒,一下子贏了許多錢,正當籌劃著等天明之後靠這些錢去把自己的生活好好改善一下,天意偏要弄人,一瞬間又輸了個精光。不光將贏的輸掉,就連借來的本錢也都輸光,翻盤已是無望,又欠下一輩子也還不完的賭債,似乎除了死可以一了百了之外再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他半死不活的靠在榻上哀聲歎氣,閉上眼任由兩道淚爬滿臉頰,大約過了一刻鐘的時間伸手抹了把臉上的淚水,睜開眼卻發現榻前站著一個人影。
周文被嚇了一跳,伸手欲取腰間佩劍,摸了個空後想起佩劍已被怕他自殺的將領收去。他雙手撐著榻面盡量往後退去。當退到無法再退之時停了下來,一邊細細打量來的人是誰,一邊問道:「你是誰?竟敢擅闖我的寢室?」
來地是個穿著楚軍將領服的青年,站在那裡很陽光的衝著他笑。周文覺得這人很面熟,一時又想不起在什麼地方見過。
進來那人並沒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很自然的走到榻前坐了上去,笑道:「你就是周文!我想跟你聊一聊!」
來人的大膽讓周文十分的吃驚,神情間的自恃無恐又讓他猜不透這人到底是誰,不過最少他能肯定此人並非他的下屬。又問了一遍:「你究竟是誰?」
「周將軍好壞地記性。你我在曹陽大戰兩天,這才多長時間沒見就記不起我了?」
「原來是你!秦軍先鋒大將——李信!」想起面前坐的是連敗自己兩次的秦軍將領李信,周文反而無比放鬆下來。豎起拇指道:「了不起,真叫周某人佩服地五體投地。」
「佩服我?我有什麼好佩服的,只不過僥倖的贏了將軍兩次罷了!」
「李將軍軍事上的造詣頗高,但周某人並不佩服,連敗你手兩次只怪剛開始的勝利來地太過容易。讓我自負起來看不破迷局。若一開始便遇上將軍這樣的對手,誰勝誰負還不定呢!我佩服的是將軍的膽氣,外邊有我三萬人馬,你就不怕命喪池嗎?」
「有你在此陪我,外邊就是有三十萬人馬又能奈我何?」李信側躺於榻上,頭枕手臂看著周文道。
「你這是在要挾我?」
「不。我只是想跟你聊聊!」
「聊聊?只怕沒有這麼簡單吧!」
「當然不止聊聊這麼簡單,最主要的是想求將軍一事,希望將軍可以成全我!」
「這事我不能成全你,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我還沒說所求何事,你怎就知道不會成全我?不如聽聽我所求何事,再做決定不遲!」
「你要求何事我心知肚明,這事決不能答應你!就是死也不能答應你!」
「哦,你真的知道我求何事?」
「李將軍所以能先我一步趕到池並藏於縣衙之內。想必憑借地是那一千快騎。將軍騎兵的能耐我在戲城早已見過,若將軍不是連夜趕來澠池而是追著我的三萬潰兵窮追猛打,此時我只怕已全軍覆滅成為孤家寡人一個。可將軍放著潰兵不擊,遠巴巴的跑來池設下埋伏,這不是明罷著要拿下我逼著三萬敗兵投降,生俘他們嗎?陳勝對我有知遇之恩,我連敗
無法報答他的知遇之恩,又怎能將他辛苦得來的兵卒你?」
周文的一番話讓李信大有驚為天人之感,周文與蕭何、韓信一樣都屬於最聰明的那類人,別人地想法算計在他們面前都無所遁形。這讓他起了收服此人之心。笑了笑,道:「不瞞你說。澠池的四座城門都在我的掌控之下,你那三萬人馬居於城內有如甕中之鱉,只要我願意隨時都可以將他們剿滅。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如此做也是為了他們的性命考慮,你再想想回答不遲?」
「這事勿須再想!人生下來就會經過死亡這道檻,這是生命的必然經歷,他們身為戰士死在戰場之上也算死得其所!我很樂意看到他們被你所殺,這是他們的榮譽也是我的榮譽。」
周文坐在那裡有如臨刑前的囚犯,死志已決。李信看著他,心中的敬意油然而生,不再輕浮的臥於床榻,坐直了身問道:「我能收買你嗎?人都有一個價錢,說說你要降我需要什麼樣地條件?為軍,我可申明陛下任命你為統管十萬大軍的大將軍。為政,天下地郡守任由你來挑選。」
周文搖了搖頭道:「武臣可以收買我,韓廣可以收買我,你不能收買我。對於你來說,我是無價的,只因我們不在同一條道上。」
「其實……」李信遲疑了一下道:「其實我們也算是在一條道上走得兩個人,我雖為秦軍大將但絕不是那種一心一意為秦效力的死忠之臣。按說,我與你們楚王陳勝也算相交多年,彼此之間多有些聯繫。只不過他走的是與秦直接對抗,而我則在等待一個時機。」
「等待一個什麼時機?一個稱王的時機?」
李信曬曬一笑,算是默認。
「謝謝將軍對我的信任,能將這些告訴我,不過我以為將軍的想法竊不可取。如今將軍下轄十萬大軍,又俘我六萬人萬,若將軍與我合兵一處,二十萬大軍必可破十萬軍,接而進咸陽拿下胡亥,將軍被封為秦王也是不可能的事情。這樣好的一個時機將軍為何視而不見?反而要幹這樣的兄弟相殘之事?」周文問道。
這樣的時機李信不是沒有看到,但九原郡經營多年傾注了他所有的心血,如此干將會把他的心血毀於一旦。再說,他的心又豈是一個秦王能滿足的?助陳勝推翻大秦,那時名份已定,他又如何去滿足他的野心?「我那十萬大軍多是秦囚,都受了胡亥的大恩方脫囚為兵,現在反秦只怕掌控不了他們。況且九原等地還屯有秦軍精兵三十萬,這些都是歷經大戰的勇士,我們焉是他們的對手,貿然反之只會壞事!」
「李將軍何需諸多借口?」周文盯著李信的眼睛笑笑道:「將軍若不是用言語騙我,就是有更大野心,不滿足於僅僅為一個王。我瞧將軍的眼睛,將軍不似是在用言語欺騙於我,而是有稱帝的野心,如此我願隨將軍立大業!」
「你真願助我?」李信有些不信的問道。
「我又豈敢騙將軍?將軍稍待,我這就去寫手諭,命三萬殘兵降了將軍。」周文下了榻,找來筆墨在一段白綾上書寫手諭,寫罷蓋上大將軍的印信連印一同遞給李信。
「周將軍,從今往後你便是我的大將軍。現在還不能明反,我會把將軍與將軍的下屬秘密送到九原,你先屈就在那替我養一養兵。等待時機成熟之後,天下便是你我的天下……」李信一邊看著周文寫下的手諭,一邊說道。身後傳來一聲悶響,好像什麼東西撞在了牆上。他回頭一看,原來是周文撞壁自殺,人已倒在血泊之中,眼看已是不救。
「你……你這是為何?」
「我知道,楚王如今已是強弩之末,天下的局勢不是他所能控制得了的。我也知道,憑藉著將軍的才智與勇敢,將來的天下是將軍的天下。但……一臣不伺二主,陳勝對我有恩,我不能作對不起他的事,就請你成全我吧!」……
周文就這樣死了,直到李信收俘了那三萬殘兵,棄城向敖倉趕去還是沒想明白好好的周文怎麼說自殺就自殺,死的是那樣突然,又好像那樣的必然。他不知道,早在他率軍破曹陽之時,周文已經存了死意,把殘軍交給他之後,覺得再無什麼牽掛也就死意再燃撞壁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