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擊武英王的戰鬥,李定國敗了,但他也勝了。他差點就完成了目標,朱斌完全落入了他的圈套,從這一點上來說他是當之無愧的勝者!
他之所以功敗垂成,只不過是敗在江南軍銳利無比的火器上,敗在了那一群鐵血忠勇的江南軍士兵手中,敗在了江南軍整體作戰力量的強大,從這一上上來說,其實李定國並不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失敗者。
但他帶著殘兵回到張獻忠處的時候,十萬右路軍已經只剩下了五千五百名與他一起伏擊朱斌,被他命名為「陝綏軍」的精銳部下,和陸續收攏回來的兩萬多殘兵,整個右路軍因為計劃的失敗而被徹底打殘。
但張獻忠並沒有怪他,十萬人也好,一百萬人也罷,只要這位自己最喜歡的養子能平安回來,那對於他來說就是最大的安慰了。
接著,張獻忠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吃驚的決定,他把自己的全部軍隊,都交給了李定國這個「敗軍之將」!
這一任命就連李定國也驚訝萬分,張獻忠卻大笑著對他說:
「姥姥的,失敗了一次算個屁,咱們大西軍中除了你還有誰能打仗?咱還有三十萬的底子,就算全死光了也啥的,咱只當重新再來過。姥姥的,我就不信朱由斌殺了我三十萬,他能一點事也沒有!」
李定國聽了這話什麼也沒有說,回去後就割下了自己的一縷頭髮,讓人帶給張獻忠。並讓衛兵帶話給義父。「李定國的人頭權且寄放在父皇這,等打敗了朱由斌,再請父皇把李定國地人頭還給我……」
他隨即下令左路的劉文秀向中軍靠攏。當兩軍匯合之後,他從三十萬人馬裡挑選出了八萬身強體壯的,命名為「中軍」,二十二萬老弱士兵,命名為「前軍」。兩萬最有戰鬥力地,張獻忠貼身護衛老營將士也被他要了來,取名為「決死軍」……
一切安排妥當之後,他找來親信部下,在那場剛結束的戰鬥中死裡逃生的高承前,面無表情地說道:「我現在需要你去死,你願意嗎?」
「兄弟們都沒了,還留我一個人活在這做什麼?」說到傷心處高承前就流下了眼淚,他胡亂擦抹了下,說道:「說吧。都督,要我高承前怎麼個死法!」
「江南軍火器實在銳利,我是親眼見過的。」李定國出神地道:「一待開戰之後,他們的火炮將會給我們造成重大地殺傷,我要你去摧毀他們的火炮!」
「好!」高承前連想也沒想就大聲答應了下來:「要怎麼做你只管說!」
李定國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平靜下來:
「我收集了夠五百個人攜帶的火藥,你去給我組建一支敢死隊,將火炮綁在身上。我再給你五百匹快馬,五百枝火把。開戰後。敢死隊不動,我讓前軍士兵為你們鋪設一條血路。只要前軍能和官兵混戰在一起,你就帶著敢死隊衝上去,我知官兵素來喜歡將火炮安插在最前沿,你給我把火炮炸了!」
李定國再一次錯了。但這卻並不怪他。的確。明朝的軍隊一直就是這樣的戰法,從來都抱著一成不變。在和滿清的交戰中。滿清便抓住了這一弱點予以擊破。而這也是為什麼大明徒有火器之利,卻依然打不過滿清的原因之一。
李定國雖然熟讀兵書,但對火器知識卻所知甚少,而且,他長久混跡於流寇之中,與之交手的大多是大明地雜牌軍隊,就連火炮都少得可憐。他並沒有和江南軍真正的交過手,並不知道江南軍早就擯棄了火炮前置的戰法。
但高承前卻根本不管這些,聽了李定國的安排立刻道:「沒問題,都督,交給我吧,五百人就是全死光了,我也給你把該死的火炮炸了,一門都不剩下!」
李定國用力點了點頭,重重拍了拍這為即將赴死的好兄弟的肩膀,眼中淚花閃動,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去吧,你們都是我大西國地恩人……
敢死隊很快就組建好了,五百人都是自願出來的,他們只有一個要求,就是這幾天裡要給他們喝最好地酒,玩最漂亮的女人,他們就算死了也沒有什麼遺憾了!
景平元年八月初二,江南軍抵達遂寧。是江南軍主力六萬人,新降士兵六萬人,共十二大軍。各類火炮六百三十七門。
而在他們對面的,是由李定國指揮的三十萬大軍。
大戰,就在遂寧這塊戰場上爆發了……
幾十萬的軍隊,整齊肅穆;無數地戰旗,迎風招展;刀槍雪亮,號角嗚咽。偶爾有風吹過,在風中,似乎已經能聞到那血腥地味道。
誰也不知道,大戰結束後,又會有多少人倒在這片戰場上……
戰鼓擂響了,二十餘萬大西「前軍」士兵,雜亂無章的,吶喊著衝了出去。
江南軍將士似乎有些看傻了,這是士兵嗎?老地頭髮都白了,小的連刀都拿不穩。他們是來作戰的,還是當這是一場遊戲?
「以人海戰術取勝嗎?還想用幾十萬的生命贏得一次勝利?」看著這一切的朱斌喃喃說道,接著他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令旗,命令魏重義,開炮!」
代表著死亡的令旗揮舞了起來,大地,似乎一下陷入了一種可怕的沉寂……
「轟」的一聲,炮響了。萬炮齊鳴,天公震怒。硝煙瀰漫,屍山血海……朱斌看到了,他看到那幾個好像覺得打仗好玩的孩子,被炸成了碎片……朱斌看到了。那幾個白髮蒼蒼的老人,在炮火中悲哀無助地奔跑著,但他們無法回頭。因為在他們的身後,是大西士兵明晃晃的刀槍……朱斌看到了,那些女人發出了絕望悲哀地呼救,但很快被一片片激揚起來的塵土所湮滅……
朱斌看到了,他看到了冷兵器面前火器時的絕望;他看到了。那些根本稱不上是士兵的「士兵」,被炸得粉身碎骨;他更看到了,這就是戰爭,所有出現在戰場上的任何人都是敵人,在這裡只有殺戮和被殺戮,任何仁慈和同情,都只會換來死亡與鮮血……
李定國也看到了,他地前軍正在成群成群的死亡,可是炮呢?官兵的炮在哪裡?為什麼,為什麼在最前面的是官兵的步兵、騎兵?那個地方。明明應該是安放火炮的位置啊!
「炮呢,官兵的炮在哪?」
高承前衝了過來,幾乎是在那大聲吼叫著。
李定國茫然搖了搖頭,他從一名部下手裡接過了一副珍貴的千里鏡。在千里鏡裡,他看清楚了,官兵的炮都在後面,正在一炮接著一炮無情地奪取大西士兵的生命。他沒有機會。敢死隊也沒有任何地機會,去實現他摧毀官兵炮隊的戰略目標……「都督。衝上去了,咱們的人已經和官兵交戰了!」
隨著身邊部將的話,李定國也看清了。可那哪裡是在交戰,是在送死,是在把自己的士兵送到敵人的刀口上屠殺。官兵們以劣勢的兵力。把這些幾乎沒有戰鬥力可言地「士兵」。分割成了一塊一塊的,然後用火槍、用刀、用劍盡情殺戮著……
整整二十多萬地「軍隊」。完全成為了官兵的一場戰爭遊戲!
「都督,該我們敢死隊上了!」高承前忽然平靜地道。
「不用上了,我們根本沒有任何的機會。」李定國搖了搖頭:「我並不瞭解朱由斌的部隊,他和過去的那些明軍官兵完全不一樣,我們甚至看不到他地火炮……」
「該我們敢死隊上了。」高承前固執地重複著自己地話:「從成立的那天開始,我們就在一直準備著去死。我地兄弟們死了以後,我根本就沒有想活過。這次,我不會再一次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去送死,我卻只能傻傻的在這裡等著……」
說著,他翻身跳上了戰馬,厲聲道:
「兄弟們,告訴我,我們是什麼!」
「敢死隊!」
「敢死隊是做什麼的!」
「去死!」
聽到毫不遲疑地回答,高承前滿意地笑了:現在就讓我們去死吧,為了大西,也為了我們的兄弟姐妹!」
他第一個衝了出去!
五百名敢死隊也衝了出去!
李定國沒有阻擋,也並不想阻擋,去吧,去吧,我的好兄弟們。為了大西去光榮戰死吧,很快,我也會來陪伴你們的……
這支突然出現的隊伍,很快引起了江南軍將領的重視。與那些「士兵」並不一樣,這支由幾百人組成的小股隊伍,人人都騎著戰馬,右手把兵器,左手拿火把,身上還鼓鼓囊囊的不知道帶著什麼。
朱斌皺了皺眉頭:「阻截住他們,不得讓他們靠近!」
火銃手很快瞄準了這些騎士,隨著一聲聲的槍響,騎士紛紛從馬上落了下來。但每一個中槍的士兵,在死前總會毫不猶豫地把火把送到自己的身上,然後,就是一聲巨響,一切的一切,又都重新歸於了平靜……
朱斌還是沒有弄懂他們在做什麼。這樣的死法有意義嗎?的確,這些騎兵在死前總能拉到幾個陪葬的,可是這樣毫無意義的犧牲,對戰局又能有什麼改變呢?朱斌怎麼也不會想到,這些士兵是來摧毀自己的火炮的……
五百名騎兵幾乎都快死絕了,可是面前江南軍組建起的嚴密防線,他們根本就沒有任何的機會。
高承前已經徹底絕望了,死他不怕,可是這算什麼樣的死法啊。五百個兄弟,有的在死前好歹還能拉到幾個墊背的,可是絕大多數的人,遠遠的就被飛箭流矢,被兇猛的火槍射中,在死前點燃的火藥,反而連累到了自己的兄弟……
「那人,盡量想辦法抓活的。」朱斌指著最勇猛的高承前說道,他要弄明白,這些賊軍士兵,這麼做究竟有什麼目的。
鄭天瑞親自操弓,接連發出兩箭。一箭準確無誤地射中了高承前的左手,那火把順勢飛出;第二枝箭伸中了敵人的大腿。高承前從馬上落了下來。
高承前看了眼衝上來的江南軍士兵,又向後看了一眼,那裡是大西軍的地方,那裡有秦王正在等待著捷報,那裡有李定國都督,那裡有無數自己的兄弟姐妹……
他笑了,然後沒有絲毫猶豫的用刀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後面的李定國,在千里鏡裡看到了這一切,淚水再也忍不住地從眼角流了下來。是自己害了這位勇敢的將軍,是自己害了幾十萬將士,是自己害了所有的人。
在這一刻,他覺得自己是如此的無能;在強大的江南軍面前,他發現自己的信心正在一點一點地失去;在充滿了血腥的戰場上,他覺得自己的心中充滿了深深的罪惡感……
「都督,前軍正陷入苦戰之中,是否調動中軍?」這時,負責指揮中軍的劉文秀,派出了貼身親兵前來問道。
看著戰場上的一切,李定國不再有猶豫,他緊咬著牙關說道:「不准,中軍一個也不動。告訴劉文秀,讓我給我看著,好好地看著。沒有我的命令,中軍,不動!」