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想都沒想的把詔書遞了過去!
蒙恬順勢靠著牆坐下,將詔書看得很仔細,看了很久。
李信站在那裡用眼角的餘光瞥了一眼,詔書寫得不是很長,大約也就百來字,按說掃兩眼就能看得明白,根本不用看太長的時間。他暗自思量:或許是因為詔書關係著蒙恬的命運,所以蒙恬才會看得如此久,仔仔細細、逐字逐句的去揣摩上邊寫著的每一個字。
李信不知道蒙恬還要看多久,挨著蒙恬坐下,兩隻眼睛盯著對面牆壁上掛著的一盞羊油燈。無論從哪個角度看,他似乎都將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那盞羊油燈上,其實他根本沒有在看燈,而是不斷的問著自己:蒙恬看完詔書後若不自殺,他是否真能下手送蒙恬一程。
歷史上扶蘇是不是因為假詔而自殺,他不知道。蒙恬是不是在扶蘇死後沒多久也被趙高逼死或是暗害死,他也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始皇帝死後,胡亥登基,趙高專權,然後陳勝吳廣因誤了行期便在大澤鄉起義,再往後天下開始大亂,郡雄四起。如今歷史還朝著他知道的方向發展著,唯一要等的只剩下大澤鄉起義了。
蒙恬如果不死,有一種可能的情況是他親自帶領三十萬大軍攻打咸陽,殺了趙高、李斯這等佞臣,逼胡亥退位立子嬰為帝。還有一種情況是蒙恬擁軍自重,在陰山一帶與朝庭形成割據對恃的場面。根據多年來他與蒙恬交往的經驗來看,後一種情況出現的可能性不大,前一種情況倒是十分的有可能,如果出現這種情況天下又是怎樣的狀況?
或許陳勝、吳廣依然起義,劉邦、英羽依然發跡,然而秦軍的三十萬裝備精銳會很快的,以摧枯拉朽之勢將劉邦、項羽這等烏合之從打得潰敗。他作為三十萬大軍的將領,勇立戰功,封候拜相!然後……
然後會怎樣?他是否能用他不同於古人的思維來改造這個朝代?只怕是不能吧!自古以來都是天下定。良弓藏、走狗烹。太多地歷史教訓告訴他,漢立後韓信的下場或許就是他的下場,如果不想得到這樣的下場就只能裝聾作啞告老還鄉。等天下定的時候,也是他失去所有權力的時候,到時用屁股想都知道他的那些想法根本不可能實現,他會像一隻年老膽小的烏龜一樣,將四肢與腦袋縮回龜殼之中礙礙無為的等待老死地那一日,而那些想法則會成為他一生的懊悔。或許還有一條路可走,就是等蒙恬死後成為趙高那樣專權的人物。把皇帝玩弄於股掌之間,只是這樣一來會不會引起別人來清君側呢?
李信想起陪葬地那數百名年青貌美的嬪妃,想起修直道、長城的那些因勞累、疾病、折磨而死的犯人。想起家裡那些給了他們做人的權力,但他們都不敢要,整日活在惶恐不安裡地那些奴隸們,暗道一聲:「若是我能坐上皇位,最少再沒人會去陪葬。再沒人會累死、餓死、被活活的折磨死,再沒人像奴隸一樣無法掌控自己的命運。而要想坐上皇位,蒙恬就不能活著,天下就必須在胡亥的胡為下,趙高的治理下大亂方可實現。」他抬起頭,看到蒙恬緊鎖的眉頭。剛剛才狠下地心又軟了下來。
蒙恬就如一座沉重的大山壓得他喘不過氣來,有蒙恬在世的一日,那三十萬大軍就如懸在他頭頂的一把利劍逼著他老老實實做人,要想有些什麼非份之想,首先就得考慮一下那把劍掉下來有什麼後果再說。
理智的來說,他是多麼的希望蒙恬馬上就死,死得越早越好,死得越早對他越有利。情感上來說他又不希望蒙恬死。這麼多年的交往下來,蒙恬已與他的生活緊密結合起來,人生中猛然少了這麼個人,他怕自己會有些受不了。
「唉!」蒙恬歎了口氣,道:「你在想什麼?」
「沒想什麼!大將軍,詔書上寫著什麼,你竟看了這麼久!」李信淡然地一笑,道。
蒙恬張了張嘴,卻沒發出聲,將詔書遞給李信。道:「你也看一看吧!」
正如李信瞥那一眼所看到的一樣,詔書寫的很簡單。只有百來字。上邊的字跡很秀麗,一看就是出自李斯之手,其大意為:
蒙恬,你所犯下的罪行就如天上的星星一般多,數也數不過來,朕就不一一列舉了。如今你弟弟的罪行也牽連到你,朕念你家三代為將,為大秦立下過汗馬功勞,准你自殺。自殺之後,朕會給你風光大葬,你的子孫也不會因為你的大罪而受的牽連,你好好考慮一下朕地好心吧。
「蒙毅死了?」蒙恬問道。
「嗯!」李信點了點頭,把詔書卷起來遞還給蒙恬。
「他是怎麼死的!」蒙恬把腿伸開,捏了捏膝蓋。臉上地表情好像是在笑,仔細看來又像是在哭。
「胡給他下了一道詔書,他看完詔書就自盡了!」
「定的是什麼罪名!」
「聽說當初先帝有意立胡亥為帝,蒙上卿曾極力反對。因此定得是誣當今陛下名聲以及蠱惑先帝的大罪!」
蒙恬冷笑了兩聲,道:「傳位於誰,是先帝經過多年的深思熟慮方才決定的,豈是蒙毅能夠謀略的!誣當今陛下名聲?胡亥有個什麼名聲,除了吃喝便是玩樂,又何需蒙毅去誣!若不是趙高、李斯篡改先帝遺詔,他又豈能為帝?只怕蒙毅自殺這裡邊還有曲折吧!」
「大將軍英明!」李信朝鐵門處看了一眼,道:「我聽董翳說,蒙上卿接詔之後極力辯解,說並非貪生怕死不願奉詔自殺,而是希望皇上給他一個確實的罪名,讓他死得名符其實。傳詔的使者受趙高指使,不容蒙上卿再多辯解,一劍將蒙上卿刺死,對外宣稱蒙上卿自感罪惡深重,自殺謝恩!」
李信正說著,發現蒙恬看他的眼神有些不對,想起自己也是趙高派來的傳詔使者。有些惶恐的道:「不敢有瞞大將軍,臣來此處給您下詔,趙高也有吩
臣見機行事。」
「如何見機行事?」蒙恬問道。
「趙高吩咐臣,若是大將軍不願自殺,讓臣用綾、用毒、用劍,不管用什麼方法都要置大將軍於死地!」李信一邊說著,一邊把身上裝著的三尺白綾、下了鶴頂紅的毒酒、一把三尺青鋒短劍,依次從懷裡掏出。放於蒙恬腳前。
「你打算用哪樣東西殺我?」蒙恬目露凶光的問道。
「臣豈敢殺大將軍,臣準備救大將軍出此牢獄,回到九原郡糾集三十萬大軍。攻入咸陽殺了趙高與李斯,逼胡亥退位,立子嬰為帝。共保大秦萬世不易之基業!」
「蒙毅有些癡,從小就愛較真,長這麼大了還是愛較真。胡亥既繼位便是當今的陛下。陛下讓你死自有他地道理,何必非要較個明白呢?難道他不給你個名符其實的罪名,你就能反他,就能活下來嗎?」
蒙恬站起身,指著李信道:「你啊,還是太年青。有時候犯渾。你就不想想,趙高派你來要我的命,豈能讓我活過今天?憑我們兩個人能出得這個大牢嗎?」
「我帶了一千親兵藏在陽周附近,只要大將軍一聲令下,便可殺入大牢救大將軍出來!」
「出不去的,出不去的!」蒙恬搖了搖頭,道:「趙高留有後手,只怕你不殺我而出去大牢。要麼會被亂劍刺死,要麼也如我一般會被禁在牢囚之中。」
李信發覺蒙恬似乎變了個人,堅毅的眼睛裡飄起一股死氣,忍不住叫道:「大將軍,我……」
蒙恬道:「再說你把我救出大牢,然後領兵攻打咸陽,殺了趙高與李斯,立子嬰為帝。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你這是在煽動我造反!扶蘇公子已死,胡亥已經登基,他就是當今的天子。大秦的君主,我身為大秦的將軍。豈能去攻打大秦地國都!這樣一來,我如何對得起祖上的教誨,又如何對得起先帝恩寵!」
「從我祖上到今,為大秦累立戰功,已經三代了。我掌兵三十萬,在軍中立下的威信不用出此牢籠也可以命令他們去幹我想幹地事情,又何需你救我出去?本來我想胡亥念在我祖上的功業會放我出牢,讓我再為大秦建功立業,這樣我還可以剪除趙高這幫奸賊,保住大秦的基業。今天你來了,送來陛下的詔書,我知道我的死期也就到了。」
李信垂淚道:「大將軍,我是決不會殺你地!」
「我知道你是決不會殺我的,但殺我的不是你,而是胡亥,當今的陛下!從前周成王剛剛即位,還是個吃奶的孩子,穿的衣服都是那種帶著肚兜地衣物,周公姬旦每天背著成王接受群臣的朝見,日夜不休的整理朝政,終於平定了天下。有一次成王病情嚴重,眼看就要死了,姬旦以為是自己治理國家出現了什麼差錯,因此上天將懲罰降到成王的身上。他剪下自己的肌膚沉入黃河,祈願說:『國君年幼無知,這都是我當權執政,若有罪過禍患,應該由我承受懲罰。請上天把罪都降到我的身上吧,不要再折磨成王了。』他把這些禱願詞寫下來,載入史冊,你說這是何等的忠臣啊!」!
「到了成王能親自治理國家時,有奸臣造謠說:『周公秘密準備了很久,看來是要造反作亂了,大王若不戒備,一定會被他殺了的!』成王聽了,十分害怕,大發雷霆地下令追捕周公。周公得到這個消息後連夜逃到了楚國!有一天,成王翻閱史冊,看到周公寫的禱願,淚流滿面的道:『誰說周公想要造反作亂啊?這樣的人會造反作亂嗎!』命人殺了造謠的大臣,請周公來繼續輔佐朝政。所以《周書》上記載:『一定要多方詢問,反覆審察,才能明辨事情的真偽。』」
「如今我蒙氏宗族,世世代代沒有二心,而最終落到這樣的結局,這都是謀亂之臣叛逆作亂、欺君罔上的緣故。成王犯有過失而能改過振作,終於使周朝興旺昌盛;夏桀殺死關龍逢,商紂殺死王子比干而不後悔,最終落個身死國亡。所以說聽人規勸可以察覺警醒,遇事多問幾個大臣才是聖明國君治國的原則。」
「李信,你一定要把我說的牢牢記住,有機會直接告訴陛下,希望能用我地死讓他明白自己的過錯,好好地治理國家使大秦永世不敗。」
蒙恬的眼裡噙著淚水,說完這一大通話,長鬆了一口氣。
李信看著這個一心一意對大秦效忠的老將,也動了情,含淚道:「臣一定牢牢記住,一字不漏的轉告給陛下!」
「我該選個什麼死法呢?」蒙恬抹了把老淚,指著面前的三樣東西笑道。
李信不知該如何回答,叫了聲:「大將軍!」
「用白綾,伸舌頭瞪眼的太過難看。用劍,血濺三尺的太過恐怖,我用這個吧!」蒙恬拿起精巧的小酒罈,聞了一下酒香,道:「好酒,裡邊下得何毒?」
「鶴頂紅!大將軍……」
「鶴頂紅好啊!」蒙恬拿過酒樽,準備往酒裡倒酒,李信攔住他,奪過酒罈,蒙恬怪道:「我給你講了這麼久,你怎麼還犯渾呢?把酒給我。」
「將軍……讓……讓我來給將軍倒酒,送將軍這最後一程吧!」李信顫抖著手將樽添滿酒,又顫抖著將酒遞給蒙恬,蒙恬接酒一飲而盡。
「我究竟犯了什麼錯,竟然落得這樣的一個下場!」蒙恬仰頭問了一句,過了良久,當嘴角流下血來,方慢慢道:「其實我應當有此死罪!當年築長城、修直道,這中間肯定有截斷大地脈絡的地方,因此上天才會這樣怪罪我!」
李信看著蒙恬的屍體,心裡的感覺怪怪的,不知是該高興還是傷心,只是愣愣的看著蒙恬的屍體。過了一會,他爬起身把蒙恬沒有閉上的雙眼合上,走到門前喊道:「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